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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郭润文风景油画创作的精神向度

2021-12-16刘光炜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建筑设计艺术学院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1年11期
关键词:教堂油画风景

◆刘光炜(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建筑设计艺术学院)

画家郭润文

郭润文,生于1955年,籍贯浙江,1982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获学士学位,1988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助教班。现为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中国油画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协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列宾美术学院荣誉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一、绪言

作为中国当代卓有影响的写实油画重要艺术家之一,郭润文被美术界所广泛熟知与认同的是其人物作品,比如《画家的空间》(1994年)《落叶的春天》(1996年)、《出生地》(2003年)、《本命年》(2003年)、《战士》(2010年)等,这些人物作品均彰显出其个人油画语言的独特品格。在他丰厚饱满的人物作品之后,却有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后花园”,这便是他的风景画创作。他的风景作品绝大部分为油画作品(以及固体油画),包括早期少量的纸本水彩作品。这些风景油画作品的价值容易被其人物作品所遮蔽,虽然尺幅较小、数量偏少,也较少展出,在静默的角落中却丝毫不影响其散发出夺目的光泽。这些风景画作包括他早期在武汉周边县市写生的作品、带学生下乡写生创作的作品,以及于国外游学或旅行(欧洲、俄罗斯、美国等)创作的作品等,这些作品一般以写生的方式诱发而就,更多流露出画家的内在真实性情。与其人物作品横向比较,他的风景油画展现出更浓烈的个人语言风貌,具有更强的表现性。郭润文的风景油画创作不拘旧格,“固执”自在,以个体经验作为创作的尺度或创作的边界,排斥宏大叙事手法或一般经验,以更大的自由度去表现精神力量,或者说,对精神性的重视、对精神品格的锤炼成为其创作的终极追求,其作品故而呈现出一种“非风景”特征,具有极高的审美存在价值,值得品读研究。精神向度问题是艺术创作中的重要课题,涵括主体与客体、技术与思维、审美与格调等多重维度,也包含画家不同人生际遇中的感怀况味,本文将一一探讨呈现。

二、郭润文风景油画精神向度创生的土壤

1.个人经历与艺术之路

个人历程左右画家的行为性格,行为性格也通常决定画家的创作方式。郭润文经历了二十世纪后半段的各个重大事件,他在每一个人生阶段被赋予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份在画家心里烙下各自的印痕。他在青年时代对前途迷茫困惑,家庭的变故、时代的沉浮与性格的自我造就了他敏感而执着的行为特征,这种行为特征触发了他对艺术的痴迷和坚持。郭润文说:“我是个精神上很自我的人,善于冥想,喜欢回忆,对外界事物十分关注,但又因生性内向不好参与,却深信如能终生在一个能触及自己灵魂的领域里干点名堂出来。”很多画家都会对自己的回忆有种艺术化的执念,郭润文的执念是年少时庆幸有绘画相伴,这样才有机会通过画笔不断与自己对话,使人生旅程不再孤寂而充满意义。

其实,郭润文的艺术创作之路起始于风景作品,从大学之前到毕业之后,郭润文习惯到武汉周边的郊区进行风景写生,后到湖北电影制片厂、湖北美术学院工作,也经常与朋友外出写生,这种方式让他体会到快乐。1988年画家由武汉南下广州美术学院从教,后来,郭润文虽然长期工作生活于广州,内向执拗的性格使他的创作较为自我,但他依然与武汉的画家朋友保持较高的紧密度,他时常往返两地并相聚外出写生,这成为他们之间最轻松惬意的相处方式,他的风景创作自然在两种不同文化环境的沁润下,以及个人性格的潜意识驱使下静默生长起来。

2.个人体验与绘画“私密性”

个人体验是指画家在创作前的情绪准备、行为沉浸与创作中的情感投入、行为投入等,泛指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个体意识的沉浸行为。绘画“私密性”具有主体、客体两种维度。主体指向画家的主观意识,是指画家在创作时讲求个人意识与个体感受,从“本我”出发,在作品里对隐藏的情感与潜意识因素倡导自然宣泄,这也是对本能欲望的内在释放;就客体而言,按照威斯汀的环境心理学的观点,“私密性”是指个体有选择地控制他人或群体接近自己,他把私密性分为四种梯度,分别是独处、亲密、匿名和保留,绘画“私密性”以此来看应然是作品的酝酿、创作、完成等行为均拒绝他人参与并保持一定的距离,具有“排他性”。

