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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槠树的回忆

2021-11-17周爱妩

南风 2021年29期
关键词:春花村口古树

文/周爱妩

树是村庄的灵魂,村庄是树的依靠,它们总是相依为命,相依相望。

那棵苦槠树,站在故乡的村口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有人知道,村庄是跟着它长大的,还是它跟着村庄长大的。

曾经,我们刻在树皮上的约定,留在树底下的誓言,渐渐模糊在风雨中,离散在光阴里。而苦槠树依然攀爬在故乡的脊梁上,站成故乡的海拔,成为村庄活着的碑。

它生长在村口缺水少土的麻骨包上,根系暴露蜿蜒,树皮苍老斑驳,见证着两百多年沧桑的历史。粗壮而挺拔的树干,攀斥着无穷的力量。枝干繁茂,像一把大伞撑开它所有的骨架,四下横生,莽莽苍苍。一年四季,满眼涌动的绿叶,浓密遮日,亭亭如盖。离树不远有一排古墓,给树增添了几许苍凉和古老,但丝毫没有影响它挟葳蕤之势孤独于村头。它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古树,又像一位长寿的老人,历经风雨,生生不息,始终保持着一种村庄守望者的姿态,让人敬畏和景仰。

有人说,拥有古树的村庄是有福气和根基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生产落后,生活清贫,人们终日忙于耕种,任凭古树自生自灭。那时,这棵苦槠树是我们的依靠,给了我年复一年青黄相接的记忆。

每到深秋,苦槠树的果实成熟了,随风落下,像栗色的珠子一样,味道有点苦涩,所以又叫“苦珠”。听妈妈说,它可以用来做豆腐,我不知道苦槠豆腐是什么味道,但心想,豆腐是好菜,妈妈整天那么劳累,如果能吃上它,该是多好。

于是,每天放学后,我直奔苦槠树下,迫不及待地寻找苦槠。我用脚翻动地上的枯叶,用手拨开树边的杂草,弓着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错过任何的沟沟坎坎、坑坑洼洼,来来回回地搜寻。往往天快黑了才回家,但每次总能捡一大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天,小伙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塆里有人半夜听到苦槠树上有东西叫,好吓人。树边还有坟,你天天往那里跑,不怕啊?听他这么一说,本来胆小的我,再不敢去了。可每次走到村口,我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眼巴巴地望望树上,瞅瞅树下。犹豫着,惶恐着,但想让妈妈吃上苦槠豆腐的心愿,一直在我心里疯长。

后来,塆里有名的“胆包天”——春花,邀我去捡苦槠,我正巴望不得。于是,放学后,我们来到苦槠树下,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她手脚并用,眼疾手快,有她的,就没有我的,我心生失落。可她不管这些,一边寻找,一边跟我东扯西拉,好像非要凑出热闹来。没想到回家时,她将苦槠都给了我,还说,她是来陪我捡,晓得我一个人怕,有两个人说着话,做个伴儿,好点。原来如此,我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忽然觉得书包里的苦槠好重好重。

许多年过去了,我忘了我们一起捡过多少次苦槠,忘了我们在树下说了些什么。但我铭记人生中这段最初的情谊,铭记这棵树给我的恩赐,让我实现了幼小童心里最大的心愿。

人是行走的树,树是站立的人。

200 多年的漫漫时光,苦槠树遭遇风摧、雨打、雷劈、霜冻、虫咬、鸟啄……这无数的险恶和劫难,它从来没有逃避,而是勇敢地忍受和承担,尽显巍峨与刚毅。让故乡的人从它身上知道了什么叫做力量和坚强,他们学着古树的姿态和品格,带着古树的傲骨铮铮,有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营着自己的家园;有的随着打工的大潮,背井离乡,走南闯北,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我问警察:“你能借给我多少钱?”他回答:“一般来说,是1000日元(约60元人民币)。但如果是在外地,所需路费较多的话,只要情况属实,也会借。”

春花初中毕业就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听说去了北京、广东等地,做过理发,开过餐馆,远嫁了,又回来了。而我,一直在求学路上苦苦跋涉,后来,结婚、生子,在小县城安家落户,将妈妈接来和我们同住,已经很少回村庄了。

