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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前沿寻踪:现实主义的“先锋”转向

2022-02-14肖庆国

当代文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叙事模式转向先锋

肖庆国

摘要:1980、90年代,“文学桂军”在创作中所采用的叙事模式经历了从传统现实主义到先锋叙事的转向,具体表现为弃斥传统现实主义的叙事模式,而有意识地借鉴现代先锋小说的叙事模式,尤其是多元化的叙述方式,以及荒诞和虚无等先锋小说叙事精神。这一变迁蕴含着广西地域作家群这一文学主体的既有历史与中国文坛“中心”之间丰富、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即“边缘”与“中心”之间的对话与沟通。先锋叙事使“文学桂军”的创作突破了广西民间文学传统的桎梏,在新时期中国文坛焕发出朝气。但是,当先锋叙事成为广西作家的文学行为惯性之后,它反而昭示出“文学桂军”在创作上的罅隙。

关键词:“文学桂军”;叙事模式;先锋;转向

《三月三》杂志1994年第4期开设“新桂军作品展示专号”,目的是向文坛推出“文学新桂军”。编者在“编者絮语”栏追溯了“文学新桂军”的由来,最早记述了“文学新桂军”的形成始末。“文学新桂军”最初是《文艺报》一位记者的试用语,被用来指称广西文坛近年来形成的青年作家群体,后广为传播并沿用。“新桂军作品展示专号”不仅包括小说、散文和诗歌,还包括学者的文论,而同年《三月三》第9、10、11、12期的“新桂军作品”栏目却只刊登小说。之后,“文学新桂军”与“文学桂军”两个概念又一度发生混用的局面,它们的意义指涉也愈来愈复杂多变。甚至,《文学桂军论:经济欠发达地区一个重要作家群的崛起及意义》将小说、散文、诗歌、影视等众多门类都纳入“文学桂军”的论述范畴。从“文学新桂军”和“文学桂军”称谓的发生和流变来看,这两个概念都并未能有十分明确的起点、路径、指向和界限。考虑到“文学桂军”概念在中国文坛和学界已广为接受、小说在广西文坛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本文论述的需要,因此笔者将20世纪90年代活跃于文坛的广西籍土生土长的小说家称之为“文学桂军”。据笔者的考察,林白、東西、鬼子与其他一起走进1990年代并逐渐活跃于中国文坛的“文学桂军”的主体成员,为了从“边缘”走向“中心”,或者说从广西走向中国,已不再承继以《刘三姐》《百鸟衣》《寻找太阳的母亲》为代表的广西民间文学的现实主义叙事传统,而是选择转向现代先锋小说的叙事模式。1980、90年代“文学桂军”的叙事模式的调整及其复杂性,迄今为止仍是一个未能得到深入考察却是十分重要的学术问题。

一  边缘性焦虑:论争中的叙事模式之辩

1980年代中后期,在中国新时期文学主潮不断更迭的时代语境中,广西文坛愈来愈强烈地意识到广西文学在中国文学场域中长久以来所置身的边缘性状态,最显著的是广西新时期文学几近无缘于历次中国文学主潮。为了实现“边缘的崛起”,广西文坛相继发生过三场颇具规模的地域文学论争:“百越境界”“广西文坛三思录”“振兴广西文艺大讨论”。当时的青年作家和学者在论争中对广西文学传统多有批评,并尝试性提出新的创作理念,目的是突破广西文学的边缘性困境,从而使其向中国文坛的“中心”突围。