郭润文崇尚“微观体验”,他的风景油画作品“生产”路径和其他画家参与“扎堆”写生不同,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带学生下乡,一种就是个人旅行或游学,近期的作品皆为后一种,由旅行体察不同的文化,从而激发出心底的某种驿动。他也一直认为写生是一件私人化的事情,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一种倾述,是欲望的一种宣泄。他只画自己心理认可的东西,讲究“私密性”,注重个体情绪的表达,他的风景作品一般较少展出,以把玩的心态自我收藏,满足画家心灵领地里的精神抚慰需求。先“悦己”后“悦人”,只有精神的高度(真正)自由才能让美的艺术或艺术的美达到创造性的纯粹,以个人体验为唯一出发点,讲求“私密性”“排他性”,才有可能达成作品的最高精神属性。

三、克制与规范——精神向度的外在形态

观察郭润文的风景油画创作活动,他一直追求心灵与物象的相互映照,它的作品恰当地诠释了艺术和灵魂的关系,也恰当地体现了发乎其心的情绪呈现与精神创造。或严谨内收、或恣意放肆,他的风景作品弥漫着一股情绪张力,由表及里,由现象触摸本质,在“张力”之外我们能体味到一种内敛的尺度,也能感知到理性,我将其归纳为克制与规范。私以为,克制与规范体现在两种不同范畴上,前者为情感或情绪的控制,后者为制作技术的理性完美。郭润文注重平衡技术的锤炼与情绪的管控,一切创作行为皆依循理性的节奏铺展开来。于是,我们从其作品的外在形态上欣赏到节制之美,每一笔或每一个色块都历经反复的推敲而成,不偏不倚,直至趋向完美。雅克·马利坦说:“艺术,或工作的理性的适当的善,是在制作的领域智性的内在完美。”艺术创作也是理性的系统工程,“智性的内在完美”在郭润文的风景油画作品中以克制与规范的方式得以确立。

东边下雨西边晴 布面油画 65cmX46cm 2016年 郭润文

当我们徜徉于郭润文的风景作品中,我们似乎可以读到孤寂与沧桑,可以读到厚重与含蓄,也可以读到宗教与死亡,这些情绪纠结于一体,难以叙说。他不刻意追求表现细节,侧重将细节和整体形式语言进行融汇,以维持一种特有的节奏平衡,使作品的外在情绪从属于理性的范式之中。让我们来品读他早期的一幅作品《宁静的故乡》(1989年),它描绘了一处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景致,阴沉潮湿的天气里,无处不在的河流、青石台阶、桥梁和老屋,一切都令人熟悉;原本喧嚣的故乡忽然空无一人,苔藓刻进了石罅,微光定格在水面,时间慢了下来,世界也变得静默无声。从这幅作品中,我们看出他坚实的造型能力以及对光影和氛围的掌控才能,他娴熟运用古典油画语汇,追逐理性规范的审美法则,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张油画风景的典范之作。让我们来看郭润文在2005年左右到陕北下乡写生期间创作的一批作品,比如《风景》(2005年)、《五月黄河》(2006年)、《晌午》(2006年)等,这些作品具有很强的表现性倾向,但从其背后可以读到色彩的理性与造型的克制,不刻意追求细节,将其控制到特有的节奏上,舞动而紧张的树枝与内敛的笔触痕迹,以及温润典雅的色彩,构成了他的画面图式特征。我们还可以从他教堂系列作品(2008年、2013年)来研究,棕黑色或深棕色的背景里依稀有哥特式穹顶、窗棂以及人影,每一幅作品中均有一束或强或弱的光芒,这股光芒在斑驳的痕迹笔触包裹之下布满神性光辉,画面隐约坚实的结构和内在的情绪动力相合为一,这明显是画家精心处理的结果,在克制而理性的范畴之内衬托出别样的效果。

