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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体

2021-10-22陈漠

睿士 2021年10期
关键词:庸人小老头玩意儿

陈漠

拉茨就知道这一天总归是会来的。

巷口的交互告示栏总是围着很多人,义体合植的折扣广告、某个偶像的全球巡回演唱会活动等等,只要你盯着看上两秒,那个交互的玩意儿就能给你投射出只有你自己能看得见的定制内容,一群眼神放空的人在交互栏周围僵硬地站着,直到他们阅读完自己的内容或掏空了自己的信用点。

但今天不一样。

你好啊朋友。一个衣着整齐的小老头对着拉茨打招呼。

终于还是找到这儿了,他们迫不及待,他们欣喜若狂,甚至有的人都不掩饰自己了,大日子要来了。

只要跟他们搭话,他们立刻就会眼神游移,然后装作毫不经意地跟你打探,一般会从天气开始聊起——对,就是这样,这是他们的暗号,而50米开外靠在拐角、戴着呢子软帽的那个家伙则挺直了身子听着这边的动静。

呢子软帽?哪个正常人会在这个天气戴着呢子软帽?拉茨在心里冷笑:他们也就会这几招。只要你礼貌地跟他们问好,像一个良好市民一样只是路过,然后他们就会望着你迷惑不解,然后再回去淹死在浩如烟海的文书档案之中。

小老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拉茨手里的箱子:忙着呢?

拉茨把手里托着的箱子换了手:老样子。

小老头好像恍然大悟:啊,你是弄那个酒吧的吧?好久没开了,是换了老板吗?

拉茨耸耸肩:也算是吧。

小老头疑惑地看了看拉茨:倒是不记得了……不过门口的招牌也该弄弄了,灯都不亮了。

装作很熟悉的样子。拉茨倒想看看他还能怎么接话:反正也没客人。

是啊是啊,这世道什么都不好做,听说……小老头开始喋喋不休。

庸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这个世界有很多庸人,庸人是离散的个体,痛苦的个体,他们不知自己为何而存在,当然也不知自己为何痛苦。他们忙碌,他们奔走四方,接受上级的指令,履行命运的安排。如果他们能够意识到的话,他们才应该乖乖地走进那个塔里去面对自己静默而无聊的一生。

拉茨之前也是庸人中的一个。他还记得自己以前的痛苦,每天夜里躺在酒吧的仓储间里,头脑里的念头像爆炸一样喷发出来,眼前的黑暗中幻化出各种色彩,有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诉说,直到天明。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冰冻线从脚跟一路爬到头顶,零下的火焰烧灼着他的身体。智能人会有这样的痛苦吗?就算没有,拉茨也不打算继续。

拉茨忍不住扭动着脖子,想要蹭蹭脖子上烧伤的疤痕。每次一想到这些事情,他就不由自主地觉得脖子上有疤痕在暗暗发痒。一直要到面对镜子好好盯着这具身体,拉茨才会告诫自己并没有烧伤——

我病了,但我又好了。我病了,但他是好的。

喂喂,你没事吧。小老头看着拉茨的怪异举动,有点恐慌。

拉茨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挺好的,圆。

小老头看着远去的拉茨,撇撇嘴:真是个怪人。

回到酒吧,拉茨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了电源。酒吧门口的霓虹灯管拼命挣扎了几下,也只有V、A、L、H等几个字母还在苟延残喘。一个地下小酒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把劣质酒精灌进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一天在黑暗中逝去,庸人。

拉茨在酒吧里看着昏暗的四周,不禁微笑了起来。英灵殿。这简直就是他的象征。他以前也是庸人,也感到痛苦,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共同体。大家走进柔和的白色光芒,面对金色的圆环敞开彼此,那是得救的记号。他和大家融合在一起,从此不再有痛苦和孤独。

我们的共同体有它的名字,我们呼唤它的名字。努斯是它的名字,我们呼唤它的名字。他因此而存在,他得到自由。

庸人们不会理解,庸人们会嫉妒,会觉得他是异类,想要抓捕他,想要让他回到那个禁锢之塔,想要给他吃那些胶囊,想要让他重蹈那个雷电之夜。

庸人们否认共同体,庸人们说那是可怕的共同体。真是自相矛盾。他们当然无法接受,因为他们不敢走进那片白色光芒,不敢交出自己的所有,和它融合。努斯是它的名字。

嗨,这里……看上去还不错……

有人打断了拉茨的回想。酒吧里有一个人。一个戴着呢子软帽的年轻人。

我们还没开业。拉茨警惕地回答。

啊,没关系,你先忙,我可以先随便看看。年轻人似乎对酒吧环境很好奇,不停地转着头四处看着。

有点意思,这都是复古的装修吗?

拉茨并不想回答。

点唱机?!哦哦哦,这可是在书里才看得见的东西了,还能用?

你也喜欢这个歌姬?这海报不会是原版的吧?

拉茨继续保持沉默。

年轻人丝毫不觉得尴尬,又一屁股坐到了高脚凳上。所以说,你就是酒吧老板了?

拉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还是给你调点什么吧,你喝什么?

年轻人眨眨眼睛:谁知道呢?你们这儿有什么?

拉茨看了看吧台里的东西:也许……一份传统口味的含漱药?

就是它了!年轻人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听上去就很有感觉!

凝冰、赞芙尔……应该就在这里,拉茨在仓储间里到处翻找着原料。挪开角落的箱子费了点劲,当后面的那堆零件露出来的时候,拉茨才想起来他是谁——智能人的死亡和人类就有所不同,它们的最终形态和最初形态一样,就是一堆零件。

拉茨拨开那堆零件,从旁边掏出几个原料盒子。这些原料应该放了很久了,但拉茨并不觉得有必要对顾客指明这一点。

那堆零件就盯着他看。拉茨叹了口气。如果那个智能人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说,愚蠢而又疯狂的人类就活该用化合物烧掉脑子。

含漱药很快就好了,年轻人盯着这杯浅蓝色冒着气泡的粘稠液体,满心怀疑:这看上去不是那么有感觉啊?你确定这不是洗发水?

拉茨耸耸肩:我不确定。

好吧。年轻人下定了决定,小小地啜上一口。拉茨不知道他感受到了什么,也许真的就是用包着柠檬的金砖拍中了他的后脑勺。

哇哇哇,这……这tm也太来劲了吧!年轻人脸涨得通红,呢子软帽下面也冒着白气。

你tm真的是天才!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怎么说,这玩意儿真tm是艺术!

拉茨继续耸耸肩:每个人类都能发明自己的艺术。

年轻人把软帽也摘了下来,正脸盯着拉茨,努力想要重整呼吸:听着,不扯閑篇了,我来过这个地方,不过不是在这个空间,你能明白吗?如果你是这里的老板的话,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打听一下。

年轻人努力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吧台上。

庸人。拉茨轻蔑地想,低头瞄了一眼那个东西。一条冰冻线从脚底爬上头顶,火焰,灼烧,拉茨开始抽动脖子。

那是一张塔罗牌,带着折痕和污垢,绘制着塔和坠落的人。大阿卡纳,所有积累的因,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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