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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吾印象批评中的审美理想探微

2021-12-05王慧莹

关键词:李健吾奇遇文学批评

王慧莹

(韶关学院医学院 社会科学部,广东 韶关 512026)

审美理想,暗示了李健吾印象批评的艺术品格;李健吾对于批评主体的建构,为其审美理想的表达,提供了承担元素,以存在意义上的批评主体为支撑,以主体自我经验为根基,印象批评形成了其“灵魂奇遇”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印象”则以场域的开放态势,为其审美理想的表达提供了语境依托。所以,审美理想在李健吾印象批评视域中呈现出清晰的表达路径,即批评主体依托“自我经验”在“印象”的场域中,达成“灵魂奇遇”,进而实现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升华。

1 李健吾印象批评的审美理想

李健吾的文学批评建树,主要集中于《咀华集》《咀华二集》两本文学评论著作之中。他并没有将印象批评的理念,以单独成篇的理论著作方式呈现出来。然而,李健吾“咀华含英”的批评实践,却处处渗透出其独特的批评观念与审美理想。澳门大学金鑫博士认为:“它们却已经具有了长成参天大树所必需的种种质素”[1]。诚然,李健吾印象批评的文笔之间,流淌出了深刻的理论质素。李健吾独特的理论思考与文学评论活动,交融成为其审美理想的表达。李健吾以灵魂的力量建构纯净的审美理想,以理想之光赋予文学批评以独立的艺术品格。李健吾印象批评恰是以审美距离疏远革命文学的热潮,而保持了文学艺术的自持。可以说,李健吾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树立,奠定了其印象批评的艺术品格,为文学批评独立力量的延展,提供了灵魂向度。

1.1 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建构

1.1.1 “自由”的审美理想

首先,个体生命与时代语境的共振,在李健吾身上尤为明显。从李健吾的生活背景分析,李健吾不是废名那样的隐士,其生命活动在社会演进的振幅中流转。他在自传中表示其家族与辛亥革命关联紧密。在革命的起伏之间,其父与阎锡山命运的纠缠,形成了李健吾幼年命运的指挥棒。社会演进中的革命基因,已然在颠沛流离的际遇之间,注入李健吾的生命之中。他13岁便开始了戏剧活动,从戏剧演出到创作的一系列活动,未尝没有将戏剧强烈的教化作用植入其生活。在北师大附中求学的最后一年,李健吾更是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频繁参加政治活动。由此可见,社会历史影响,在李健吾生命中泛起过深刻的波澜,即个体生命与时代语境的共振。诚然,李健吾的戏剧创作是时代语境对其个体影响的良好作证,他的创作视角倾注于广大底层人民所组成的生活图景之上,展现了其对广阔社会人生的关注。因此,笔者认为李健吾的审美理想与生命活动同一,共同生发于深广的社会基础之上。

其次,以“人性深度”为基点,在“限制”的时代语境中,建构出指向“自由”的审美理想。现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动荡,形成了现实语境的阈限。李健吾的审美理想,生发于现实苦难的困境之中。因而,常常处于自我与社会的矛盾之间。李健吾则在这矛盾之间,把握理想基点的平衡,维持其步履坚守的审美基调,进而将广阔的社会人生囊括进来。对李健吾的学术生涯进行探究,不难发现其译著、研究对现实主义文学,投以高度的观照。所以,他的文学理想的指向必然与现实关联。然而,李健吾又确实在时代语境高扬的革命、理性的旗帜之下“改旗易帜”,选择成为一个无法割舍梦想的“凡人”。在散文《切梦刀》中,李健吾推崇“梦”,将其定位为与生命连结的存在。“梦”以“理想”与“人情”的方式,构筑了李健吾超脱现实苦难的勇气。“梦”成就了李健吾奋斗动力中最为深刻的支撑。李健吾之“梦”不是浮荡于文笔之间的虚空,而是与现实紧密相连的生命结构。由此可见,李健吾之“梦”,即为饱含人性温度的审美理想。李健吾审美理想的建构,最终指向人性在“限制”中“自由”的延展。正是一个血肉结构的“凡人”,在感性与理性的碰撞之间,开启了“限制”中的“自由”之门。