四、郭润文风景油画语言的审美建构——精神向度的艺术表达

1.郭润文风景油画的风格演变

圣彼得堡的街景 布面油画 45cmX55cm 2006年 郭润文

郭润文是一位执着于技术追求的画家,同时又是一位专注于个人微观体验的画家,他的风景语言的审美建构比其人物作品确立稍晚,他通过研究实践逐渐远离普通意义的“风景写生”与“写实主义”,从而进入到一种技术与价值相平衡统一的境界。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梳理其作品风格演变,基本可以归纳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大学毕业后至90年代初,郭润文在人物创作的间歇进行了一些风景创作(此时其人物创作的技术表现已经逐渐成熟并开始在画坛获得声誉),以《宁静的故乡》为代表,此时期追求古典范式美。第二个阶段为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2008年前后,尤其是从2003年至2008年这几年间,郭润文的风景油画创作显露出极高的精神取向。其中,有两组作品让人记忆深刻,其一是2005年前后的陕北写生作品组画,他逐渐从写实再现式的语言走入主观自我的表现形式中,比如《二月》(2003年)、《早春》(2004年)、《风景之一》(2005年)、《塬上》(2005年)等,我们可以通过他对褐灰色调氛围的追求、宽扁笔触的运用、薄透的色层叠加与高光斑点的使用等,感知到其主观的色彩语言和个人符号的建立;其二为2008年的法国教堂系列作品(教堂之一至教堂之五)(2013年教堂之六至教堂之十五为前一系列风格之延续),这一批作品的表现语言进入宗教神圣的层级,他用固体油画(油画棒)在厚卡纸上进行表现,固体油画斑驳叠透的工具性能被发挥到极致,竖条的构图与教堂的室内哥特式穹顶完美结合,深色背景中穹顶之下的光线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内容和形式合力成就了作品所要呈现的精神旨归,比如《教堂之三》《教堂之四》等。除此之外,还有2006年的《蒲公英》《彼得堡郊外》、2007年的《山·窑·林子》等。《山·窑·林子》是系列作品,共8张,这是衔接黄土系列与教堂系列的探索性质作品,画面语言富有很强的抽象倾向。第三个阶段大约为2010年至今,主要包括2010年美国旅行作品、2013年教堂系列作品(2008年教堂作品的延续)、2015年俄罗斯旅行创作、2016年法国旅行创作、2018年法国旅行创作等,这一时期的风景作品显示出更严谨理性的画面布局,更具情绪氛围的色彩营造以及更张弛有度的造型节奏掌控等,代表作品有《教堂之九》(2013年)、《雨后塞纳河》(2016年)、《莫奈花园》(2016年)、《布莱梅广场》(2018年)等。

2.追求崇高的神秘之美

法国思想家卢梭认为,自然是尽善尽美的,最聪明的办法就是模仿自然。“模仿自然”本是西方艺术史中一个很古老的理想,古希腊人对艺术的定义就是“模仿”,柏拉图反对艺术,就因为它只模仿感官世界。诸多画家进行风景油画创作时将“自然”作为创作主体,以“模仿自然”为目标,以自然为师,抒发个人感受,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与自然主义相异的是理想主义,理想主义不否认模仿自然,但对自然要加以重新组织与改造,更多强调创造性与表现性以及主观性。郭润文显然属于后者,他追求主观的理想,去除风情式的艺术再现,只画心中认可的感觉,他的心中充满了对理想情境的笃定,从他的风景作品中,我们可以读到神秘的理想,或者崇高的神秘之美……

“神秘之美”是郭润文风景作品中追求的至高精神特质,他不被自然景象所迷惑禁锢,擅长使用象征手法挖掘自然风景的多层涵义并建构理想之所,这种理想之所是灵魂可至安睡之所。郭润文专注于风景背后的“真相”,专注于风景中的“风景”,我们从其作品中树干的姿态、教堂的结构、石桥的曲线,还有光影闪烁中的徘徊低吟,从其画面的灰调色层交织、斑驳的肌理、多样性的造型里穿梭徜徉,象外之外总有不可名状的、难以叙说之感,引领我们到达理想神秘之境。例如,2007年的《山·窑·林子》系列组画与2008年的《教堂》系列组画是一对具有参照价值的作品,前者表现粗放,后者表现精致,二者被捆绑在同一条时空的隧道里,充盈着莫名的情绪、晦涩的记忆与永恒的光芒;《巴比松小径》完成于2016年,黄绿的色调被处理得单纯沉稳,画面下面一条土红色小径微弱显露,小径的尽头透出一丝亮光,画面中细碎的笔触默默搅动着观者的情感与思绪,好似蹒跚的米勒背着画夹刚从此地默默走过;在《雨后塞纳河》(2016年)中,我们看到画家痴迷于不同桥洞弧线的节奏平衡,还有在暖灰的色调中嵌入一些棕黑与零星的亮色,这种空间在画家的描绘下已经近乎完美,更有一种雨后的忧郁气质;我们从《莫奈花园》(2016年)中看到随意而飞扬的笔触,还有色彩的优雅叠透,作品背后却承载着一种感伤、怀念、寂寥的情绪。

