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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劳动论题中看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

2021-12-18贾子贤

大学·社会科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黑格尔政治经济学马克思

贾子贤

摘  要:黑格尔从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出发,在传统思辨哲学的领域中,以现代性的话语体系,将劳动纳入自我意识的范畴内进行分析和考察。马克思在人類社会历史中开展了劳动论题的研究,对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的抽象劳动进行了双重批判。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建构了异化劳动理论,批判黑格尔虽然正确判断了劳动的本质,但是一方面将劳动抽象化,另一方面忽视了异化劳动对人的消极影响。劳动论题是进行黑格尔与马克思思想差异比较研究的有效理论场所。理解他们在劳动论题中呈现出的逻辑差异,有助于正确认识内含在马克思对黑格尔批判中的继承与超越。

关键词:黑格尔;马克思;劳动论题;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164(2021)41-0055-03

从社会属性上看,劳动概念直至人类进入近代资本主义社会历史阶段后与财富紧密关联时,才获得了普遍意义上的崇高地位与价值。任何劳动论题的展开都是对劳动社会属性的考察。

一、黑格尔与马克思劳动论题的时代背景

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家们就财富的本质问题进行了深刻的考察。亚当·斯密认为,重商主义将货币作为财富的本质,在他们的认识中“求财富等于求货币”[1]1。但是在重农主义的认识中,农业劳动才是正中财富本质的最佳选择,认为“土地生产物为各国收入及财富之唯一资源或主要资源”[1]218。正如斯密在《国富论》中将一国每年消费的全部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归结于一国常年的劳动,政治经济学家将关于财富本质的最终解释落在了从普遍意义上理解的“一般劳动”中。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治经济学家忙着在资本盛宴上狂欢,不经批判就确证了资本主义社会历史的合法性。他们只关注劳动作为产生财富的一面,却无视劳动者在劳动中遭遇的剥削。黑格尔对此没有异议,但他只认识到了对象化与异化对人的创造性作用。马克思以批判为理论的表达方式,无论政治经济学还是黑格尔都是批判的对象。在他看来,黑格尔的阶级立场与抽象逻辑都需要被批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黑格尔将劳动纳入哲学的考察对于现代性反思而言是积极的,正如哈贝马斯所说:“黑格尔是使现代脱离外在于它的历史的规范影响这个过程并升格为哲学问题的第一人。”[2]

二、黑格尔劳动论题——从“政治经济学”到“精神哲学”

洛维特在研究中表明,黑格尔共有三次以劳动为主题:在耶拿讲演中、在《精神现象学》中和在《法哲学原理》中[3]。劳动满足主体的方式不是自然中无目的的动物性占有,在黑格尔看来,劳动是人类有目的的实践活动,作为具有调和性的手段,通过中介行为驾驭自然彰显人类理性。对于自然而言,劳动表现为侵占和改造,在消极破坏性的背面是积极创造性,即具有否定性特质的劳动生产出对主体具有肯定性的劳动产品,并非在纯解构的意义上是否定性的,而是对天然现存的世界的一种加工性的或者“塑造性的”、从而是肯定性的毁坏[3]。在《精神现象学》中,他建构了精神在形变中呈现自身达到绝对精神的思辨逻辑。“自在自为的”[4]181自我意识在相互承认是实现自身,体现了处于双重性中的统一性。黑格尔通过主人与奴隶的关系阐释了自我意识的实现。主人代表的自我意识是突破了生死的斗争而真正自在自为的自我意识,是得到了承认的自我意识,因此也象征着自我意识的独立性的一面;奴隶代表的自我意识则是败于斗争而只能是还未实现的自我意识,是不被承认的自我意识,所以反映出了自我意识的依赖性一面。主人与奴隶都得到了对方的承认,但是只有主人得以确证了自身的自我意识存在。物的出场给了作为奴隶的自我意识以实现自身的希望,具体的实现路径就是劳动。物本身具有客观存在的独立性,但是主人并不直接面对物,而是通过奴隶作为中介而间接获得对物的享受。通过与物发生直接的关系,这即是作为陶冶事物的劳动,奴隶的自我意识获得了实现的可能,黑格尔说:“他成为迫使自己返回到自己的意识,并且转化自身到真实的独立性。”[4]188黑格尔认为,劳动的过程包含了五个依次递进的阶段,从“消费”开始经过“对象化”“异化”到“再占有”和“再生产”。劳动的过程被视为是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所以,这里存在着两条实现自我意识的逻辑,即主人通过否定奴隶的自我意识,奴隶通过对物的劳动。但是由于主人并没有直接与物发生劳动的关联,所以其实他的自我意识实现是有缺陷的,奴隶通过劳动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但是并没有获得另一个自我意识的承认,所以他的自我意识实现也是不完满的。因此,完美实现自身的自由的自我意识需要对主奴关系中两种不同实现路径加以统一,在生死斗争中取胜也需要通过劳动直接面对物,从主观性和客观性两方面都得到承认。《精神现象学》旨在阐释精神抵达绝对的逻辑,劳动的存在意义由绝对精神进行解释。在黑格尔主奴关系的论述中,自我意识的承认是主观性表达,劳动虽然直接面对物的客观性活动,这包括了具体劳动,但黑格尔强调的是劳动对于自我意识觉醒的抽象意义和价值。