鉴于此,李健吾审美理想的莹澈、纯净,恰是源自其人性的通透。主体人性深处的理想之光,浸透李健吾印象批评,赋予其强大的动力。在现代中国艰难的语境之中,理想生成了李健吾的强烈批评动机。所以,他能够在时代语境仓惶的主流之外,选择文学的自律,建构独特的印象批评,进而实现审美与人性。因此,李健吾印象批评呈现出独特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他以感性的触角,延展坚定的情感力量,将审美理想开掘到人性的深度。“人性深度”的追求,则成为李健吾审美理想的生发基点。李健吾顺承人性的深度,从观念酝酿到活动实践,将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推向深入。进而,在“限制”的时代语境中,建构出指向“自由”的审美理想。

1.1.2 艺术人生的企止

李健吾文学批评的审美理想,酝酿于现代中国。时代语境中驳杂的理论底色,必然成为其理想表达的背景:这里有文学流派的辉映;也有古典与现代的碰撞。

首先,从李健吾批评活动的范围考察,其处于“京派”阵营之内。在革命文学的狂潮中,“京派”文学家以其清醒的自持,驻守于文学的园地。然而,流派体系内部,批评家以不同的主张,形成了彼此之间的分化。刘锋杰在《中国现代六大批评家》中对其进行区别、研究,将李健吾定位于人性论的阵营之中。这些人性论的批评家们在丰富曲折的人生道路之上,延展出静美与忧郁相缠绵的独特审美趣味,进而建构全新的文学观念。“强调文学获得博大的人生,把艺术与人生合而为一。”[2]213-214审美趣味的清新与理论主张的气度,表明秉持人性论的批评家们的理论视野,已然脱离传统的藩篱,形成了现代性的场域。艺术人生的执着,使他们具备深刻而强烈的审美理想。并且,他们对于艺术与人生的同构观念,夯实了其艺术探寻的底气。因而,他们不会止步于周作人、梁实秋等新文学前辈已然确立的文学观念。“他们又把这一切放置在审美的观照之下,以为人、人生、伦理道德都只有具有了审美的特点以后,才能成为文学创作的有机构成。”[2]214由此可见,李健吾审美理想的包容性——以审美的视角,涵盖整个社会人生。

其次,从时代语境的整体基调考量社会转型期的基调,形成了古典与现代的碰撞。这必然映射到李健吾审美理想的表达过程之中。诚然,李健吾印象批评的笔调,暗含古典品评批评的气韵。然而其抒情写意的氛围,却达成了对于现代中国的人性探寻。李健吾文学批评的审美理想是“五四”启蒙精神“为人生”的人文情怀的延续。他将本真的人生存在,从政治的裹挟禁锢中解放出来。而且,伴随文学批评理论追求的时代倾斜,西方先进的文艺理念,为李健吾审美理想的建构提供了借鉴。法国印象主义勒麦特、古尔蒙等关于批评与印象的观念,成就了李健吾在传统压迫与现实阈限之中解放审美理想的底气;李健吾借鉴德国历史主义的“移情”路径,走进批评对象,形成其对于批评对象切实的自我经验;李健吾感染福楼拜“非道德化”“非人格化”的温度,以干净的批评活动,探索作者的灵魂;李健吾吸纳别林斯基坚持的客观要求,紧紧把握现实主义的维度。

由此可见,李健吾超越对于梦想的沉迷,而探寻生活存在本真的样子。他在现实的文字肌理之中,发展健康的文学理想、审美理想。他以现实主义为参照,在社会历史的广阔舞台之中,把握批评的理想维度,进而赋予文学批评广阔的背景。在此基础之上,李健吾以个性化的批评实践,深化建构行为,从而使印象批评的审美理想,从驳杂的理论底色中脱颖而出,呈现出艺术人生的企止。从观念酝酿到活动实践的理路中,李健吾印象批评以艺术人生为企止,将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推向深入,呈现出独具内蕴的文学批评审美理想。

1.1.3 亦幻亦真的理想内蕴

从理想原型的宏观角度考量,李健吾印象批评的审美理想以现代气息改变了理想原型的内蕴。人类永恒的理想维度——“真”“善”“美”,在李健吾文学批评的活动中,生长出新的肌理。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李健吾独具内蕴的印象批评审美理想。