1985年,杨克和梅帅元在《广西文学》第3期发表《百越境界——花山文化与我们的创作》,向广西文坛提出“百越境界”。“百越境界”将花山文化以及与其相关的师公道公文化视为广西地域文化的代表,同时认为广西文学应吸收西方的现代主义:“用现代人的美学观念继承和发扬百越文化传统”。1989年,常弼宇《别了,刘三姐》、杨长勋《文学的断流》、黄佩华《醒来吧,丘陵地》、黄神彪《功利的诱惑》、韦家武《我们的烙印》共同组成一篇名为《广西文坛三思录》的批评文章刊发于《广西文学》第1期,随即引发波及整个广西文坛的“振兴广西文艺大讨论”。从整体上来说,《广西文坛三思录》和“振兴广西文艺大讨论”中的作家和学者对广西民间文学传统和广西民间文化展开了激进的批评,具有典型性的批评文章如常弼宇的《别了,刘三姐》。从“百越境界”到《广西文坛三思录》,再到“振兴广西文艺大讨论”,尽管广西文艺界对于广西文学建设所提出的批评可谓莫衷一是,尤其在对待广西地域文化和民间文学传统的态度上,但是在叙事模式的调整上却表现出极为显明的一致性:异口同声地批评传统现实主义叙事模式,认为广西作家应该由传统现实主义叙事模式转向现代先锋小说叙事模式的运用。

须格外注意的是,作为广西民间文学传统的叙事形式,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平铺直叙的叙事方法在“振兴广西文艺大讨论”中受到了广西文艺界近乎一致的批评。针对广西文学的叙事模式,具有典型性的批评文章有韦家武《我们的烙印很古老》、潘荣才《跳出怪圈 为民族文学打出新招式》与施鸣钢《岭南,文学的宽容时代》以及梁昭《对现代文化的深情呼唤》。韦家武批评广西作家不敢尝试采用现代的创作手法,而“往往是把一个现实或虚构的故事用文字简单地排列出来,过于单一而呆滞”。潘荣才批评广西文学表现出来的千篇一律的叙事模式,呼唤形式的创新:“形式的创新,即是挣脱表现形式千篇一律的藩篱与规范”。施鸣钢同样认为广西文学的形式更新是十分有必要的:“形式的借鉴是必要的……形式的借鉴也是认识的实现。”梁昭假借对桂剧《泥马泪》和壮剧《羽人梦》鲜有受众的指摘,提出广西文学应挣脱“方法与形式的束缚”,从而更新“艺术表现方法和艺术形式”。于是,广西文艺界亟需突破广西文学传统中的传统现实主义叙事模式,接纳和汲取新的开放的叙事模式。

以上一系列广西地域文学论争对于广西文学的影响十分深远。1990年代广西文学在叙事模式上的变革已成为广西文艺界所达成的共识。据笔者考察,1990年代初广西作家在创作中相继进行了叙事模式层面的文学行为的调整,主要是由传统现实主义平铺直叙的叙事模式转向先锋文学的叙事模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对多元“叙述”方法的借鉴和运用。

广西作家选择放弃广西文学传统中的现实主义形态并转向先锋文学形态,这一文学行为的调整与他们长久以来积聚的边缘性焦虑直接相关。置身于1990年代的“文学桂军”将先锋文学理解和想象为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坛的“中心”或前沿,认为现实主义的先锋转向可以使广西文学挣脱在中国文学场域中尴尬的边缘性处境,以从中国文坛的“边缘”进入“中心”。这方面表现得最具典型性的作家是东西和鬼子。东西在创作谈《上帝发笑——关于创作的偏见》里所表达的对于先锋文学的自我认识,就曾将先锋文学与“前列”和“前卫”密切联系起来:“我认为所谓先锋,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作家,他们是球场上的前卫。”于是,东西在1991年便毅然决然地调整叙事策略,其小说也急遽地由传统现实主义形态转向先锋文学:“顿觉自己写的豆腐块不够先锋,便发誓脱胎换骨。”鬼子在创作谈和访谈中也曾频繁地强调1996年才是其真正意义上创作的发端,如《艰难的行走》《叙述阳光下的苦难——与鬼子对话》《鬼子访谈》《我喜欢在现实里寻找疼痛——鬼子答记者问》,并声称:“对我的前期作品不屑一顾……汉语写作的前沿阵地在哪里?我们应该奔那个前沿阵地而去。”1996年,鬼子在创作上奔向中国文学的“前沿阵地”之后,随即在初刊于《广西文学》1996年第1期的中篇小说《男人鲁风》中尝试着先锋小说的叙述行为,并在该小说的作者简介部分格外强调了叙述行为:“直到近期……一改旧日的那般神秘和隐涩……将叙述直接逼近阅读情绪。”由于先锋文学在我国本土化后往往内含着“前卫”“前沿”和“开路者”等意义,所以,“文学桂军”将先锋文学及其叙事模式理解和想象为中国文学的“中心”,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二  叙事模式的嬗变:多元化的“叙述”

