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华

在广西当代美术界，瑶族画家黎小强长期专注少数民族人物题材绘画，以桂北山区壮族、苗族、瑶族等少数民族人民为原型，用富有探索性的艺术语言，展现其独特的民族形象及精神世界。有感于黎小强与其他少数民族人物画家迥异的艺术面貌，笔者曾刊文将黎小强画作的整体艺术风格概括为“朴拙的人物”“坚韧的生命”，认为其继承汉代美术图式，采用块状的人物造型和粗粝的笔墨描绘出朴拙厚实的少数民族人物形象，同时通过饱满的构图来凸显其坚韧顽强的民族生命力。

近期，勤奋的黎小强又拿出一批少数民族人物水墨肖像画精品，从线、色、墨等方面推进了人物画的艺术表达，彰显出一股强烈的劲健美，艺术张力十足。

一、劲健美之本：艺术家的少数民族人物创作观

劲健，是一个重要的中华传统美学风格。唐代理论家司空图在其名作《二十四诗品》中，对“劲健”美学风格做了详细描述：“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由此观之，劲健美包含双层结构：一是作为“美之本”的主体气概，即“行神如空，行气如虹”；二是作为“美之相”的艺术形象，即“天地与立，神化攸同”。对应到黎小强的少数民族水墨肖像画，其内在隐藏的艺术家创作观念以及外在呈现的少数民族人物造型，共同建构出劲健的美学风格，极具审美感染力。

黎小强的少数民族人物创作观，源自其对于少数民族的生存状况及其民族精神的体认。著名民族人类学家费孝通，提出了从民族生存空间去分析其民族文化的研究方法。他认为“任何民族的生息繁殖都有具体的生存空间”，少数民族聚居地主要是高原、山地和草场，不同的生存空间促成了不同的民族风俗和性格。从此研究视角来审视广西各民族，不难发现：桂西北少数民族大多生活在高山地区，长期在缺水少雨、耕种面积偏少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形成了坚韧隐忍的民族性格，同时又因山区间相对闭塞的交通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自身民族习俗和文化特性；桂东南的少数民族则与汉族一起杂居住在平原地带，由于雨水充沛、种植面积广大而生活相对富足，再加上东部毗邻发达省份广东、南部临海等优越地理条件带来的多民族、多文化交流互通，多重因素培育出乐观外向的民族性格，并在频繁的文化交融中与汉族文化逐渐趋同。黎小强生长于桂东南，虽是少数民族但却受生存环境影响，发展出乐观拼搏、开放自信的性格。这一与生俱来、更偏向于汉族文化的个性，在黎小强成长为一名画家并深入桂西北如百色德峨等地进行艺术采风时，与当地充满韧性、具有厚重生命感的少数民族性格发生了正面碰撞。任何涉及兩方的碰撞和对比，最终结果不是双方平分秋色的呈现，而往往是一方沦为配角，烘托出另一方的主角地位。黎小强也不例外，采风所亲眼目睹的桂西北民族风情与自身个性形成巨大反差。在反差中，黎小强借由桂西北少数民族最终完成了对少数民族性格和文化的认知，并将其作为艺术创作的对象。黎小强曾坦言，他画笔下的少数民族人物，并非个体性的少数民族画像，比如单个的壮族人民，抑或一个苗族人民，而是整体性的少数民族形象——那些置身在艰苦环境中、历经多重磨难的沉重的人们，却始终以自身智慧去化解一切困难、坚韧不拔走向明天的生活。

二、劲健美之相：“线色墨交织”的少数民族人物肖像画

创作观念与表现形式，二者相互成就，共同构建出艺术美的呈现。黎小强关于少数民族人物坚韧顽强精神的理解，仅仅构成其人物肖像画创作的基础，他还需要寻求恰当的艺术形式，将创作观念具象表达出来。

线是黎小强塑造少数民族人物造型的基本手段。中国的书画艺术，从根本上来看，就是线的艺术。线的运用，体现了艺术家的禀赋和基本功。黎小强善于用线。从线的功能上看，他将中国画中的线描人物发挥到极致，不仅用线来勾勒人物的整体形象，寥寥几笔便绘出人的头饰、服饰以及裸露出来的脸部、手足等肢体，立其形；还用线去描摹人物肌肤纹理的走向，如沟壑般的脸部褶皱、漠然的眼神、关节粗大的手部等，细腻地表现出人物的五官面貌、神态神情，立其神。从线自身的审美性来看，黎小强笔下的线不是圆润、工整、弧度的线，而是有棱角、曲折变化、任意生长的线。它依照艺术家外溢的情感、遵从少数民族人物轮廓恣意妄行，长短线组合、实线与虚线互补，自由游走于画面，生发出一股刚劲、强健的气势，力透纸背，颇具感染力。

墨和色是黎小强创作少数民族人物形象的重要工具。在黎小强的笔下，色并非只是为图案赋彩，更多时候还充当了线的功能，成为墨线的辅佐，这主要运用在人物脸部和手部的描绘上，赭色的线沉到墨色的线之下，用色彩丰富了线的层次表达，构筑出一个具有视觉感官性的人物皮肤画面——赭色线仿若皮肤的泛红质感，墨线则代表一道道沧桑的皱纹，富于立体性。同时，墨和色还起到了点线面、黑白疏密分布的构图作用。黎小强注重画面位置的经营，在纸面把玩点线面的多元组合，假如人物的帽子用了长线勾勒加留白的手法，则人物脖子处的围巾就会用小短线、实心墨点加大色块的艺术表达，以形成点线面的有机运用，富有节奏变化性。值得注意的是，在色与墨关系的处理上，黎小强较好地达成了“色不碍墨，墨不碍色”的理想境界，二者相互独立又相得益彰，形成和谐的画面效果。

总的来说，黎小强的少数民族人物肖像画，以表现坚韧的少数民族精神气质为创作宗旨，通过线墨色的灵活组合及运用，在方寸之间营造出一股生气勃勃、朴实茁壮的劲健美，为广西少数民族人物题材绘画提供了精彩的艺术样本和有益的实践经验。期待黎小强的少数民族人物题材绘画创作，呈现更多的探索性和创新性。

（本文系2019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师科研基础能力提升项目“当代广西少数民族美术形象嬗变研究”、首批“广西高等学校千名青年骨干教师培育计划”立项科研项目《艺术社会学视域下的当代广西少数民族美术形象演变研究》（桂教师范[2019]27号）、2020年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课题《西南少数民族题材美术发展史研究（1949- 2019年）》阶段性研究成果。）

黎小强

1996年毕业于广西艺术学院，并留校任教。200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水墨人物专业研究生同等学历班；2005年毕业于文化部与哥伦比亚大学联合举办的全国高等院校美术教育研修班；2014年获厦门大学硕士学位；2017年获广西教育厅广西高校优秀教师出国留学资助项目赴英国做访问学者。现为广西艺术学院中国画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生部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漓江画派促进会常务理事，中央文史馆画院馆员，《中国书画》画院特聘画家，广西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项目签约艺术家。2016年作品《跳坡节》获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资助项目，广西艺术学院卓越人才培养计划项目“西南少数民族人物主题创作精英班”项目主持人。先后在北京、青岛、桂林、柳州以及英国伦敦等地举办个展。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级、省部级奖项。出版多部专著。作品被多家美术馆和收藏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