首先,“真”的“现实”内蕴。李健吾在《附录:关于现实》中,以“现实”与“现时”的思辨,赋予“真”新生的内蕴。李健吾认为“现实是现时最高的真实”[3]195,因为“现实属于艺术”[3]195。这里他以艺术的羽翼,将“现实”放置在其观念世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因而,他超越“现时”的现象,在时间流动之间与历史架构之上,探寻“真”的理想。他正是以艺术的光辉,赋予文学批评深刻的价值判断。

其次,“真”与“善”达成“理想”的联结。李健吾承认艺术的光辉,承托于“真”的存在,即“艺术是真理的工具”[3]195。因此,关于艺术的意义探寻,亦参照这一工具的维度。而艺术的工具维度,所对应的功用理念又与“善”的理想相关联。于是,“真”与“善”在文学批评的场域中达成了“理想”的联结。

最后,李健吾对“美”具有独特的感悟。正是独特的艺术灵魂,赋予其敏锐的感知触角;而严谨的治学态度,则演绎出理性的思维。于是李健吾在感性与理性的平衡中,建构出独特的审美理想。李健吾对批评对象的结构切分,诉求内容与形式的均衡:他以审美理想统摄文本整体。《附录:关于现实》一文,在探寻艺术之“真”的同时,交托出艺术之“美”。这里艺术之“美”的形成路径表现为:从“形象的完成”[3]193到“观念的凝定”[3]193。因而,形象可以极尽丰富,但其始终处于材料搜集与积累的基础阶段,其必然经历“比较排列”[3]193与“心灵化入”[3]193的炼狱,以及想象的打磨与创造;于此同时,“形象的完成”[3]193作为走向“观念凝定”[3]193的路基,又占据其自身独到的艺术立场。

李健吾认为“现时属于照像,但现实,含有理想,孕育真理,把幻觉提到真实的境界”[3]195。这里他将审美理想放置于与真理平等的观念境界,使其具有独到的艺术立场。这里他赋予理想观念凌驾于外在形象的艺术境界,以便形成宏观的灵魂统摄。于此同时,理想原型宏观内蕴之真、善、美 的转变,流转、聚焦到微观视角,亦是呈现出内容与形式的均衡。比如,李健吾以《鱼目集》的批评活动为契机,探寻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进而形成了审美理想对批评对象的结构切分。由此可见,李健吾以开阔的审关视野,囊括现实与存在,进而以深邃的审美透视力,探秘人性,进而表达出独具灵性的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理想。

1.2 拱卫文学批评的尊严

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以灵魂的审美自觉,树立了文学批评的尊严。李健吾在《答巴金的自白》中表示:“这样一个有自尊心的批评者,不把批评当做一种世俗的职业,把批评当做一种自我表现的工具,藉以完成他来在人间所向往的更高的企止。”[3]32崇高的理想,促使文学批评武装其自我尊严,开辟文学批评独立的空间。“批评不是别的,也只是一种独立的艺术,有它自己的宇宙,它自己深厚的人性做根据。”[3]31人性深处的理想之光,驱散文学的氤氲与朦胧,照耀出文学家批评理想机制独立的形态。从此文学批评不再依附于文学与文论,而占据独立的姿态,进而赋予其尊严以无上荣光。

文学批评的尊严,向外拓展,开辟了李健吾印象批评独立的空间;向内约束,形成了文学批评的自我规约。李健吾疏解批评对评判的刻意追求,进而否定文学批评判断的权威性。由此,他将作者从传统批评的审判之下解放出来,以“同情”的方式去感受作者的灵魂存在,进而保卫文学中性灵的结晶。于是,他将批评家定位为一个“科学的分析者”[3]41,并且赋予其明确的界定“科学的,我是说公正的。分析者,我是说要独具只眼,一直剔爬到作者和作品的灵魂的深处”[3]41,这里形成感性与理性角力的平衡。所以,李健吾赋予批评家的使命,是建立在尊重人性的基础之上的加冕。“一个批评家,第一先得承认一切人性的存在,接受一切灵性活动的可能,所有人类最可贵的自由,然后才有完成一个批评家的使命的机会”[3]43,这样文学批评独立的尊严与其给予文学的尊重,交相而辉映,在文学批评的场域中绽放静定而深邃的光芒。同时,李健吾强烈的现代意识,延展了文学批评尊严的现代维度。其批评的触角,囊括现代语境的人生世相。所以,他以“艺术自律”的批评尊严,形成了对于现代性的审美反叛。其文学批评的尊严,展现了人性在“限制”中无限“自由”的狂欢,达成了人性尊严的审美救赎。