三、马克思对黑格尔劳动论题的继承——从“精神辩证法” 到 “劳动辩证法”

正确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劳动论题的批判,需要正确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劳动论题的继承。在理解继承性与批判性的辩证关系上,诺曼·莱文教授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他认为在马克思身上具有对黑格尔主义的赞同与反对的统一,他说:“有必要切开黑格尔思想的迷宫,以马克思接受黑格尔的思路理解马克思放弃黑格尔的思路。”[5]266事实上,马克思在理论著作中对这种统一呈现得很多。当青年黑格尔派攻击黑格尔在政治上的软弱时,虽然马克思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选择捍卫黑格尔。他反对在总体性意义上对黑格尔进行完全的消解与批判。但是,在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层面上,马克思对黑格尔历史唯心主义进行了激烈而全面的批判。客观承认黑格尔的价值与批判他的理论错误在马克思这里是统一的,他始终将思想的忠诚把握在与真理的同行之中。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劳动论题的抽象性在于内容与观点,而不在于形式与结构。马克思早在研究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笔记中就对西方哲学传统的辩证法表达了高度肯定,他说:“死和爱是否定的辩证法的神话,因为辩证法是内在的淳朴之光,是爱的慧眼,是不因肉体的物质的分离而告破灭的内在灵魂,是精神的珍藏之所。”[6]144虽久困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离开“思辨哲学”并没有让辩证法枯萎,进入“社会历史”中的辩证法生机勃勃。辩证法的理论场所转换与马克思在劳动论题中进行对政治经济学及黑格尔的双重批判是同步进行的。从继承的意义上看,正是黑格尔将批判的武器即辩证法传递到了马克思的手中,以行使具体理论批判。马克思继承黑格尔辩证法的理论逻辑与批判黑格尔的理论逻辑并不冲突。在劳动论题中,黑格尔使用辩证法研究理念的运动,考察自我意识与物的矛盾,在抽象中揭晓历史的谜底;马克思以劳动辩证法在物质生产领域中考察社会现实,他将矛盾的辩证双方转变为生产资料与生产方式、生产关系与生产力,负责辩证法自我运动的动力来源也由意识向物质生产力转变。马克思对诸多概念的理解都来自黑格尔,具体的使用是通过历史唯物主义的范式重塑概念,将思辨的逻辑转换为实践的逻辑。例如实体概念本指由思想观念产生,是主体外化的结果,但马克思将劳动视作真正的实体,脱离思辨的实体获得了创造现实价值的可能。不能一概而论地否定黑格尔的全部,要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就要认清批判的目的绝不是从整体性上消解黑格尔哲学。

四、马克思对黑格尔劳动论题的批判与超越——从“思辨哲学” 到 “社会历史”

