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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人曲家吴震生的戏曲创作论

2021-09-23王之赵晓红

江淮论坛 2021年4期

王之 赵晓红

摘要:吴震生为清康乾之际皖籍知名曲家,其剧作《玉勾十三种》多取历史故事为题材,主“悦夫似史,憎夫真史”之态度进行创作,在题材选择、角色搭配、语言设置等方面颇具特色。他以“专为场上之悦”为目标,在男旦装扮、服饰傅粉及武戏设置等表现形式上新人耳目。吴震生继承了汤显祖、李渔等人的戏曲创作思想,又有自己的发展。

关键词:吴震生;历史题材;场上之曲;继承创新

吴震生(1695—1769),字长公,又字祚荣,号可堂、中湖、武封、让溪居士、玉勾词客等,安徽歙县人,清康乾之际知名的剧作家、诗人、戏曲批评家。吴震生年轻时,“才气坌涌,千言立就”,十五岁梦玉女以双玉带勾命作词,醒后即以“玉勾词客”自名。一生著述颇丰,今存戏曲剧本《太平乐府玉勾十三种》(简称《玉勾十三种》,又有别称《太平乐府》等)、戏曲评点著作《才子牡丹亭》、戏曲目录著作《笠阁批评旧戏目》和诗文集《笠阁丛书》等,新出《吴震生全集》有完整收录。[1](一)1据清杭世骏《朝议大夫刑部贵州司主事吴君墓表》,吴震生还著有《吴氏先茔志》《丰南人事考》《姓学私谈》《葬书或问》《金箱壁言》《大藏摘髓》《太上吟》等著作,今未见传本。[2]学术界对吴震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吴震生、程琼批点的《才子牡丹亭》,华玮的《<才子牡丹亭>作者考述——兼及<笠阁批评旧戏目>的作者问题》《论<才子牡丹亭>之女性意识》(参见《戏曲研究》第55辑及《戏剧艺术》2001年第1期)是吴震生研究的力作,对吴震生的生平事迹进行了考辨,对其中的女性意识进行了研究;张晓芳的硕士论文《吴震生及其戏曲研究》[3]第二章论及吴震生的戏曲理论,仍有许多未及之处。本文以《玉勾十三种》为中心,结合《自序》《演习凡例》等,探讨吴震生的戏曲创作理论。

一、惟新是求:“凡事莫不由创而传”

“创新”是吴震生戏曲创作的重要主张。他在《演习凡例》中提出“凡事莫不由创而传”的主张,认为一部剧作,创新是第一位的,只有创新之作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从前无是格也,生面忽开,即俳词尽堪脍炙。”[1](一)8他在《乐安春》第七出下场诗中亦云:“如今器物力求新,做戏填词更认真。为要一新新到顶,至于无出不嫽人。”[1](一)216他的这种观点继承了李渔的“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4](七)15的观点,又有所发展。

吴震生认为当时戏曲大都“搜寻虚空”以求新,而历史故事十分丰富,有很多未被传奇家发现的新奇故事。“萧闲多暇,尝与朋侪持论,谓史册甘腴,世曾不览,传奇家尚忍其虽有而若无,何暇索诸乌有之乡为子虚无味之剧,冀以无而为有也。”(《自序》)[1](一)4《玉勾十三种》除《地行仙》外,都取材于历史。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认为“传奇无实,大半皆寓言”,又提出虚则虚到底,实则实到底。在面对以古事为题之作,提出“实则实到底”的观点:“若用往事为题,以一古人出名,则满场角色,皆用古人,捏一姓名不得;其人所行之事,又必本于载籍,班班可考,创一事实不得。”[4](七)21孔尚任在《桃花扇·凡例》中云:“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5]可见,李渔、孔尚任对历史题材采取“实则实到底”的态度。

