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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 王

2022-02-28阿斯塔菲耶夫夏仲翼等编译

中外文摘 2022年1期
关键词:鱼王船舷钩子

■ [俄]阿斯塔菲耶夫 □ 夏仲翼等 编译

这样的鳇鱼绝不能白白放掉,鱼王一辈子只能碰上一次,而且还不是每个人都碰得到的。

伊格纳齐依奇哆嗦了一下,因为无意中触犯了忌讳,虽然只是在自言自语中——他听到过许许多多有关鱼王的传说,当然,他很想抓到它,看个究竟,但是不消说,又有点胆战心惊。

“嗨!豁出去了!”伊格纳齐依奇蛮悍地用尽全力用斧背猛斫“鱼王”的脑门,根据斫下去那种清脆而不是重浊的声响,以及斫后毫无反应的情况来看,他猜到是打偏了。可是再斫第二下已经来不及了,他用钩子把鳇鱼钩个正着,差不多已经要把它拖进小船了。

但是原先愣着不动的鱼却猛一转身,一下子甩着了船身,只听得轰隆一声,船舷外黑压压涌起一堆东西,竟是河水炸裂成的凝块。渔夫的头部像被重物猛击了一下,胸中迸出“啊——”的一声,真像是一次大爆炸把他向上抛去,摔进沉寂的虚空。

水!他喝了一大口水!他正往下沉!

好像有什么人抓住他的脚往下拽。鱼还在挣扎,搅得排钩既扎进它自己的身体,也扎进了捕鱼人的身体。疯狂的大鱼笨重地在下钩地段里辗转翻腾,结果,渔具坠子都荡了开去,排钩缠在一起,钩子一个接一个扎进了它的身躯,这也危及捕鱼人。他拼命把腿伸到船底下面,紧贴在船体上,但钓钩照样不饶他,大鱼尽管已经十分虚弱,却依然在挣扎翻腾,浑身沾满了油烟似的泡沫,锯齿状的脊鳍和尖利的鱼嘴巴,在水里时隐时现,仿佛一把铁犁在翻耕黑沉沉的大地。

“上帝啊!你就分开我们吧!放这个畜生自由吧!我可消受不起!”捕鱼人微弱地、无望地祷告起来。

大鱼平静下来,它好像是摸索着靠向小船,使劲地挨着船帮。尽管它眼睛已被打瞎,身上被鱼钩扎得遍体鳞伤,但它还是用灵敏的吸盘在水里摸索着什么,鼻子尖顶着了人的腰。他试着让开一点,双手攀着倾侧的船帮移动,但大鱼尾随不舍,执拗地探找着、触摸着,冰冷的鼻子软骨一旦戳到他暖和的腰部,就不再动弹,并紧挨着他的胸口吱吱嘶叫,这简直像是一把钝锯子在锯他的肋骨,他的内脏好像被吸进了那湿漉漉的、张得大大的鱼嘴,就像落入了绞肉机的进料口一样。

河流之王和整个自然界之王一起陷身绝境。守候着他俩的是同一个使人痛苦的死神。鱼会把他压到水下,使他战栗,钓钩刺得他皮开肉绽,促使他……

“怎么呢?促使我怎么呢?断气吗?挺尸吗?不!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捕鱼人更使劲地按住结实的船帮,猛地从水里往上一冲。他想耍个花招骗过这条鱼,突如其来地用足狠劲引体向上,想翻过这近在咫尺的、不高的船舷!