“文学桂军”在叙事模式层面从现实主义到先锋的转向,表现得最为突出的是东西、鬼子、凡一平、李冯、林白。他们在经历创作早期的现实主义叙事模式之后,便转而愈来愈强调先锋小说的多元化叙述方式,诸如意识流叙述、元叙述、第一人称叙述。

1986年,东西处女作《龙滩的孩子们》并未表现出先锋文学的特征。实际上,东西真正意义上的先锋文学的发端之作是1992年的《幻想村庄》。东西在《梦启》里回忆《幻想村庄》的构思和创作过程,以及为何在创作《幻想村庄》时始用怪异的笔名东西:“那是1991年,先锋小说横行。我被那些文字迷惑……坐在书桌前想了两个多小时,决定使用笔名‘东西’。”东西在创作谈中回忆笔名的由来时,把怪异的笔名跟小说的风格密切联系起来:“我相信笔名决定小说风格。”1992年,《幻想村庄》的出现标志着东西创作中先锋叙事的发生。这恰好吻合东西在访谈《在两极之间奔跑:东西访谈录》中对自己创作阶段的划分:“1991年以前是一个阶段,之后是一个阶段……第一阶段有想法,但没有自己的形式,也就是用外国作家或者先锋作家的一些形式。”我们不难窥见,1990年代初东西在小说叙事层面所表现出来的有意识的先锋转向。

《幻想村庄》展现出来的先锋叙述行为主要是元叙述和意识流叙述。元叙述是中国当代先锋文学的典型特征之一,创作者常常借用具有自我指涉的“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从而模糊虚构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有意彰显小说的虚构性。东西在《幻想村庄》中有意识地凸显自我指涉性质的“我”这一故事叙述者的存在,以暴露文本的叙述行为。这种元叙述在文本中俯拾皆是。意识流叙述有着动态的意义,即意识之流、思想之流和意志之流,这明显有别于传统现实主义过于程式化的叙述方式。通过自由联想、内心独白、声音模拟、光影知觉等感官印象描写的交叉运用,以及叙述视角的频繁变换,意识流叙述展现了理性意识和非理性意识的相互交织,记忆和现实常常发生重叠,从而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客观时间观念,建构了崭新的心理时空。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和幻想等感官印象在《幻想村庄》中被强化,造成意识流的叙述效果。声音在《幻想村庄》的意识流叙述中也被频繁运用,甚至声音一直贯穿叙述行为的始终。隔壁孩童被鞭策的哭喊声在“我”的叙述行为过程中不断地被提起。意识流叙述的运用,使先锋文本的时空观迥异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时空观。记忆、现实、幻想、联想、声音等相互重叠、相互交织,使《幻想村庄》充满了诗性和音乐性。

1990年代鬼子由传统现实主义叙事模式向先锋文学叙事模式的调整和转换,同样是在既强调“写什么”又强调“怎么写”的境况下发生的。鬼子在与姜广平的访谈《叙述阳光下的苦难——与鬼子对话》中曾强调1996年才是其真正意义上创作的开始,而1995年他通过阅读中国文坛以调整自己的写作策略,即思考应该“写什么”和“怎么写”:“我的目的是为了了解别人都在写什么,在怎么写,有没有我可以突破的位置。”鬼子所说的“写什么”指的是叙事内容,而“怎么写”指的则是叙事模式。

