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剑

2021年8月15日，莫迪出席在红堡举行的印度第75个独立日欢庆仪式。在仪式上，莫迪宣布将启动规模达100万亿卢比的全国性基建计划，招致各方广泛质疑。

8月15日，印度首都新德里举行盛大仪式，欢庆第75个独立日。总理莫迪在红堡发表演说，宣布将启动规模达100万亿卢比的全国性基建计划，让印度获得高质量世界级基础设施，在独立百年之际实现“自力更生的印度”。然而，在印度遭到新冠疫情沉重打击、经济增长严重受挫的背景下，各方广泛质疑莫迪能否实现其宏图壮志。

疫情击碎幻想

在2020年的独立日庆典上，莫迪曾宣布将疫苗生产和“自力更生的印度”作为优先事项，并在大约7000个项目上投入110万亿卢比改善基础设施状况，通过创造就业机会和提振小企业促进经济增长。然而，2021年惨烈的第二波疫情无情地击碎了一切幻想。受疫情冲击，印度脆弱的公共卫生系统濒临崩溃，医院床位严重不足。各邦相互指责对方抢夺氧气、呼吸机等关键医疗资源。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简称印人党）政府在医疗物资分配上不仅未能有效发挥协调作用，甚至借疫情攻讦在野党执政的邦政府，不惜牺牲部分地区利益将抗疫政治化。与此同时，大规模露天焚烧尸体的照片在世界主流媒体广泛传播，严重损害印度国际形象，重挫莫迪政府声望。据《经济学人》估计，此次疫情或造成约200万人死亡，远超印政府统计数据。

在付出巨大生命代价的同时，疫情重挫被莫迪寄予厚望的疫苗产业，印度错过宣介“印度制造”品牌的大好时机。印度原计划利用本国的疫苗产能打造“世界疫苗工厂”，在全球抗疫中发挥关键作用，提升印度在后疫情时代全球治理中的话语权。但突如其来的第二波疫情迫使印度在4月暂停疫苗出口，对外疫苗援助计划也因此中止。受此影响，原计划从印度获取平价疫苗的许多发展中国家被迫推迟接种计划，全球抗疫进程因印度疫苗出口受阻而大幅延迟。雪上加霜的是，印度生产疫苗所需的大量原料需从美国进口，但拜登政府未在第一时间摒弃特朗普政府援引《国防生产法》限制疫苗原料出口的政策，致使印度疫苗供应链一度陷入危机，甚至无法满足本国需求。尽管拜登政府在4月底迫于国内外压力宣布开放对印疫苗原料供应，但印美在“印太”框架下的疫苗供应链合作与原规划相比大打折扣，暴露印疫苗产业链安全存在巨大隐患。

更致命的是，疫情持续蔓延，对本已处于下行周期的印度经济造成不利影响。5月底印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20～2021财年印度国内生产总值（GDP）萎缩7.3%，而今年4至5月的二次疫情更是逆转了印经济复苏势头，使其触底反弹的时间大幅推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已在7月将印度2021～2022财年GDP增长预期由12.5%下调至9.5%。在收入锐减、需求严重不足、财政赤字压力巨大的背景下，如何兑现独立日演讲的发展承诺，利用大规模基建带动就业、刺激制造业复苏，无疑是对莫迪政府执政能力的巨大考验。

重构印度政治文化

尽管莫迪政府在第二波疫情面前的表现乏善可陈，但这暂时未对莫迪执政地位带来根本性动摇。自2019年连任以来，莫迪政府无视持续大规模抗议与骚乱，利用议会席位的绝对优势通过争议极大的法案，如《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和三份农业改革法案。此外，莫迪政府还利用自身执政地位与资源优势最大程度挤压反对者的活动空间，“重构”了标榜“民主自由”的印度政治文化。

今年7月，由多国媒体曝光的“飞马”监听软件丑闻，无疑是对印“民主政治”的重挫。该软件由以色列网络安全公司NSO开发，可通过网络植入目标手机。被植入的手机会在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开启摄像头、麦克风等录音录像设备，并将手机中的各种信息发送给监控者。NSO在声明中称该软件仅用于监控罪犯和恐怖分子。但媒体曝光的文件显示，莫迪政府利用“飞马”对包括最大反对党国大党前主席拉胡尔·甘地在内的反对党领导人、新闻记者、律师、学者等进行监控，涉嫌借助国家资源窥探政治对手信息，堪称印度版“水门事件”。以国大党为首的反对党借机在7月中旬开始的议会季上呼吁最高法院对总理莫迪进行司法调查，但手握人民院过半席位的印人党轻松化解了反对党的诘难。

印人党“一党独大”的优势还逐渐使印度一贯标榜的新闻舆论监督失去影响力。7月22日，印税务机关对印地语媒体《太阳日报》在多地的办公室进行突击搜查。该报系印度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印人党当下占优势地位的北部印地语区读者众多。二次疫情期间，该报公开质疑官方公布的疫情死亡人数，批评莫迪及印人党执政的地方政府防疫不力。在此背景下，针对该报的搜查也被印舆论普遍解读为政府对媒体的“打击报复”。尽管历届政府一贯利用税务稽查、广告收买等方式影响媒體，但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媒体尚能通过灵活游走于各方政治力量间保持一定独立性。如今，印人党“一党独大”的政治生态挤压了媒体在政治立场上的活动空间，大幅提升媒体批评政府的成本。例如，在“飞马”丑闻曝光后，大部分印媒迫于政府压力只得淡化报道。

印度民主规则的破坏者

近期《今日印度》杂志公布的民调显示，莫迪支持率从去年同期的66%暴跌至24%，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众对莫迪政府应对第二波疫情失利及高通胀高失业的不满。尽管如此，莫迪依然在下届总理热门人选中排名第一，拉胡尔·甘地仅位列第三。《经济学人》戏称莫迪拥有“非凡运气”，因为拉胡尔·甘地既无力恢复国大党影响力，也无力组建反印人党的跨党派大联盟。在反对党乏力的背景下，印人党长期执政的前景依然可期。

更重要的是，印人党依然能够依靠其母体组织、右翼的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的全力支持，利用娴熟的政治技巧、专业的舆论操控能力及资金与人力上的绝对优势在全国层面压制任何挑战者。据印选举委员会今年8月公布的数据，2019～2020财年印人党在“选举债券”的筹资渠道上获得255.5亿卢比，占当年总额的76%，国大党仅获9%。充足的资金配合RSS遍布全国的组织网络与强大的动员能力，辅以大数据分析等先进舆情操纵技术，印人党能尽最大可能将有限的得票率转化为超过半数的人民院议席，营造“多数统治幻象”。作为“选举机器”的印人党不仅是印度民主政治游戏的参与者和赢家，更成为印度民主制度游戏规则的破坏者。多元世俗的价值观和对少数族群的保护在民粹的喧嚣声中淡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自独立以来被寄予厚望的印度选举越发成为统计者的算术游戏。可以确定的是，印人党与RSS已为未来25年印度国家发展方向带来深远影响。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