吴震生对历史题材的处理采取的是“悦夫似史,憎夫真史”(《演习凡例》)的态度。他认为“事难复古”,取材于史事,又要不拘泥于史实:“不是凿空成此曲,无过换柱更移梁。”(《换身荣》第十四出) “大约文之妙者,赏其文非赏其事,不惟不必问事之前后,且不必深问事之有无。奈何今人惟事是问,则水淹七军,在单刀赴会后,而关汉卿《云长赴会》剧于子敬白中借用之。沛公称帝在灭项后,而《千金记·月下追贤》曲便以天子呼之。征方腊在招安后,而《宝剑记》乃于《夜奔梁山》曲借作往事追忆之。”(《地行仙》第二出末评)[1](一)122吴震生对当时唯事是问的创作态度表示不满,他利用“换柱移梁”之法来进行创作:“犹惜月中谱缺,胡将足上丝牵。戏场配合未须天,要问风情掌院。”(《成双谱》第一出)“若据史书本传,未言谁氏姻连,随时度势使成缘,死后别开生面。”“文章无谎不成篇,只要古人情愿。”(《成双谱》第一出)[1](一)164吴震生对待历史题材的虚实观,发展了明王骥德的“戏剧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4](四)154观点,与现代文艺理论的“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统一”观点有类似之处。在他之后,蒋士铨采用“摭拾附会,连缀成文”(《冬青树自序》)[6]之法處理历史题材,“摭拾”指摭拾历史史料,“附会”指作者合理想象。蒋士铨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吴震生“悦夫似史,憎夫真史”的观点。

“半出未新非我意”(《生平足》第十一出)[1](一)258,吴震生剧作在强调题材新颖的同时,十分重视表现形式的创新。生、旦是一剧中的关键人物,生旦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戏曲的表现。传统戏曲中,大多是男子追求女子,作者在《玉勾十三种》中打破这种格局:“戏上都教生觅旦,今偏演个女邀男。”(《闹华州》第六出)[1](一)322《闹华州》剧中,女子孟还童看见李国士英勇,主动请媒求亲;高小姐听得李国士未娶正室,主动前去请为其妻。《临濠喜》剧中,诸慧媖见刘崇俊仪表堂堂,“知为天下能人”,主动上门订婚。《天降福》剧中,王大娘窥见荀宾才貌双全,主动请媒前去求亲。之前戏曲婚姻故事,多是妙龄男女或老夫少妻,而吴震生则反其道,写老妻少夫。如《闹华州》剧中孟还童年近六十,嫁给少年李国士;《天降福》剧中王大娘嫁给年轻的荀宾。这些都是打破常规、违背世俗的婚姻行为,给观众以新奇感。戏里成亲也多为呆板的俗套,很难出新,吴震生面对“戏里成亲套已呆”的现状,“略为变化见新裁”。在《人难赛》剧中,作者“别无取觅离奇处,聊用风情女主谋”(《人难赛》第六出)。作者利用“连婚仕宦,晚嫁状元”的媒人宋氏与男主角张耆风情打趣一新成亲格套。吴震生继承了李渔“脱窠臼”的观点:“无非要脱陈窠臼”(《人难赛》第十出)。《秦州乐》第二出首创生旦冲场形式:“从无生旦并冲场,直到团圆始一双。窠臼未妨翻脱尽,况乎实事异荒唐。”(《秦州乐》第二出)[1](一)135对舞台上传统的出将入相格套,吴震生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出将还须入相来,戏场套托已千台。当时况有真能事,史上分明叹捷才。”(《乐安春》第十二出)[1](一)226

