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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诗话(节选)

2021-12-16张天佑

鸭绿江·华夏诗歌 2021年9期
关键词:音乐性生命体古诗

张天佑

生命之划分

吾所著诗话,乃一家之言,闻者是否有合,合之多寡,皆在缘分耳。

吾对世间万物划分两类,一者曰非生命体,一者曰生命体。生命体亦可分为两类,一者曰有形生命体,如鱼虫草木;一者曰无形生命体,如音乐、绘画、文学、流云、瀑布等。生命是一场消耗,于有形之生命体而言,既需补充有形之生命,亦需补充无形之生命。如人活着需补充蔬菜水果等有形生命体;亦需通过社交或观赏音乐、电影、自然风景等来补充无形之生命。犯人最怕关黑屋,电影《荒岛余生》里主人公把足球画成人脸来交流,可见无形生命之重要。非仅有形生命为生存之必须,无形生命亦是生存之必需,人离开无形之生命根本无法存活。

无形生命体可分为单维生命及多维生命,声音、图像、文字为单维生命体,带歌词之音乐为二维生命体,电影、戏剧为多维生命体。于文学体裁而言,小说、散文等为一维之生命,诗歌为二维之生命,是以诗歌之生命维度高于其他文学体裁。生命维度越高,则生命越浓烈,生命力越强,越容易接受与传播。

诗歌之本质

大凡真理之发现皆有颠覆性,凡与之相违者,则如浮云般飘散;与之相承者,则归为枝干树叶。然文学乃人生主观之认识,自不能与科学界之公理(如万有引力)相比,因其不能有毫厘之差,且有客观实践予以验证。文学嚷嚷,乃在其没有统一的客观标准予以衡量,寸作尺规,焉能不乱?固吾之诗话不能与公理相较,然亦希望能如自然界之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般,揭示些许诗歌之真相。

今日观前人之诗话理论,乃合者多,违者少。

诗歌因何被称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几千年来为世人所青睐?

现揭示诗歌之本质——双重生命体也,即由文字和音乐组成的浓烈生命。今所论之“诗歌”,早已脱离演唱之义,此乃文学演进之结果,回归文本,方得诗之真谛。故此音乐乃指语言发声之音乐,非朗诵演唱之音乐。以生命维度而言,诗乃由一维文字而得二维之生命,故高于其他文学体裁。

古人论诗,有言兴趣者,有言神韵者,有言格调者,有言性灵者,亦有言境界者,而吾则言,诗乃运动也,生命也。吾与古人观点相较,观瞻角度不同。诸如形容一人,有人说此乃一老人,有人说此乃一男人,亦有人说此乃一山东人,而吾则说:“此乃一哺乳动物。”诗为无形生命体,其本质乃无形之运动,运动必有时空,是以风、神、韵、趣、气、格、力、境界皆运乎其中矣。

何为诗?简言之,韵之文;韵,乃指音乐性,即诗歌是带有音乐属性之文字。诗者,语言之艺术,语言者,文字及发音之组合体。为何诗歌较之散文、小说等文学体裁更易于世人所喜爱?乃在其展现出更为浓烈之生命特质,即语言含义(文字性)之生命特质叠加以语言发音(音乐性)之生命特质。同为文字之表现形式,诗歌乃二维生命,散文、小说乃一维生命。诗歌生命浓度更高。

凡语言皆有发声,故音乐性乃语言之构成本质,亦为诗歌之本质成分,失去音乐性之文字不是诗,有音乐性之散文亦可升级为诗。

文生双翅,举翼而为诗。音乐性占诗歌生命之50%,乃文字成为诗之前提与基础,此标准同适用于古今中外所有诗歌。

在此,吾给白话诗定一标准,亦是底线,结束这许多年来世人对何为白话诗之争吵。

现代白话诗之底线——必须带有音乐性,即节奏感,律动感。无音乐性之白话诗不是诗。

白话诗之未来

现代白话诗萌芽于新文化运动,其时人反对封建文化,并受西方思潮冲击,一时矫枉过正,于中国古典诗歌未有太多承接,而自新生,然虽处萌芽而未失正道。建国后受十年动荡特殊影响,发展乃误入歧途,朦胧晦涩,辞意不达而音节顿丧。全然不知诗之本义及诗之传统作风,虽特殊时代塑造特殊需求,然历史已经更迭,白话诗一时失足竟辗转至今日怏怏不活之境地,亦不得不让人叹息。

这是著名白话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著名古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两者相较,岂非差异巨大?前者因语言稀释过甚,既无音乐美,亦无意境美,大白话而已。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意境、韵律感,皆古诗之笔法也。

“輕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这是徐志摩的名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是宋晏几道的名句。二者相较,虽有差距,然较前例缩小许多。因徐诗开头数语,押韵、起兴,实乃古诗之笔法,虽无深意,然节奏感强,音节好,有画面感。《再别康桥》中间部分音韵渐涣散、气息不接,几不成诗。

白话诗之初,闻一多亦曾指明音乐性之要义,奈何后世之人竟捐弃明珠,以至沉辙荒野,终不见大道。白话诗若要存活发展,底线不可破,无音乐性之白话诗,称之为感情段子也好,散文也罢,总之非诗也,此非吾之主观论断,乃诗之客观规律也。诗史无情,古来传世者,莫不是文意与音乐皆臻至完美之作,音乐性乃于文意之上复添助力,今人以残缺之篇与他世豪杰相争,岂是敌手?大浪淘沙,必湮灭殆尽也。