由此可见,审美理想在李健吾印象批评的世界形成了切实的表达路径:从“限制”中生发“自由”的能量;在艺术与人生的关联之中,营造生命与审美的境界;在亦幻亦真的印象之中,捕捉现实的存在。在此基础上,以审美与理想相连结的驱动力,赋予印象批评以独立的品格;以理想之名,为文学批评的尊严加冕。文学批评的尊严,向外拓展,开辟了李健吾印象批评独立的空间;向内约束,形成了文学批评的自我规约。因而,李健吾印象批评才能够在革命文学的潮流中,驻守其灵魂,进而形成灵动的审美理想表达。

2 自我经验与“灵魂奇遇”

审美理想的表达,诉求独具个性的批评主体,出任其承担元素。正是批评主体,延展出了印象批评实践活动,促使审美理想得以生发。审美理想对批评主体具有深刻的依存关系。所以,批评主体的生成,在审美理想的表达过程中具有决定性地位。首先,批评主体个性的生成,以独特的价值观,赋予其审美理想以独特的主体性特征。其次,批评主体在其与批评对象的制约与限制中,确立了自我的多元结构。批评主体进而以这种多元结构为支撑,展开情感介入与价值判断,统摄出整个文学批评活动与审美理想表达。再者,李健吾对批评主体的理想诉求,更是具有超越了审美感受力与理性分析能力的强悍,并横跨文学史与人性视域的深广,最终走向“存在”的更高维度。可见,李健吾从批评主体的自我经验起始,在文本之间达成“灵魂奇遇”,最后以批评主体的自我存在映衬出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灵动表达。

2.1 李健吾印象批评注重直觉感悟,以自我经验捕捉直观本质的印象

自我经验是其印象批评活动施展开来的重要基础。批评主体亦是在自我经验过程中,走向深层的建构,而逐渐承担起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由此可见,自我经验是印象批评达成其审美理想不可或缺的历程。首先,自我经验处于理想的灵魂统摄之下。因而,对于理想的倾注,使李健吾将文学批评建构到人性的深度。所以,他诉求灵魂深处“富丽的人性”[3]6,来承担其存在。李健吾认为,在文学批评的独立架构中“术语”与“水准”仅仅是零星的碎片 ,只有“富丽的人性”[3]6才是其承担的所在。这样,在李健吾印象批评活动中,批评主体的自我经验,则以人性的深度,迸发出独特的理想光芒。其次,李健吾鼓励批评者展开自我经验。他在对《爱情三部曲》进行批评时,将“人生现象解释的根据”[3]6,放置于批评主体本身。这标示出批评主体经验价值的回归。他充分肯定主体的经验价值,“即使错误,也有自己整个的存在作为根据,他不是无根的断萍,随波逐水而流。他是他自己”[3]7。这表明,李健吾从学术的框架之中,解放了批评主体的人生,从而还原其人生本真的灵动。以此为基点,形成了其对于批评主体自我经验的鼓励。由此可见,李健吾秉持独特的生命感悟,赋予自我经验以诗意的延展空间。在此基础上,他以批评主体的自我经验,达成对文艺作品的独特分析与阐释。并且,他以不断自我经验的努力,拓展自我存在,从而展现出批评主体“广大的胸襟”[3]7与“深刻的体味”[3]7。所以,李健吾以理想深处的人性为根基,实现了自我经验的延展与超越。