3.造景——造境

教堂之一 纸上油画棒 40cmX54cm 2008年 郭润文

从中国传统哲学的角度来看,“景”为被动的客观存在,“境”为主动的自然关照,“造景”是掣肘于客观物象而对风景再现描摹,有机械制造之意。“造境”则为意境的主观构筑,有表现营造之意,而且,“造境”体现出画家的思维高度,更富有人文涵义。与此相勾联,郭润文的风景创作并不专注于物象的客观呈现,也不刻意追求厚重深沉的油画质感,他更在意作品的情绪与氛围的处理与营造,此山不是山,此树不是树,在“心”之归属也。当我们试图解析其中之深义,我们大约可以从三个层面找到方向。首先是构成形态的处理,一种是散淡随意的节奏层次构成形态,不强求造型的严谨,对“自然的风景”中的树木、花丛、空旷之地等大致使用此法,如《蒲公英》(2006年)、《彼得堡郊外》(2006年)、《莫奈花园》(2016年)等,从中我们似乎可以窥探到克里姆特风景画的某些影子,使用模糊的空间景深与随性节制的笔触表现神秘的自然印象;另一种则是直线或曲线的几何构成形态,看似放松实则内在结构紧凑,画面洋溢出理性智慧的光辉,对“人文的风景”中的古桥、教堂、老街等采用此法,如《教堂之五》(2008年)、《雨后塞纳河》(2016年)、《法国小镇教堂》(2016年)等。其次是色彩的情绪性,郭润文的风景作品一直追求色彩的诗性直觉,每一幅作品围绕主体色调展开,在一定色域内尽情发挥色彩的自有张力,“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比如《晌午》(2006年)中的色彩表现,他采用极少的色域来处理画面效果,窑洞中的风景以单纯的土黄、土红与少量的深褐以及大片的淡黄色天空来建造,这种色彩的极简处理让物象超越了现实本身而拥有了精神性;还如《课植园》(2006年),这在一件特别的作品中,郭润文将鲜少使用的黄绿、草绿、褐绿等不同的绿色系组织于树丛之上,上部天空的乳白、中下部的深褐、下部狭窄河道的棕灰,配以富有生命张力的树枝造型,让色彩的性情得以横陈,使整件作品具备了象征主义的意蕴。最后为肌理的超现实性,郭润文风景作品中的肌理不像一般风景画家注重的厚重或悲怆,他注重于不同笔触叠加后色层的自然渗透,也关注于笔触的偶然性,蹭、擦、刷、点、勾等笔法交替使用,并通过油画刀的修整研磨,形成痕迹空间,从而营造出特有的语言范式,比如《圣彼得堡街景》(2006年)、《莫奈花园》(2016年)、《雨林》(2017年)等,远观为具象,近观为抽象,内容与形式、物象与精神得以糅合及升华,肌理成为画面的重要形式因素而意蕴深远。

五、结语

寄情于山水之间,古人向来借以自然风景进行性情抒发与自我关照,今人亦然。郭润文在风景画创作中通常将自然作为引导,只为表达某种不确定的或不可名状的情绪,这种情绪或神秘、或旷达,引人遐思。“水至清则无鱼”,艺术创作所追求的精神指向需要一些模糊的空间供人猜想研究,郭润文的风景作品最大限度赋予了这种猜想的可能。其风景油画作品最大的价值是将情绪予以理性的安置不使其肆意发展,在理性和感性之间达求短暂的平衡。他的作品以其特殊的表现性把画家的情感隐藏于画面里,在恬静的和谐中透露着缕缕孤寂,使观者沉浸在一片纯粹的世界里。除此之外,对于历史与人文的感怀是郭润文风景油画中非常注重的因素,主观性与客观性在他的作品中融合一体,严谨而自由,表现了他面对自然冷静深刻的观察剖析;他以斑驳淋漓的肌理痕迹、松动饱满的色彩语言构筑出一片严密而单纯的形态世界,充满感叹与感动。言而总之,由“造境”到“入境”,郭润文的风景油画作品体现了一种东西方文化的交织感,也体现了一种时间终止般的不确定性。入乎其内,故有低回,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追求“象外之象”,对于精神向度的至高追求,才使郭润文的风景作品具有一种独有的品味和形式美感,毋庸置疑,其已在中国当代风景油画家之中占有一席重要的位置。

教堂之九 纸上油画棒 54cmX38cm 2013年 郭润文

法国小镇教堂 布面油画 65cmX46cm 2016年 郭润文

哈佛里的教堂 布面油画 60cmX50cm 2008年 郭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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