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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外一篇)

2022-01-17罗箫

阳光 2022年1期
关键词:红米榆钱谷穗

罗箫

童年,每到开春,我就巴望着榆钱快些缀满枝杈,想着捋下来淘洗干净,加盐水拌些白面或玉米面,做出好吃的蒸菜。

榆钱叶煮出的饭发黏,如果淋幾滴小磨香油,简直是美味。我是说如果,因为那会儿没钱买香油。

牛马驴骡也爱吃榆钱,可它们吃不到嫩榆钱,人还争不停呢,哪有牲畜尝鲜的份儿?除非那些东西枯黄了,从树上落下来,有人归拢一下,筛筛,倒进石槽,加水拌拌,料棒沿着石槽沿子“”敲几声,它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记得有年春三月,绿绒绒的柳豆冒出来时,娘带着姐姐、我和老二去黄沙滩捋青,那里有好大一片小柳树,是村里三年前响应植树造林号召栽的。

我和弟弟负责用木钩把小柳树扳弯,娘和姐姐“哧哧哧哧”两手交替着捋柳芽柳豆,她俩腰间都系着一个粗布包单,边塞边摁,摁到实在盛不下了才回家。

娘把柳芽柳豆煮熟,淘洗两遍,放醋、拌蒜汁,上顿吃了下顿还想吃。

进入四月,油菜花开,招引无数蜜蜂从早到晚“嘤嘤嗡嗡”哼唱不止。地头、渠岸、堤坡、堤南河套和堤北黄沙滩里有好多灰叶菜、马齿菜、猪毛菜、扫帚榆、米谷菜等正鲜嫩着,娘做工回来,总要顺手薅一些。

我家院里有棵槐树,槐花开了,嘟噜打蛋,娘搬梯子爬上去,一个枝杈就能捋下一竹篮,洗净用开水烫一下,加盐掺在面粉或玉米面里蒸两大笼菜团,够一家人吃几天了。

姐姐十岁时,娘就教会她揪野菜了,爹和爷爷为此乐呵呵的。家里三个大人挣工分,到年底算账只够换取人均一百多斤的口粮,有野菜源源不断进家,饭锅里就不那么清汤寡水了。

即使在寒冬腊月,我家也有野菜吃,那些烫半熟然后晒干的野菜装满四个柳编大筐,足以支撑次年青黄不接的那段时间。

娘能把野菜做出各种花样:炒、烫熟凉拌、煮菜饭、蒸菜团、腌野菜梗、泡野菜叶等等等等。

有回我家死了一只老母鸡,娘把爹剥好洗净的老母鸡剁成桃核似的碎块,连同盐和作料一起扔开水锅里炖。鸡块即将炖熟时,放进大半盆切好的苦苦菜,继续炖。真好吃,原本苦得烧嗓子眼儿的苦苦菜也变香了。

有天傍黑,娘支使我去吕东村给姥姥家送干野菜,姥姥姥爷和舅舅妗子乐得眉眼儿里都是笑。姥姥家都是大人,没有闲人去揪野菜,更稀罕干野菜。

有一种野菜叫锯齿菜,很难吃。娘说:“凡是野菜,都带有苦味,苦中带香。盐也是苦中带香,人吃不烦,甜东西却能吃烦。”这话耐嚼,颇引人深思。

红米菜

一九六三年是个涝年,漳河两岸尚未修筑大堤,河水一而再再而三地溢槽,小麦颗粒无收,秋庄稼也种不上了。

夏末,爷爷挎着个帆布工具兜,去了山西。“磨剪子咧!抢菜刀咧!”爷爷攀岩走旮旯儿,连挣带讨,扛回一布袋柿饼、软枣、炒面、薯干和晒干的窝头片、馒头片,布袋里还有一包野菜籽。