自1996年,鬼子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开始后,其小说的叙事模式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策略性调整?鬼子在1996年发表的第一个作品是《男人鲁风》。鬼子在《男人鲁风》的作者简介部分强调近来与以往创作的不同之处:“将叙述直接逼近阅读情绪。”不过,作为文学行为调整后的第一部尝试之作,《男人鲁风》在叙述层面并无十分显著的新质。实际上,从传统现实主義转向先锋叙述之后具有典型性的作品分别是《农村弟弟》《被雨淋湿的河》《罪犯》。与1996年之前的传统现实主义创作相比,这三部在叙述方式上具有典型性的小说有着共同的特征:一是它们都以“我”作为叙述人,参与进故事的讲述中;二是“叙述”一词都被创作者有意识地展现在了文本中。

从1983年小说处女作《岁末》到1992年《蛇事》,它们都实属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每个文本都由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来统摄。1993年《浑身是戏》却一改旧日的叙事模式,采用当时流行的先锋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正如叶立文所论,第一人称叙述是先锋作家一种重要的叙事模式:“先锋作家执持甚久的第一人称叙事”。此后,先锋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在凡一平的创作中常常被运用,比如《认识庞西》《怀孕》等。李建平和黄伟林的《文学桂军论:经济欠发达地区一个重要作家群的崛起及意义》也关注到1992年后凡一平小说叙述行为的变化:“1992年以后,凡一平的小说开始大量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实际上,1990年代李冯小说的叙事模式也表现在先锋文学的第一人称叙述上,比如《自找麻烦》《招魂术》《过江》《中国故事》等皆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自然,先锋文学的元叙述在李冯小说中也极其常见。

直到《同心爱者不能分手》,林白的创作才在叙事模式上表现出嬗变,这方面最典型的特征便是先锋文学的元叙述和意识流叙述。自《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之后,元叙述在林白小说中比比皆是,诸如:“还是说蓼”“我很轻松就完成了对他们的介绍”。但是,被运用最频繁且最具作家个体性特征的叙事模式是意识流叙述。林白小说的意识流叙述主要表现为通过自由的联想和叙述视角的频繁转换,以结构小说。林白在意识流叙述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小说分别是《子弹穿过苹果》。《子弹穿过苹果》主要写了四类故事:一是父亲和蓼之间的故事;二是“我”和父亲之间的故事;三是“我”和蓼之间的故事;四是“我”和文秋之间的故事。创作者通过意识流叙述的联想机制将它们统一于“我”深重的失恋心理之下。1990年代,意识流叙述在林白的小说创作中随处可见,诸如《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亚热带公园》《往事隐现》,等等。意识流叙述的频繁运用,使林白小说打破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从而极具先锋小说轻盈自由的叙述风格。

三  精神的延展:“存在”的荒诞与虚无

1990年代,“文学桂军”从现实主义到先锋的转向,既接受了先锋文学的创作技法,又接受了先锋文学的精神内涵。东西在创作谈《先锋小说的变异》中说过,他当年对于先锋文学的接受就是因为迷恋其叙事技法:“当年我正是带着对技术的迷恋,开始阅读先锋小说。”在对先锋小说叙事技法的迷恋之外,东西在《先锋小说的变异》中还更进一步地指出其对于先锋小说的精神内涵的接受,即“存在”的荒诞性。他将荒诞性视为先锋小说的属性:“先锋写作是不是把它的荒诞性传染给了现实?”凡一平、鬼子、李冯和东西一样,都不但接受了先锋小说的叙述技法,还接受了先锋小说的荒诞性。“文学桂军”对先锋文学精神内涵的接受,还有另一种典型特征,即对现实存在的虚无感知。

在1990年代“文学桂军”的现实主义创作“先锋”转向之后,“存在”的荒诞与虚无作为先锋文学典型的精神内涵,构成了“文学桂军”创作中的典型现象。笔者将选择具有代表性的文本,展开论析,以呈现出这一复杂而丰富的现象。