戏曲语言上,李渔要求“陈言务去”,“易以新词,透入世情三昧,虽观旧剧,如阅新编,岂非作者功臣”。[4](七)79对待方言,李渔的态度是反对:“凡作传奇,不宜频用方言,令人不解。近日填词家见花面登场,悉作姑苏口吻,遂以此为成律,每作净、丑之白,即用方言。不知此等声音,止能通于吴、越。过此以往,则听者茫然。”[4](七)60吴震生的观点与李渔类似,整体上使用通行语言,“不用那旧戏迂腔俗套文”(《生平足》第十二出)。对待苏州方言态度与李渔不同,认为苏州方言可以增强戏剧性,可以直接使用:“遇苏白处,不妨说。演戏处土语,至于称呼人,已或用古,或从时,各有所宜,莫拘旧例。”(《演习凡例》)[1](一)8对于生旦语言,传统戏曲强调“生旦语庄”,吴震生一反寻常:“生旦成婚语必庄,这回偶一反寻常。”(《闹华州》第十出)[1](一)330他根据情节来设置语言,认为关目多的地方宾白可少:“恋场一样有工夫,关目多时白可疏。”(《生平足》第十一出)[1](一)258“宾白甚少之出,必是关目可多。”(《演习凡例》)[1](一)7还根据历史人物的实际可能来设计语言,如作者在《三多全》剧下场诗中云:“如何出出入靡词,只为君辉癖在兹。红粉佳人茶赐吃,比于解缙妄吟诗。”(《三多全》第三出)[1](二)78吴震生剧中多写男女才情,强调“一点色情难坏”,但色情之事不宜明说,因而利用“曲里藏春”的形式来加以设计:“近开一法颇娱人,曲里藏春白甚文。世上颇多幽暗事,要从言外想缘因。”(《生平足》第七出)[1](一)249作者在《演习凡例》中也有说明:“诸本亵意尽施于曲,而不施于白,使知音有拊掌之资,而众人无惑志之虑,最为独创之解。”[1](一)8

二、专为登场:“专为场上之悦,非图案上之观”

“专为场上之悦”是吴震生戏曲创作的指向。他在《演习凡例》中云:“诸本之作,本由里有伶人,聊作随身竿木。专为场上之悦,非图案上之观。故烂漫流便,简至酣畅。”[1](一)7作者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剧作乃场上之曲,非案头之曲。据《太平乐府自序》,吴震生的第一部剧作《生平足》是为其家班演出而创作的:“余既于杨柳庄外构谁园,收伶伎,偶为《生平足》一剧,付所善优师演之。”[1](一)4作者在《秦州乐》第六出《附国》下场诗中云:“总须摹古教奇肖,方算京苏第一班。”[1](一)145不知此处的“京苏第一班”是不是指吴震生的家班,但可以肯定的是,演出吴震生传奇的是当时著名的班社。作者自云“恐见黜于登场”,因而“命题从俗”,“取人间欢幸喧豗之境”来娱乐观众(《演习凡例》)。作者在《地行仙》第一出下场诗中云“前十二本,待唱与筵前消受”[1](二)115,作者把传奇取名为《太平乐府》,亦可知其意在粉饰太平,娱乐观众。

旦角是传统戏曲的重要角色,封建社会戏班多由男性扮演。男性扮演女性,面临女性小脚与头发等问题。吴震生认为“弓鞋一种,本反天以悦目”,“矫揉造作,真境尚不为怪”,“何况戏场之设,尤以悦目为先”。“未有裙之下无袜,袜之下无鸾而能悦目者也。未有裙之下见袜,袜之下又见鸾,因其稍大而反不悦目者也。断以优人赤足笼袜卷绡为是。”(《演习凡例》)[1](一)7要让男旦不露大脚,演出女性小脚之美、轻盈之态,各剧种都想法来弥补男性生理上的不足。京剧的跷就是男旦的重要道具,跷功是京剧男旦的重要功法。一般认为跷是乾隆时期名旦魏长生所创:“梳水头、踹高跷二事,皆魏三作俑。”(《梦华琐簿》)[7]在魏长生之前半个多世纪,吴震生提出以高跟、软帮来解决男旦的小脚悦目问题:“高其跟则长鞋似小,软其帮而多钉蚌珠,则趾大不觉。”(《演习凡例》)[1](一)8吴震生剧中的女性,无论是旦扮还是净扮、丑扮,几乎都是“高跟凤头朱履”。如“旦傅粉扮昭容,头囊,挑牌套袍,笼藕袜,高跟凤头朱履”(《换身荣》第三出)、“小旦扮观音,白绡绣兜头,金绣白绡衫,袒胸露背,手足金钏,大红袴管,凌波绣袜,高跟凤头朱履”(《换身荣》第五出)、“丑扮妇人笼藕袜,高跟凤头履,骑驴,手握惊闺”(《天降福》第四出)、“净浓施脂粉,笼藕袜,高跟凤头朱履引众”(《天降福》第十出)、“净、丑、老旦浓施脂粉,笼藕袜,高跟凤头朱履”(《秦州乐》第九出)、“净、副浄、丑、小丑浓施脂粉,笼藕袜,高跟凤头朱履”(《闹华州》第十二出)。魏长生之前,男旦一般包网巾,魏长生用梳水头来增强美感。吴震生重视自然美,认为闽中男旦少年束发、敛束脚趾之法值得遵奉:“闽中优旦,必少年蓄发者,稍将枝趾敛束,胜今直露本色万倍。亦《悦容编》未尽之兴也。如不见从,定为蠢物。”(《演习凡例》)[1](一)8