抗日战争期间,爷爷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当炊事班长时,在一个山区宿营,每天吃这种菜。那时大旱,庄稼苗全死掉了,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雨后,山坡上密密麻麻地长出的全是这种菜。等到菜长到人来高,分出好多杈子,掰掉杈子又拱出杈子。爷爷第一次见到这种菜,不由啧啧称奇。当时部队正缺粮,爷爷经常带领炊事班战士去找这种野菜,掐叶掰杈,回来蒸菜团、熬稀饭,居然度过了两个多月饥荒。直到全国解放,爷爷复员回家,再没见过这种能长到人来高的野菜。

这次去山西,爷爷向好多人打问这种菜,无果。

有天晚上,爷爷住在一位白胡子老汉家,又问起这种菜。

老汉说:“你算问着了,我年年都种这菜。”

临别,老汉给了爷爷一包菜籽。

因为这种野菜养活过红军战士,又因为菜的籽粒猩红,爷爷叫它“红米菜”。

我家西院有片空地,约六分大。红米菜籽撒下后,爷爷又是浇水又是拔草,忙乎个把月,它们就长到膝盖高了。

为防止猪羊鸡鸭进来,爷爷在四周扎了一道篱笆。

队里那头黄犍牛有天从胡同里经过,见有恁多绿叶,一头撞倒篱笆,山吃海吃起来,掌鞭的拽都拽不走,最后拿鞭子狠劲儿抽,黄犍牛受不了疼,只得悻悻离开。

爷爷见红米菜被啃成那样,气得直跺脚。

转个念,他说:“没啥,只要根在,菜就在。”说罢就去扶篱笆。

果不其然,几天后,从断处又拱出许多新芽,直着劲儿往上蹿。

红米菜秆茎粗高,能高过人头顶;叶子肥大,大过巴掌;穗如谷穗,又与谷穗不同:谷穗是单独的一穗,它的穗成蓬,是散开的。一蓬里有十来个分穗。籽粒猩红微小,十粒抵不上一粒谷米大。它多杈,有几个杈就结几蓬穗,掰掉嫩杈,很快又会发出新芽。

那时家里只有玉米面和高粱面,娘变着法儿给我们煮红米菜饭,蒸红米菜窝头,有时做红米菜锅贴,甚至还烙红米菜煎饼。

也有时,薅下的红米菜叶太多,一时吃不了,娘就用开水煮半熟,然后晒干存放,好在冬天食用。

有回爷爷去赶集,顺便带了几斤红米菜。没想到,那家国营饭店老板赞不绝口,不仅付了比其他青菜高一倍的价钱,还嘱咐爷爷隔几天送一次。

有次爷爷去送菜,竟带回几斤白面,说是用三十多斤红米菜换来的。我家痛痛快快地吃了几顿饺子,当然是红米菜馅。

不断有邻居来找爷爷要红米菜籽,可他们却有种无收,你想啊,没有闲地,房前屋后多有猪啊羊啊鸡啊鸭啊鹅啊的活动,红米菜刚露头,就被啄拱没了。

爷爷每年都捋红米菜籽,这已成为他的习惯。红米菜籽越积越多,有小半口袋了,存放在那个旧衣柜里。隔一段时间就拎出来,摊在平房顶晾晒,无数猩红色微粒凑在一起,像摊着一片火。

我捏起一粒红米菜籽,说:“咋这么小啊,像针尖儿。”

我的比喻把爷爷逗笑了:“再小也是种子!你瞧,它能成长好大一棵菜,能分好多杈,结好多籽,要能大面积播种,就成气候了。”

转年开春,我还真看到了爷爷说的“气候”。

我爹当瓜长了,他在瓜地边撒了好多红米菜籽。菜籽发芽长大,分给社员,都叫好不迭。

外队也想种红米菜。三位队长跟我爷爷讨要到红米菜籽后,也在瓜地边或菜园里种起了红米菜。

红米菜两个多月一茬,拔掉老的撒种新的,那些细小的芽瓣很快就会蹿高。但必须勤浇水,水分越充足它的叶子越肥厚。

很快,地头、路边、渠岸、堤脚、河套里,随处可见红米菜。

罗 箫:本名罗俊士。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小说林》《当代小说》《北京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等杂志发表作品,出版诗集两本,其中《人生态势》1991年在“羊年处女诗集选拔赛”中获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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