东西在《没有语言的生活》未曾发表时,一直将《商品》视为代表作。《商品》既在先锋叙事模式上做了实验,又有意识地意含着先锋小说的荒诞性。小说共分为三个部分:A、工具和原料;B、作品或者产品;C、评论或广告。C部分是各杂志编辑对写手文章的回复,从这些回复里我们可以窥探到东西对《商品》的自我认知。正如《荒诞》杂志编辑赵走给予《商品》中荒诞性的评论:“作品的意义几乎全寄托在荒诞的情节上。”23

鬼子《学生作文》叙述的是因两篇学生作文而引起的命案,故事的情节和结果都异常荒诞。鬼子在文本中直截了当地指出《学生作文》的荒诞性,以此凸显小说所欲表达的先锋精神内涵:“我突然觉得生命真是有着一种叫人说不清楚的滑稽性(或者叫做荒诞性)。”由此可见,荒诞性表现,是鬼子在小说创作中的有意为之。鬼子在创作谈《关于98、99年的几个小说》里还曾突出强调过创作《为何走开》过程中对荒诞性有意识的展现,以及与荒诞性相关联的黑色幽默:“异常的荒诞或者叫做黑色幽默。”就《为何走开》和《可能是谋杀》以及《遭遇深夜》,姜广平在访谈《叙述阳光下的苦难——与鬼子对话》里曾向鬼子提出过关于荒诞性的疑问:故事中很多的偶然和错位,是不是作家想通过现实生活来表达人的存在的荒诞?鬼子的回答是,世事无常,人生无常,荒诞在现实生活里可以说遍地都是,所以“文学需要把这种荒诞的生活停留下来,使之成为一种思考。”“荒诞”一词在这次访谈中被提及5次,而在与此访谈同刊于《莽原》2004年第5期的《卖女孩的小火柴》中被提及14次之多。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鬼子小说在1996年现实主义“先锋”转向后,对作为先锋精神内涵的荒诞性的强调。

李冯创作中的荒诞性表达主要表现在戏仿小说上。李冯的戏仿小说往往通过对历史上经典文本中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历史事件和主题等的扭曲和夸张的再现,以实现对前文本的颠覆性模仿,从而实现荒诞性的表达。李冯在与张钧的访谈《迷失中的追寻——李冯访谈录》中声称戏仿历史仅仅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功:“戏仿历史不过是一种文学基本功。”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戏仿小说是《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戏仿的是《水浒传》,戏仿后的经典人物形象武松不再是为人所熟知的打虎英雄,而是十足的醉鬼,是疟疾发作时铲一铲子炭在走廊里烤火的俗人。武松既是戏仿小说的主人公,又是故事的叙述人。从历史上的经典人物形象和经典情节所展现出的一直以来为人所熟识的经典意义,到戏仿小说中现实生活里不无粗鄙意义的世俗之气,李冯在创作中创造了种种荒诞,以及由荒诞延伸出的解构和黑色幽默。

凡一平在《我作为广西作家的幸运》中曾自述1996年前后其艺术上面临的困境。他在小说创作上意图突破以往的桎梏,目的是尝试着创作题材的转向和叙述风格的变迁:“1996年前后,我又一次面临困境……我的创作题材需要转向,叙述风格也需要改变。”历时性地通读凡一平小说之后,笔者发现1997年他并无小说发表,1998年其第一部小说是《寿星》。《寿星》就是其文学行为转向后的发端之作,它明显区别于凡一平以往小说的独特之处是先锋文学的精神内涵:荒诞性。通过一系列荒诞情节的描写,凡一平突出表现了商业化潮流时期亲情关系的无比冷漠。

从《私奔演习》开始,李约热小说中开始频繁地呈现出荒诞性。《私奔演习》迥异于李约热以往的小说,文本中随处可见带有荒诞性的黑色幽默。“我”是卫虹的情人,向天歌是卫虹的丈夫。可是,“我”始终认为向天歌是“我”和卫虹之间插进来的第三者。因为我并不认为先到就是合理的,迟到者并不一定就是第三者。带有荒诞色彩的黑色幽默使文本截然不同于李约热以往的小说,这种现象昭示出李约热小说从传统现实主义到先锋小说的转向。