“演劇一事,全为娱悦时人。”[1](一)7吴震生认为演剧不应该拘于“旧制”,应“翻然易辙”,“从今为美”。他在《演习凡例》中对角色傅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傅粉是对年迈演员的遮掩之法,同时又是剧场演出角色调配的需要:“古事之有趣有致,时不可行者,惟有借戏场以存。羊古时,男子尚且傅粉,今生旦反不傅粉,是大昩古制一事。况使年迈优伶竟无掩著之法,尤为千古缺典。又女脚有与旦稍别,且因班止数人,不得不用净丑扮者,意只取其憨佻,绝非取其恶丑。若抹花面,大悖题旨。亦惟浓施脂粉,庶几称情。请从此始,永以为例。以一脚扮数人者,亦惟傅粉之厚薄、赤白可别。”(《演习凡例》)[1](一)7作者重视剧场配角的作用:“戏场唱演脚色,可以极少。而旁观旁衬,有时必用多人。豪家非止一班,固为歌舞本色,否则用班外杂人权时相助,亦断不可少之一法,请以此十三本为之鼻祖。”(《演习凡例》)[1](一)8作者要求净丑演女脚傅粉之例,“从此始,永以为例”;要求剧场“旁观旁衬”用班外杂人相助之法“以此十三本为之鼻祖”,可见作者对舞台创新的重视。

吴震生对演员的服饰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古时帝王有短衣朱衣,时不必全用黄。而扮丞相者,紫蟒紫袍尤不可少。生所穿鞋亦可朱绿。”“鞋袜既妥,则手加套袖,髻合堆花之类,皆可类推。又红裙、绿裙、绣裙、翠裙,皆古诗词所必用,何得戏场反不如是?此后净、丑当着绯裙及背子,旦富贵者浅绛或绯而金绣,小旦绿裙,老旦翠裙,最为当理。”(《演习凡例》)[1](一)8他认为演员服饰应根据舞台角色的实际情况使用,不必拘于成例。又从“世人尚假富贵”,认为“戏场益效法”:“女脚之宜于满头珠翠,尤不待言矣。更有请者,假蚌珠甚贱,齐整行头断不可用糯珠作凤冠。犹女履宜红,只可以缎布别贵贱。”(《演习凡例》)[1](一)8