村里的人们随着改革开放去了远方,有的在城里安了家,村里住着一些留守老人和孩子,他们年复一年地过着,用一颗宁静的心,静静地面对着这人世的淡然。苦槠树又一次陷入无人问津的境地,但它一直站在岁月的潮头,不悲不喜,不离不弃,一次次撩拨游子心底的层层波澜,成为他们心中的坐标。

前年秋天,叔爷接妈妈去老家小住,他送妈妈回家的时候,带回一大袋苦槠粉,足有五六斤,我惊喜而好奇地问从何而来。叔爷说,都是你妈盘的,从上去那天起,每天大清早,她就拄着拐杖,去村口捡苦槠,中午,别人都在屋里歇阴,她也不怕太阳晒,又去捡。累得腰痛,站起来打乱窜,就跪在地上找。白天捡回来,晚上还要剥壳,她的几个手指抠得冒血,手肿得握不住筷子。过滤,磨粉,晾晒,前前后后忙十几天。我们怕她搞病了,要帮她,她怕累着我们,不要我们插手。她说苦槠豆腐能清热解毒,你火气重,吃了有好处。趁她还活着,尽量做点你们吃,等她走了,你们想吃也吃不成。

妈妈站在一旁浅笑着,说,多亏了塆里有棵苦槠树呢,让我回去有点事做。伢儿小时候跟我一路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别人家的伢儿放学就去玩,她六七岁就知道去捡苦槠,要打豆腐我吃……

这些话,听着让我心塞。曾经的那些苦,不都熬过来了?而妈妈对我的爱,却像苦槠树在风雨中摇摆出的苦涩与甘甜,忧伤与喜悦,永远温暖而刺痛着我的心。

我不知道苦槠树有没有乡愁,而我是有的。

千万次,它走进我的梦中,又像扎根我的心里,常常浮现树底下的那一幕幕,那是妈妈,或是爸爸,是等待,或是守望。

山因树尊,树因村古,人因史芳。

苦槠树是先民根植的希翼和希望。可喜的是,今天,它迎来了盛世,遇上了美丽乡村建设的大好形势,林业人不辞劳苦,走访每个村落,对古树名木逐个调查、鉴定、定级、挂牌,对树龄进行查证和估测,确定管护责任人。让古树、村庄和乡亲们和谐相处,组成一首朴素的诗章,绘出一幅自然之美、生态之美的生动画卷。

今年清明,我回故乡祭祖,刚到村口,一辆三轮车正“突突”地开过来,竟在我前面熄火了。我凑过去,原来是春花。我很惊讶,她一脸笑意,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

“回了?”她说。

“你开?”我指着三轮车问道,心里满是狐疑,又有些佩服。

“嗯”她依然笑笑。

“在家搞些什么?”我急需想知道她的境况,直奔主题地问她。

“也没做什么。”她顺手指向旁边的苦槠树。

原来,树的周边新做了一圈石岸,周围的地面平整了许多。她说,岸是她做的,现在农村人居环境好,创业机会多,日子过得也可以。她回乡办了养鸡场,买了三轮车帮村里运垃圾,还当了保护古树名木的志愿者。她想为美乡建设做点什么,将原本没人管的古树确保它留得住,活得好,看得美。

听着她的话,我思绪万千。苦槠树万万没有想到,它会华丽转身为村里的一道风景,成为人们心中的一种精神吧?

今天,归来我已中年,有时还浮躁不安,面对繁华,挪不动脚步,面对名利,舍不得放弃。而春花呢?从小到大,和古树一样质朴、实在,用坚韧与宁静去支撑时光,学会默然,坚守初心。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生活和最幸福的人生?

我邀春花去树那边看看,我们绕着古树,走了一圈又一圈,重温它给予我们童年生活的乡野诗意,看着它正享受着美好生活的温馨和安详。我真的希望自己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或是一只小鸟,吸取它的精神和力量,开启自己幸福、快乐的征途。

时间还早,春花要留我吃午饭。我笑着说,等秋天吧,我回来,咱们再一起捡苦槠。

她听着点点头,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苦槠树,我们笑了,苦槠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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