2.2 “灵魂奇遇”的标榜

李健吾标榜法国印象主义的名言“灵魂在杰作间的奇遇”[4]183,以彰显其对自我批评活动的态度。笔者试图寻找另一种阐释,进行置换。然而,在李健吾印象批评的形态面前,浩瀚辞海沉沦到虚空;星罗棋布的词语组合格局,也因此静默暗淡。因为只有“灵魂奇遇”才能够概括李健吾的印象批评活动。“批评活动”“文学评论”都不足以界定其性质。“批评活动”太过笼统,“文学评论”则不够灵动。因为李健吾对批评具有更为高远的理想追求,“独具只眼,一直剔爬到作者和作品的灵魂的深处。”[3]72笔者认为,李健吾印象批评在批评活动的藩篱之中,开辟出灵魂的施展空间;在独特的自我经验中,演化出充满惊喜的奇遇:首先,深化自我经验,放逐理论束缚达成“灵魂奇遇”。李健吾放逐理论的束缚,以真诚的自我存在投入到作品之中,寻觅作家的灵魂。从而,深化自我经验,实现批评主体与作家主体的灵魂碰撞;在两种自我经验的叠印与穿梭之间,达成“灵魂奇遇”。其次,以尊重人性为基础,创设“灵魂奇遇”的条件。李健吾印象批评活动的目的在于“灵魂奇遇”而非单纯的价值审判。他尊重作家的存在,认为批评家的使命是建立在尊重人性基础之上加冕。如《三个中篇》中,李健吾对面貌陌生的三个新作者,以优劣评判的空场,给予其足够的成长空间。这样优劣评判的空场,同时也为李健吾印象批评创造了灵魂经验的条件。再者,“灵魂奇遇”既是李健吾印象批评的过程也是其目标。“灵魂奇遇”的生发,处于批评主体与作家两个存在的灵魂碰撞之间。两种自我经验的叠印、穿梭,难免发生抵牾。然而在李健吾印象批评的理想观念中,即使自我经验与作家经验发生抵牾,也是幸福的奇遇,“因为我有双重的经验,经验的交错,做成我生活的深厚。诗人挡不住读者”[3]72。“灵魂奇遇”本身便标榜出李健吾印象批评的目标。诚然,“灵魂奇遇”在李健吾印象批评的审美理想表达过程中,标示出其审美态度,界定了其批评的活动性质与目的,甚至概括了其批评主体所经验的全部理路。更甚,“灵魂奇遇”的维度,使李健吾印象批评超越传统批评的“解读”而具备了自足、开放的运行场域。所以,“灵魂奇遇”既代表了李健吾批评表达审美理想的过程,也是其探寻的目标。

2.3 批评主体的“存在”,成为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的承担元素

从自我经验到“灵魂奇遇”,是批评主体的建构过程,亦是印象批评活动的发展流程与审美理想表达轨迹。于是,对于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之承担元素的探寻,最终指向存在意义上的批评主体。首先,批评主体构筑了批评活动的生命承担,而批评机制的架构、理想的达成,则诉求更深层次的批评主体存在。因为批评主体在文学批评过程中,难免发生本能的流露,“稍不加意,一个批评者反而批评的是自己,指摘的是自己,暴露的是自己,一切不过是绊了自己的脚,丢了自己的丑,返本还原而已”[3]44。因而,这诉求批评主体更深次的完善。鉴于此,李健吾所建构的批评主体,应当是独具人性深度和内在统一性的和谐存在。其次,人性深度和内在统一性,诉求批评主体成为审美感受力 、理性分析能力、智识能力、心意态度、文化视野、历史架构能力等多方面元素,所共同建构出的自我存在。因此,在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中,批评主体的自我存在不是单一意义的主体,而应当属于综合架构。这样便产生了批评主体存在之维的呼唤。批评主体的存在,以人性的深度,接近理想本身。并且,以和谐的结构,成就其客观稳定性。因为其存在,自我经验具备了根基;为其存在,“灵魂奇遇”具备了依托的主体。因而,批评主体的存在,能够支撑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的架构,成为其中坚固的承担元素。

3 印象批评

印象批评的延展与审美理想的生发,始终不离印象。勒麦特、雷梅托等人以高扬的论调,宣告了印象与批评的关联。中国古典印象批评以象喻达成别具意境的印象空间。李健吾则在淡化传统批评中高扬了“主义”色彩,并以此为背景,推出“印象”。因为李健吾认为“主义”只作用于它所存在的共时语境。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甚至印象主义,在历史前进的架构之中,都不过是一个环节。理论歧义的斗争局面,终将在流年转换之间,漠然地化入历史架构之中。而“印象”则始终保持其与现实相连的灵动,并且以其灵动映射存在的本质。从现象到本质,印象形成了一个良好的表意场域:现象灵动而内蕴本质。于是,李健吾蝉蜕于西方印象主义,并且在中国古典批评的基础之上,操控出了其独具中华品格的现代气息。诚然,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需要依托特定的场域。印象则是其最为理想的场域。因为“印象”源于丰富的内涵映射,并进一步将其化入单纯的感觉形象,所以“印象”占据了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的关节点。直观本质的印象之门,开启了印象批评审美理想表达的生发场域。