在访谈《林白:世界以它本来的面目运行,我面对它,倾听和凝视》中,以《一个人的战争》为例,林白被问如何定义自己的创作风格?林白的回答是:“还是先锋派作家更准确吧。”1990年代林白小说的确发生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先锋”转向。就林白小说发生“先锋”转向后的先锋精神内涵来说,主要表现为“存在”的虚无。1990年代初,“存在”的虚无在林白小说中俯拾皆是,代表性的作品如《随风闪烁》。“我”是一个没有现实感的人,对现实存在有着深刻的虚无意识。站在空旷的道路旁,心生空茫,突然疑惑这场热闹的真实性和现实性:“我觉得这场热闹只是虚幻的存在。”“我”无法证实刚才自己所置身的究竟是現实还是梦境。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房屋、床和檀香都会荡然无存,而“这香也是时间的一种形式”,她也会荡然无存,“我”又该如何感知曾经的存在呢?

1990年代,“文学桂军”由现实主义到“先锋”的转向,促使广西文学突破了偏于一隅的广西民间文学传统的桎梏,从而在转折时代的历史语境中以崭新的面貌融入中国当代文学主潮。但是,当“先锋”成为广西作家整体的文学行为惯性之后,我们发现,其创作上的“先锋”创获难以突破1980年代当代中国先锋文学的实绩。不过,考虑到历史上广西文学传统的薄弱与作家的边缘性焦虑以及“边缘的崛起”的强烈欲求,我们应对广西文学更多地报以同理心之理解,并报以持续的期待。

注释:

①杨克、梅帅元:《百越境界——花山文化与我们的创作》,《广西文学》1985年第3期。

②韦家武:《我们的烙印很古老》,《广西文学》1989年第1期。

③潘荣才:《跳出怪圈 为民族文学打出新招式》,《南方文坛》1989年第1期。

④施鸣钢:《岭南,文学的宽容时代》,《南方文坛》1989年第2期。

⑤⑥梁昭:《对现代文化的深情呼唤》,《南方文坛》1989年第3期。

⑦东西:《上帝发笑——关于创作的偏见》,《小说家》1997年第4期。

⑧东西:《梦启》,《小说界》2017年第2期。

⑨胡群慧:《鬼子访谈》,《小说评论》2006年第3期。

⑩16鬼子:《男人鲁风》,《广西文学》1996年第1期。

11参阅张清华:《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6月第1版,第2页。

1213东西:《梦启》,《小说界》2017年第2期。

14林舟:《在两极之间奔跑——东西访谈录》,《江南》1992年第2期。

1526姜广平:《叙述阳光下的苦难——与鬼子对话》,《莽原》2004年第5期。

17叶立文:《当代先锋作家生存哲学的价值变迁》,《天津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

18李建平、黄伟林等:《文学桂军论:经济欠发达地区一个重要作家群的崛起及意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

19林白:《子弹穿过苹果》,《钟山》1990年第4期。

20林白:《亚热带公园》,《收获》1991年第2期。

2122东西:《先锋小说的变异》,《文艺争鸣》2015年第12期。

23东西:《商品》,《作家》1994年第5期。

24鬼子:《学生作文》,《作家》1997年第9期。

25鬼子:《关于98、99年的几个小说》,《南方文坛》2000年第2期。

27张钧:《迷失中的追寻——李冯访谈录》,《花城》1998年第3期。

28凡一平:《我作为广西作家的幸运》,《广西文学》2003年第2期。

29林白:《林白:世界以它本来的面目运行,我面对它,倾听和凝视》,《宣言报》2020年7月3日。

3031林白:《随风闪烁》,《收获》1992年第4期。

(作者單位: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刘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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