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洋

一

夕阳西下，大黄慵懒地靠在我怀里。我抚摸着它柔软的绒毛，它是那么温驯、乖巧。

我曾有一整年都和猫奶奶一起生活，大黄是猫奶奶的猫。

猫奶奶养猫。

二

猫奶奶其实并不老，但她佝偻的样子活像一只老花猫。还有她的那双眼睛，目光锐利无比：谁家的小孩爬树摘了果子，哪个捣蛋鬼翻了围墙，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领着机敏的大黄在村子里巡视，四处告状，村里的孩子们没少吃她的亏。我们在背后偷偷叫她“猫婆子”。

猫奶奶像猫。

三

有年暑假的最后一天，父母告诉我，他们要南下打工。听到这个消息，我懵懵懂懂，不以为意，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珠子。可当他们把我郑重地托付给猫奶奶时，我手中的玻璃珠子一颗颗滚落到地上——这对疯野了一个假期的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愁容满面地看了猫奶奶一眼，只见她笑眯眯地抚摸着大黄道：“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小天交给我，你俩只管放心！”

父母离开了，我瞅着大黄灰不溜秋的眼睛，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开学的第一天，大黄尖锐的叫声成了我的起床号。周末，猫奶奶一边织毛衣一边监督我做作业，要是她有事，就由大黄代劳。有一次，趁着猫奶奶午睡，我蹑手蹑脚地想开溜，可刚打开房门就被大黄瞪着，只好回去念书。

我憎恨猫奶奶和大黄的“囚禁”，这使我无法拥有和伙伴们玩乐的时光，尽管猫奶奶确实将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也让我从一个野小子变成了好学生，但我还是向父母写信抱怨了这一切。

一次自然课，老师让我们带一种

小动物到学校。后来，同学们带来了小狗、白兔、蚯蚓，甚至是田螺。雪儿则带来了她爸爸从城里买来的宠物仓鼠——小灰。同学们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人理角落里的我——我带的是好说歹说才从猫奶奶那里借来的大黄，又老又丑的大黄。

雪儿把小灰从笼子里拿出来逗乐，我强装淡定，埋头不去凑这热闹。可大黄按捺不住了，不知哪来的劲儿，一个纵身从我的怀里跃起，直扑雪儿。雪儿一声尖叫，手中的仓鼠趁机溜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雪儿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齐天，你干吗不看好你的猫？你赔我的小灰，你赔！”

同学们纷纷向我投来谴责的目光。我满脸通红，一把抱起大黄，落荒而逃。

我一口气跑到学校后山，觉得丢脸丢到南天门了。大黄不停地叫，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都怪你这个罪魁祸首！我忍你很久了，今天要彻底把你解决！”

我把大黄丢在一个山洞里，没命地跑开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中的阴冷和心中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慌慌张张，加急脚步，不料被块石头绊倒了。月亮在天空冷冷地瞅着我，我气急败坏地坐在草丛里，自认倒霉。

四

后来，猫奶奶找到了我。

傍晚时分，她左等右等不见我回家，于是跑去学校，老师却以为我早就回家了。得知了事情原委后，猫奶奶索性发动了村民们一同上山来找我。

我听到猫奶奶呼唤我的声音穿透茂密的树丛，洪亮、急切，我赶忙

大聲答应。

猫奶奶的头发被山风吹得很乱，她蹲下身，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傻天儿，为了只老鼠，丢不丢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不是老鼠，是仓鼠！”我明明那么感动，却还在与她顶嘴。

“那个漂亮小姑娘说不怪你了。”她搂住我，给我披上她的外套，“回家吧。”

我握住猫奶奶的手，正准备起身，只觉得右脚踝一阵酸痛。一定是刚才不小心崴了脚。

转念一想，我撇下了大黄，免不了会遭猫奶奶一顿责骂，便索性坐着不走了。

猫奶奶看穿了我的心思，揉揉我的手：“丢了就丢了吧。”然后把我背起来，踩着月光摇摇晃晃地走回家。

我靠着猫奶奶瘦弱的肩膀，轻轻拿掉落在她身上的小树枝，突然很想哭。

我终于发现，猫奶奶爱猫，但更爱我。

五

没有了大黄，猫奶奶似乎缺了些什么。每当看到她傍晚时倚门远望，期盼大黄早日归来的样子，我心里总是泛起酸水。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进了班上的前十名。当我把“优秀学生”的奖状给猫奶奶看时，她露出欣慰的笑，神秘地说：“小天，过段时间我要奖励你一个东西。”

可还没等到猫奶奶的奖品，父母就带我去他们打工的城市过年了。

猫奶奶送我到车站，我承诺要在城里买一只像大黄的猫回来送给她。

那是一个愉快的新年。爸爸妈妈的陪伴，城市里一切让我眼花缭乱的新鲜事物，都让我乐不思蜀，把对猫奶奶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六

我没有想过，在车站的离别，竟会是我与猫奶奶的永别。

一回到村里，我就听到了噩耗：猫奶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远远就看见猫奶奶家门口围满了人，听见大黄撕心裂肺的哀号，瑟瑟寒冬，如此凄凉。

我没哭，拨开人群飞奔上前，把大黄揽在怀里，为它遮挡寒风。

在猫奶奶的葬礼上，猫奶奶的远房表妹瞧见我怀里的猫，对我说：“这猫一定通人性，竟然自己回来了。唉，表姐一生命苦，她儿子以前最喜欢和大黄玩，可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表姐夫也去世了，只剩大黄和她相依为命……”她难过地递给我一个盒子，“这是在你猫奶奶床头找到的，好像是答应给你的什么。”我打开一看，是猫奶奶给我织的毛衣，胸前有一大一小两只猫咪。

我搂紧大黄，将脸贴在它柔软的身上。那一刻，我多么想帮猫奶奶找到她最思念的孩子啊！我的泪，簌簌地落下。

后来，父母带我去城里念书了。我是抱着大黄走的，仿佛抱着猫奶奶给我的爱和希望。我会好好待它，就像猫奶奶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