3.1 李健吾印象批评与中国古典印象批评

文学批评在原初之处,即向审美感受投射出心灵的追光。“印象”作为对于审美感受的直接产物,便承接了古典批评表述的必由之路。钟嵘以印象式的描述,丰富了古典印象批评的体味。在此基础之上,古典批评以丰富的象喻形成了“落英缤纷”的印象批评世界。李健吾在中国古典批评之具象思维模式的基底之上,以印象提炼的方式,延展出印象批评独特的现代气息。李健吾印象批评模式,在作家天马行空的笔迹里,捕捉着人性的轨迹,形成独特的审美感知印象;并以印象的灵动,唤醒读者的感知,进而在文学批评的条例中,开拓出一个审美的境域;最终,在人性与生命的求索中,将文学与文学批评,熔铸成为一个本质直观的整体印象空间。笔者将在以下三个方面,对李健吾印象批评与中国古典印象批评进行比较分析。

第一,“得鱼忘筌”与从属于人生的工具。印象批评在“落英缤纷”的象喻空间背后,浮荡着深沉的意蕴指向。这种“象”与“意”的思辨,在庄子的批评美学世界中,则表述为“得鱼忘筌”。“象”与“意”的关系格局之中,“意”才是实质性的关键,“象”仅仅处于“工具”的地位。批评家借“象”以达成对于“意”的追求。钟嵘在对诗人进行比较研究的时候,就以象喻达成其深刻的意指,如“陆才如海,潘才如江”[5]59。这种“象”与“意”的关系,在李健吾印象批评中同样存在。他曾经表白:“一切是工具,人生是目的,艺术是理想化的人生。”[3]118综合李健吾印象批评的实践,可以判定李健吾印象批评的最终目的是丰富自我的审美感悟与生命经验,进而达成艺术人生的理想。所以,印象批评之“印象”,通过贮存李健吾的审美感悟,而丰富了其生命经验,最终成为其实现人生理想的工具。

立足于在工具的定位进行研究,两种印象批评的意蕴指向则存在时代性的差异。“得鱼忘筌”的最终目的在于目标的“达成”。李健吾的目的则在于生命的经验乃至自我的“发现”。在古典与现代的不同时代语境之中,印象批评形成了不同的路径。“得鱼忘筌”是发散式的,从外部世界获取其意蕴指向。李健吾印象批评路径最终返还到其自我空间,形成了内敛性的回环路径。现代性对于自我的放大则在这里凸现出来。

第二,“濠梁观鱼”与“灵魂奇遇”。印象批评注重审美感悟的传达,作者、批评家、读者,以印象为工具,达成审美感悟的融通。这种审美感悟的融通,朦胧而含混,很难界定其切实的状态。这种状态形成了相对性的经验空间的抵牾。面对这样的经验抵牾,一些批评家以庄子“濠梁观鱼”为旗帜,将中国古典批评沾染上相对主义诡辩论的色彩。李健吾却以现代人的“现实”,承认这种抵牾的存在,进而肯定自我“灵魂奇遇”的经验价值,“因为我有双重的经验,经验的交错,做成我生活的深厚。诗人挡不住读者”[3]72。李健吾所表现出来的现代人的“现实”,首先是正视客观存在的经验抵牾,其次以自我生命为核心确立其价值的判定,最后以科学、理性的态度,明确区分这种价值判定。李健吾明确区分其印象批评所获得的价值所在,为一种经验价值而非存在价值。由此可见,从“濠梁观鱼”到“灵魂奇遇”,印象批评的审美感悟之路,具备了更为现实的根基与更为确切的价值判定。