音乐感乃由文字组合、句式结构所成,为诗句之内在节律,音步之行,贯穿始终,非换行而得,亦非仅限于押韵。至于成诗与否,只关乎音乐性,不关乎内容之好恶。任何诗若文字恶俗腐臭,人皆厌之,自会在传播中被淘汰,此乃诗之传播规律。

一时代之环境塑造一时代之需求,世人书面语言之变者大矣,文言文已成历史,白话文是为未来。今人已为白话文所塑造,若言代表新时代之面貌者,非白话诗不可。白话诗句式自由,所容更广,可表现更为复杂之思想情感。古典诗词乃言亘古之共性情,状亘古之共景物,已终矣,尽矣。世殊事异,诗之未来,在白话诗,不在古诗。

白话诗与古诗于意象、作风、表现手法上并无殊异,且皆应取自口语,二者之别,亦不在言语面目,而在音步。古诗字数有限,音步相对固定,白话诗长短错落,句式自由,音步亦多变,后者之音乐性每需新自构建。白话诗与古诗分庭抗礼之日,世人必当发现,二者同归一途。

然白话诗若要发展,甚至重蹈盛唐于古诗之辉煌,其道必传承于古典诗词,无论手法、意象,亦或诗之作风。古诗之传,数千载矣,诗道之精华要义尽在其中,弃之不用而妄图另起炉灶者,终难免孩童学步之窘相也。白话诗可表现深邃之思想,复杂之情怀,然需有字面之美,无文字隔阂;其跳跃朦胧亦有约束,皆需统摄于全诗之主旨精神。诗乃为读者而作,脱离读者而为诗,则无异于对影自舞,一切寄托与深意皆为梦话。

总之,白话诗若要壮大,既需取道于古典诗词,又需文字美与音乐美并举,不可偏废。

白话诗之崖岸明灯

白话诗乃诗之未来,同得音乐美及文字美,白话诗之作难于古诗。若白话诗有可比肩古诗者,其作者必远高于古人。古诗有先天音乐性之优势,音步固定也,而白话诗需自我构建,故未出手已落后半步。以运动而言,古诗波长短,频率相近,节律明朗;白话诗波长宽,频率多变,节律亦不固定,此与词有相近者,然过之。虽白话诗所作更难,然诗者若贪图懒逸,丢弃音乐性,只知有我不知有人,肆自涂鸦,其所作固不能成诗,倘若从者蔚然成风,亦将阻诗道于正途矣。

人各有能与不能,吾不善为白话诗。现赋此一首,就教于诸君:

我的心

我的心是平静的湖,世间的繁华将它重重锁住,你用优美的倒影将它划破,却看不到我深藏的孤独;

我的心是远飘的云,日夜的征程将它布满伤痕,你用深情的双眸将它凝望,却找不出我驻足的穹天;

我的心是冰封的茧,生存的忧患将它紧紧裹缠,你用温柔的双手将它融化,却解不开我一生的负担……

诗歌之文字性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甫《春日忆李白》,剖文解字,好像什么都没说;闭目感怀,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三五七言,蕴无尽之意。诗歌之美,便在这聊聊数语之间。

是语言文字,使得人类文明得以累积传承。是语言文字,使得人和动物产生根本区别。是语言文字,促使人类成为地球之主宰。是语言文字,使得襁褓婴儿数年内即可完成由动物到人类之万年进化史。语言文字,乃人类对宇宙一切之映射,以此而讲,语言即宇宙。语言文字的诞生,使得人类发展,在造物主画定的DNA规则外,另辟出一条自主之路,从而于造物主手中争取部分之主动权,故仓颉造字,鬼神哭。诗于人类之所重,乃在语言于人类之所重,而诗正为语言之最高表现形式。

文字为语言之符号,语言之发声及含义尽载其中。语言载以文明,而符号化于文字,文字刻印于物,语言之传播时空方得以延长,遂有文明之广泛积累与传播,此正今日人类文明之基础也。

文生双翅,举翼而为诗。所谓双翅,一为语言之发声,一为语言之含义。诗以文字呈现,汉语之音义形,互为影响,最终落脚处依然为文字。故表面上看,诗歌之美,为文字之美。诗歌之艺术,为文字之艺术。诗为人生之結晶,亦为文字之结晶。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千古佳句,无人不知。诗乃所有文学中传播最易,传播效率最高,传播范围最广之体裁。聊聊五七之言,动荡开合、情志流转,登临未至之境界,周游未历之人生,上至白发老翁,下至黄毛小子,无不为之倾倒。古人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儒家牢笼万物,是故欲拘之以为公器。

语言乃人对一切宇宙之映射,诗以成文,故诗为人生之写照,亦为宇宙之映射。诗之本义,无所不包,无所不言。然诗之范围,又似有不可言者。凡不可言者,皆乃人情之所恶,其诗之传必断于中途,诗人明鉴,故不入于诗。是以不可言者,非诗之义也,诗人之义也。诗之流传,乃为满足古今人之共需也。诗之美,在言人所共情,人有共鸣,方可传唱。此为诗之客观规律,亦为诗之准绳也。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若简言之,诗,文字之排列组合游戏也。山川风月,草木鱼虫,春夏秋冬,皆人之所常见,人之所常言者。然则古今同用一副语言,何以古人能作,而今人不能作也?后续,吾将揭晓诗歌衰落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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