舞台气氛的调节,是每一个追求场上效果的剧作家必须重视的。李渔重视用科诨来调节舞台气氛,认为科诨是看戏人之“参汤”,“养精益神,使人不倦,全在于此”[4](七)61。吴震生剧作也利用净丑来插科打诨,“若无花面不成台,随手拈将捻拢来。且要借他为转轴,百般热闹劝倾杯”(《秦州乐》第四出)。[1](一)141从吴震生剧作来看,他更多利用武戏来“闹场”,调节舞台气氛。他在第一个剧本《生平足》第五出下场诗中就提出了武戏“闹场”的观点:“闹场必要动刀兵,况本当年实事情。若只庄言真笨伯,《西厢》有例合遵行。”[1](一)244他的剧作几乎都有战争情节,其目的是利用嬉、闹来调节舞台气氛,活跃观众心理。如“寿陈颖蔡掳教空,用武图南似卷蓬。只为戏场须复闹,再将无道捣三通”(《成双谱》第十二出)。[1](一)194“嬉闹”是演戏煞尾时必需的场景,热闹的武戏场面能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谁曾如此致淋漓,煞末收场越好嬉。为要世人贪学习,必须热闹夹新奇。”(《秦州乐》第十三出)[1](一)161“将完更要轰锣鼓,只得谈兵惹乱喧。”(《秦州乐》第十二出)[1](一)159“戏终还要闹軯閛,方使庸人醒眼睛。”(《乐安春》第十一出)[1](一)225“戏场相杀取哄堂,何必依书把话装。”(《三多全》第十一出)[1](二)102“戏场征战本图嬉,索性诙谐近出奇。只要信男和信女,人人看得笑嘻嘻。”(《换身荣》第八出)[1](一)38从这些下场诗,我们可知吴震生剧作的嬉闹目的,他的《后昙花》署“重来倒好嬉子”也体现了这一思想。

吴震生剧作为“场上之悦”。男旦弓鞋、发式服饰以及道具设计都从此目的出发,他希望观众“人人看得笑嘻嘻”。《地行仙》剧中,他还让夜叉跳入观众中,给观众新奇感。他的剧作结局“从俗”,采用大团圆结局,满足观众求圆满、求快乐的心理需要。“当年实在好团圆,青史由来不足传”(《生平足》第十三出)[1](一)263“团圆多半一妻夫,脚色原来没空余。似恁淋漓从未见,要知唇舌任张铺”(《闹华州》第十三出)[1](一)339“成亲未可便团圆,须待儿曹上了天。曲意淋漓如此少,庄中带谑笔几仙”(《临濠喜》第十三出)。[1](二)40吴震生剧作虽都用团圆结局,但各剧结局各有特色,创新之意融入其中。

三、 承古扬新:“戏用李本,动吾天机”

吴震生在《太平乐府自序》中云:“戏用李本,而动吾天机,不知所以然。如天厨禁脔、异方杂俎,有旁出之味,与氍毹熟习诸本霄壤殊别。”[1](一)4 “戏用李本,而动吾天机”是吴震生戏曲承古扬新的理论体现。

吴震生的《笠阁丛书》卷首《读曲歌》咏及《琵琶记》《西厢记》《牡丹亭》《想当然》《雌木兰》《女状元》《慎鸾交》《怜香伴》《凤求凰》《奈何天》《意中缘》《白练裙》十二剧,其中《慎鸾交》《怜香伴》《凤求凰》《奈何天》《意中缘》五种是李渔的剧作。他的第一种传奇《生平足》第四出《豪争》中有观看李渔剧作演出的情节:“(杂扮看戏男妇上)快些走,快些走,老爷一打标回殿,那里就开场哩!(答)前夜演《慎鸾交》,昨夜演《凰求凤》,串头有趣得紧。今夜演的是什么《怜香伴》,说是更加有趣哩!”(《生平足》第四出)[1](一)238從中可见吴震生对李渔剧作的推崇。“戏用李本”中的“李本”当即指李渔之剧。李渔的《行乐第一》也是吴震生的创作思想,吴震生“遍采书中乐事,欲寻极顶欢畅”(《天降福》第一出)[1](一)60,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他对李渔剧作的吟咏,也是从欢悦角度来的。如《读曲歌》中,咏《慎鸾交》:“侬苦贪欢色,欢偏吝一诺。侬愈重欢品,甘抱中闺脚。”咏《怜香伴》:“悦侬即为欢,岂在计雌雄。侬欢作鸳鸯,看郎施巧工。”咏《凤求凰》:“欢既才貌兼,侬宁竞相共。王郎虽见逑,专房亦何用。”[1](五)28