第三,造境与写意。王国维总结中国古典批评,在一个集大成的位置上提出“境界”说。笔者认为,“境界”说不仅仅形成了中国古典批评的总结,更标示出了中国古典印象批评所达成的最高成就。要明确印象批评最高的成就,首先应当明了印象批评活动的轨迹。观赏印象批评活动的最终指向,在其中发掘其所追寻的成就。很多批评家对古典印象批评活动的轨迹,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其中,严羽的“妙悟-兴趣-入神”三说最具典型意义。中国古典印象批评从审美感悟的“妙悟”起始,以象喻达成其印象式的表述,最终指向在于“入神”。从活动轨迹可以确定,中国古典印象批评的最高指向。然而“入神”之说,又稍显朦胧。司空图的“四外”说,明确指明了古典印象批评的意蕴指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易可谭哉!”[6]177王国维则对境界有更为明确的区分: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7]21

笔者认为,中国古典印象批评活动的实质在于“造境”。与之相对比,李健吾印象批评活动的特质更倾向于“写意”。李健吾从自我经验的灵魂感悟出发,对其进行印象式描述的最终目的在于丰富自我生命,其经验价值大于存在价值,因此,李健吾印象批评不以造境活动建构批评的地位,而是以写意之笔传承灵魂的自我经验。

3.2 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生发场域

首先,印象以其对批评对象的整体性观照,展开批评的契机。印象对批评对象的整体观照不容分割,其必然以感性直观统摄对象的整个存在。无论是感性的剪影,还是理性的分割,都会产生印象整体性的破坏与批评活动的断裂。由此可见,印象以其蕴涵架构,承接批评对象的整体结构,为文学批评活动的延展提供契机。印象整体观照的架构之内,种种元素则为印象批评的展开提供依托。多维元素的互动,平衡着生成印象的整体架构。然而,印象架构的整体意义,却不能够还原为印象场域中的元素累加。因为印象整合批评对象的零散特性,已然生成其完整一致的存在结构。在这个基点之上,印象对于批评对象的整体性观照,方能承托出以印象为契机的文学批评活动与审美理想表达。

其次,印象具有本质直观的映射能力。诚然,本质直观以“偶然”的呈现,交托“必然”的意指,而存在一种“似是而非”的逻辑阈限。胡塞尔以“纯粹概念”[8]231与“经验概念”的构成方式为分析基点,揭示本质直观的逻辑构造。这里“经验”从开端而流转向无限的延展,以开放的场域,形成本质的“变更”。这种逻辑的变更与“一般性”的重复,化解了直观呈示的“偶然性”不足。在这个基点之上,形成本质直观。这种逻辑置换,摆脱了“形而上学”的桎梏,从而使主体获得了感受的逻辑空间。印象则将这种本质直观的理想,绽放于批评的视界。印象以现象之门吸纳本质,场域开合之间,形成传奇的映射与灵动的审美理想境界。

再次,印象为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生发,提供其所依托的场域。印象批评的起始活动生发于印象,并且其批评活动处于印象恒常的影响之下,所以印象批评活动始终处于印象统摄之下,在这种意义上,印象构筑了印象批评的生发场域,在场域之内,批评主体的行动,统摄于“惯习”[9]206的支配之下。这意味着批评主体的活动,超然于行动的机械性与任意性,形成了印象化的主体性。同时,印象场域之内,批评活动的形式与功能等元素的互文关联,则形成了其独具“印象”特征的主体间性。这样的格局,为批评主体理想的生发提供了运转资本。印象场域拓展了批评主体的主体性和感觉维度,印象以场域的开放态势,为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生发提供了依托。

4 结 语

综上所述,李健吾“咀华含英”的批评实践,处处渗透了其独特的批评观念,文笔之间流淌出深刻的理想元素。这些理想元素,延展出李健吾印象批评审美理想的表达。首先,审美理想暗示了李健吾印象批评的艺术品格;其次,李健吾对于批评主体的建构,为其审美理想的表达,提供了承担元素,以存在意义上的批评主体为支撑,主体自我经验为根基,印象批评形成了其“灵魂奇遇”的审美理想表达机制;再次,“印象”则以场域的开放态势,为其审美理想的表达提供了语境依托。所以,审美理想在李健吾印象批评视域中呈现出清晰的表达路径,即批评主体依托“自我经验”在“印象”的场域中,达成“灵魂奇遇”,进而实现文学批评审美理想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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