鱼被惊动了,激怒地把嘴一咂,弓起身子,尾巴一扫,渔夫立刻感到腿上一阵刺灼的疼痛,但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像蚊子咬人一样。他抽噎了一下,身体耷拉下来。鱼也立刻安静了下来,挨近他,似醒非醒的样子,已经不再顶住他的腰部,而是直抵他的腋下,鱼的呼吸声已经听不到了,鱼身四周的水波也只有轻微的晃动,于是他暗暗高兴起来——大鱼已昏昏欲睡,眼看就要翻身朝天了!空气正在消蚀着它的生命,它流血过多,在与人的搏斗中精疲力竭了。

伊格纳齐依奇不再动弹,默默地等待着,感到连自己也昏昏欲睡。

鱼似乎明白,他们是系在同一根死亡的缆绳上的,因此它并不急于跟捕鱼人同归于尽。它扇动着两鳃,发出一种像摇篮曲一般令人诧异的枯燥的吱吱声。鱼摆动着鳍和尾以保持自身和人都得以漂浮在水上。

伊格纳齐依奇猛一挺身,尖叫起来,他动手捶打鱼的脑壳,“走开!走开!走——开!”

鱼挪过一点,身后拖着捕鱼人,笨重地搅得水浪起伏。当他一只手捶打鱼的时候,另一只手完全瘫软了,于是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身体往上一拔,让下巴颏儿够到了船舷,就搁在它上面。颈椎骨咯咯作响,喉咙嘶哑干裂,右脚完全没有感觉了。

于是捕鱼人开始劝说这条鱼快点死掉。他侧耳细听,没有任何回音。一片寂静。捕鱼人再次昏迷了,他已极度衰弱了。鱼侧转身体——它也奄奄一息了,但还是不让水和死亡把它翻成腹部朝天。鱼鳃已经不再咯咯作响了,仅止于发出吱吱的声音,好像蛀虫在蛀蚀厚树皮里面受潮变质的木头。

他动了一下,感觉到鳇鱼就在身旁,感觉到它的身体在半睡半醒地、懒洋洋地移动——大鱼把胖鼓鼓的、柔软的肚子紧紧地、小心翼翼地贴着他。“难道这是会变形的精怪?!”

大鱼那副旁若无人的、饱食之后懒洋洋地侧着身子打盹的样子;那个好像由混凝土浇筑成形而被钉子划出一道道痕路的额头……所有这一切都能证明:这是个会变形的精怪! 这精怪的腹中还包孕着另一个精怪。在鱼王甜滋滋的痛苦中有着某种罪恶的、人性的东西,看来,它临死之前回想起了某些甜蜜的、神秘的事情。

竟然为了这么条鱼,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连应该怎么做人都忘了!让贪欲迷住了心窍!

伊格纳齐依奇把搁在船舷边上的下巴移下来,瞥了一眼这条大鱼和那宽阔的、木然的前额,额上的鳞甲保护着脑袋的软骨,软骨中间,一条条黄的、青的肉筋纵横交错。一件往事清晰地、原原本本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几乎一生都回避这件事,刚才他被排钩挂住时就立刻想起来了,但他驱走了这魔影,故意把往事置之脑后,可是现在他却无力抗拒最终的判决了。

赎罪的时刻来临了,忏悔的钟声已经敲响!

尽管他口齿也不清了,但仍希望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断断续续、嘶哑地喊道:

“永……别……了,格拉……哈,别……了……”他试着松开手指,但手却合拢了,抽搐到了一起。眼睛由于使劲而布满了红丝,不仅脑袋里嗡嗡响得更加厉害,连整个身体里好像都是这样。“大概,我罪还没有受满吧。”伊格纳齐依奇独自处在绝境之中,暗自寻思,他听任两手吊在船边上,但求到时候手指失去知觉,自行松开。

这一撞,一挣,鱼儿翻了个身,腹部朝下,它用竖直的脊鳍试探水流,用尾巴掀起浪头,迎着水冲撞,差一点把人从船舷上硬扯下来,差一点连指甲和皮全扯掉,好几个钩子一下子就折断了。鱼儿接二连三地用尾巴翻打,终于挣脱了排钩,身上的肉被钩子一块块撕了下来,身体里还扎着几十个致命的钩子游走了。

这条暴怒的鱼虽然身披重创,然而并未被制服,它在一个地方扑通一声,杳然而逝,卷起了一个阴冷的旋涡,这条脱钩而去的神奇的鱼王已怒不可遏。

“去吧,鱼儿,去吧!我不向任何人说起你的行踪,尽情地活下去吧!”捕鱼人说道,感到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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