马克思肯定了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辩证法的积极作用,也肯定了黑格尔对劳动本质的正确判断,他说:“(黑格尔)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7]98对黑格尔抽象劳动的批判是劳动从思辨哲学进入社会历史的过程,同时马克思将劳动论题中的理论力量转化为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实践力量,内含在批判中的超越性是通过实践的方式来体现。

批判的逻辑从两个方面展开,首先从经济学与政治立场上看,黑格尔的劳动论题表现了他对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认同是未经批判的,他完全站在资产阶级的阵营中进行对劳动的考察。他在《小逻辑》中所表达的“人民与贵族阶级的联合”中的“人民”,实质上就是资产阶级而不是马克思关注的现实劳动人民,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表达了哲学的使命本身并不与现实的底层劳动人民发生关联的态度,也说明了德国的官方哲学家并不是德国人民的哲学家。黑格尔的政治立场决定了他不可能像马克思那样从现实的劳动者视角出发去考察具体的实践劳动。其次从思辨逻辑与抽象概念上看,黑格尔在精神辩证法的逻辑中使劳动转变为抽象的哲学概念,正如他对财产与国家权力的理解一样,实践的概念离开实践的逻辑总作为思想的形式存在于思辨的逻辑中。在抽象概念的意义上强调劳动对自我意识觉醒的重要作用。虽然黑格尔正确判断了劳动的本质,但是无论是他认识劳动本质的过程还是他对人的本质的认识都呈现出了强烈的抽象性。颠倒的思辨逻辑导致黑格尔劳动论题不能正确理解劳动的实践力量,也不能对社会历史的进步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马克思以劳动辩证法重新把握异化与扬弃,异化劳动理论批判资产阶级对人的剥削,将共产主义作为复归人本质的途径。从主客体关系的视角看待辩证法,核心在于确认主体的位置。黑格尔选择由绝对精神、理念或是神的存在作为主体的承担者;马克思始终着眼于社会历史的领域,劳动与劳动者才是真正具有主体性的存在。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主体更为深入劳动生产中,彼时劳动者与劳动已经发展成为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精神辩证法只能认识抽象的精神的世界,抽象的精神的劳动也只能生产出抽象的精神的产品。黑格尔说:“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自身之后,才会出现。”[8]序16在纯粹思辨的哲学世界中,密纳发的猫头鹰在总在黄昏起飞,寓意哲学的智慧必然延迟抵达认识世界的终点。在社会历史的现实世界中,实践的劳动生产需要哲学的理论动力以推动社会的进化发展。只能在黄昏展现自身的哲学难以抵达改造世界的终点,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智慧。黑格尔说:“哲学的任务在于理解存在的东西。”[8]序14这种保守的观念极大地限制了哲学对现实社会的历史改造。马克思在劳动论题中对黑格尔所作批判内含的超越性表现在以下三个重要层面的转变中:第一,劳动论题的具体内容由抽象精神劳动转变为具体生产劳动;第二,劳动论题的方法论由精神辩证法转变为劳动辩证法;第三,劳动论题对现实的影响由认识世界的解释性功能转变为改造世界的推动性功能。虽然彼时历史唯物主义还未正式创立,但是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超越中已经可以预见历史唯物主义将为推动人类社会历史继续进步注入重要理論动力。正如马克思所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9]506,其对黑格尔的批判,更能体现出这场哲学革命具有的时代价值。

参考文献:

[1] 亚当·斯密. 国富论(下)[M]. 郭大力,王亚楠,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 哈贝马斯. 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 曹卫东,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 卡尔·洛维特. 从黑格尔到尼采:19世纪思维中的革命性决裂[M]. 李秋零,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4] 黑格尔. 精神现象学(上卷)[M]. 贺麟,王玖兴,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5] 诺曼·莱文. 马克思主义与恩格斯主义中的黑格尔[M]. 臧峰宇,译.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6] 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7]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8] 黑格尔. 法哲学原理[M]. 范扬,张企泰,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9]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荐稿人:徐飞,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邹宇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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