李渔之外,吴震生最推崇的是汤显祖。他与妻程琼合批的《才子牡丹亭》对汤显祖的《牡丹亭》进行了十分详尽的批注,非常推崇汤显祖“一点色情难坏”的观点。他的剧作有很多地方模仿《牡丹亭》曲词,如《地行仙》第六出《庆弦》模仿《牡丹亭·惊梦》、第十出《判冥》模仿《牡丹亭·冥判》、第十一出《导扬》模仿《牡丹亭·寻梦》等,不仅曲牌及顺序相同,而且曲词模仿痕迹也很明显。如第六出《庆弦·步步娇》:“老天仙飞来闲庭院,长现春风面。偕俗妪,阔床眠,淡月浓香,多娇逞艳。凭合蛤气冲填,要他们,悉原把全身现。”很明显模仿《牡丹亭》第十出《惊梦·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又如第十一出《导杨·江儿水》:“可知奴心顿缱纱帽边,要知道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由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心魂一片,顽石三生,守的个三家相见。”简直照搬《牡丹亭》第十二出《寻梦·江儿水》:“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此外,他还模仿《琵琶记》《西厢记》中的一些曲子,模仿《四声猿》的一些格式。使用武戏则仿《西厢记》,“《西厢》有例合遵行”(《生平足》第五出)。

“天机”一词,出《庄子·大宗师》“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8],“动吾天机”出王骥德《曲律·论套数》“所谓‘动吾天机,不知所以然而然”[9],指作者本性的自然流露。李渔剧作多写才子佳人风情,吴震生的剧作以历史为背景,涉及社会各类人物,写出各类人物的功名色欲,其“悦夫似史,憎夫真史”的创作理念有着作者的“天机”。他在角色、服饰、场景等方面继承了李渔的一些观点,又有创新发展。

吴震生在《地行仙》第一出《仙案》提出了“曲有别肠”“戏有别胆”的观念:“曲有别肠,删一字便类焚琴”“戏有别胆,若嫌烦宁教拆奏”(《地行仙》第一出)。[1](二)116吴震生的“曲有别肠”“戏有别胆”观念来源于诗学。严羽《沧浪诗话》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10]王士祯提出“茶有别味,花有别馨,诗有别肠”[11];顾景星《白茅堂诗余题词》有“诗有别肠,无悲欢之可学;词非一调,视情文之所生”[12],这些都是强调诗词的特殊性。张菊人对“诗有别肠”“词有别才”进行了阐释:“诗有别肠,词有别才。所谓别者,不同于流俗人寻章斗采之所为,而别有一段缥缈云霞、澒洞江山之致。”[13]吴震生的“曲有别肠”来源于诗论,但又与诗论不同。他认为才人之曲有自己的情韵,删一字则意趣全无。“戏有别胆”则是从舞台演出上考虑,从后面“宁可拆奏”来看,是担心演出者随意删节。汤显祖主张“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对沈璟、吕玉绳的《牡丹亭》改本深表不满:“《牡丹亭记》要依我原本,其吕家改的,切不可从。虽是增减一二字以便俗唱,却与我原做的意趣大不同了。”(《与宜令罗章二》)[14]吴震生“曲有别肠”“戏有别胆”强调戏曲创作主体的艺术个性,很明显继承了汤显祖“意趣神色”的创作思想,亦有其创新发展。

吴震生重视戏曲创作,专注场上之曲,以嬉闹娱人为目的,题材新奇,形式独特。他虽没有李渔那么系统的理论,但其序、凡例以及各剧下场诗等较为完整地展现了其剧作思想。从中可知,他继承了李渔、汤显祖等人的理论,又有自己的创新,对吴长元《燕兰小谱》、无名氏的《审音鉴古录》等重视舞台演出理论有较为重要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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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顾景星.白茅堂诗余题词[M]//白茅堂集(卷四十四).清康熙刻本.

[13][清]王辂.万卷山房词[M]//聂先,曾王孙,编.百名家词钞.清康熙绿荫堂刻本.

[14][明]汤显祖.玉茗堂全集·尺牍[M].明天启刻本.

(责任编辑 黄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