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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与被看之间的爱与不爱

2021-09-10周杨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楚门克里斯托弗蚂蚁

周杨

有一类电影值得我们反复咀嚼、耐心思考,因为主题的多元,因为表达的含混。这样的电影在挑战我们的认知,我们必须在它面前做出诚挚而艰苦的思考之后,它才会向我们展现其独特的魅力与深刻的价值。

看与被看

初次看《楚门的世界》,你或许会觉得,楚门最大的悲剧在于人生被根本看不到的一双手紧紧掌控着:他一次次努力恋爱自以为幸福美满的婚姻是这双手安排的,他一个个无话不说自以为交心的朋友也是这双手安排的,甚至这双手掌控了他亲人的生死,掌握了他命运的跌宕,掌握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在那里激情满怀,他在那里垂泪自怜,他在那里颓唐自伤,而在云的那一头,早有人窥见你的结局。他在那里自以为努力活着,但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在那里哈哈看戏。

“看”与“被看”的关系并不是《楚门的世界》的专利,在中文语境中,前有卞之琳的“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后有顾城的“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但相比诗歌的含情脉脉,鲁迅小说《示众》《孔乙己》《药》中“看”与“被看”者的对比则更加让人感到观者的麻木与绝望。

然而这些“看”与“被看”的关系都比不上《楚门的世界》来得那么极致与决绝。在《楚门的世界》里,我们既是冷静旁观的观影者,又是深陷娱乐至死时代的无聊者。再回头看“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如果一个人的思考都是命运这个超级导演安排的,那么面对一个按自己编写的剧本努力表演的演员,作为全知全能的导演哪能忍住不笑?

还记得小时候玩蚂蚁吗?面对一个小自己无数倍的生物,我们是何等的自豪。它晃着触角,摇着脑袋,远远地闻到我们手指上散发出的气息而惊慌失措,这气息对它而言就是命运的考验。我们不厌其烦地考验它,困住它的路,逼它走我们设计的道路——可能是水塘上那一根窄窄的树枝,也可能是那张燃烧着的白纸——它无路可逃,不幸者化为水面上的黑点或是空气中的青烟,幸运者刚刚想要喘息,又被我们逼着再来一遍。后来时代进步了,这一代人不玩那么残忍的游戏了,改为把蚂蚁装进一个透明的小球中,窥视它的喜怒哀乐,窥见它的生老病死,甚至连它的爱侣都一并指定,美其名曰“蚂蚁农场”。文明的终身幽禁取代了野蛮的炮烙水刑,但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都幻想、妄想做一个掌握他人生死悲欢的导演。但何曾想,其实我们和楚门一样,都是那只苦苦挣扎的蚂蚁。

《老子》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之语,虽然后来注疏者不断解释,但是我怎么读都觉得读不通。直到看到《圣经·旧约》中亚伯拉罕要以子为祭的时候,我觉得人类的悲剧性命运在中西方两大经典那里得到了共同的注释。

在窥破命运戏弄之后的麦克白已经无法举起宝剑继续战斗了,女巫的三个预言原来只是命运的圈套,正义的结局早已写好,自己早就已经被钉在“弑君”的耻辱柱上无法解脱,所以他只能哀叹“人生如痴梦,喧哗与骚动”。

这种故事似乎只有《史记》中西楚霸王的故事能够媲美。面对乌江亭长“暂退江东”的提议,项羽人生的最后一段被司马迁演绎得无比辉煌。 “天之亡我!”消灭项羽的不是那个无赖混混刘邦,而是那个你永远无法匹敌的命运。退到江东也好,跑到海角也罢,只要是命运要导演一场你的悲剧,那么再勇猛的骑士也无法与命运决战。所以霸王只能拒绝渡河,毅然自刎,因为死在谁手上又有什么分别?

▋爱与不爱

做观影讲座的时候,观众对于电影中的导演克里斯托弗到底爱不爱楚门是有争议的。不少人认为,电影最后特意给了克里斯托弗无数的面部特写,甚至那即将垂下的眼泪,无不证明了克里斯托弗对楚门的爱。

是的,在某些人眼里,有一种爱叫“一切都是为你好”。因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因为我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所以不管你理解不理解、认同不认同,我的决定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算你现在不理解,过了若干年以后,你会认同我的决定,因为我“一切都是为你好”。

这种奇奇怪怪的亲子关系在中国家庭中似乎很常见——必须按照父母之爱来做出人生的抉择,否则就是一种背叛与不孝。这种霸道而蛮横的爱背后其实站立着“我是你父母”的控制逻辑。

美国作家帕萃丝·埃文斯在《不要控制我》中举出了各种打着“爱”的名义行着“控制”之实的行为。再回头看,电影或许能告诉我们什么是爱,什么是控制。

当楚门面对自以为早已去世的父亲再次出现时(当然父亲的死也是导演安排),导演克里斯托弗(导演英文名叫Christof,拉长点看就是Christ  of, Christ就是基督的隐喻)立刻要配上镜头特写,要配上抒情音乐,要让所有人包括自己看得泪眼婆娑,看得你都不忍心不掬一把幸福或激动的泪水。看着楚门在那里抱着一个陌生人,大喊着“父亲”的时候,电影中的观众流泪了,而我在电影屏幕的这一边也流泪了。当我们把“控制”当成“爱”的时候,这是对“爱”多大的误解。

爱的本质是一种精神成长,爱从来不害怕精神的独立,甚至能促成对方精神的成熟。只有一个成熟而丰盈的灵魂才能承受生命的甘露与爱的祝福。就像电影中的施维亚,她给楚门打开了一个重新审视世界的天窗,她让楚门重新审视自己的境地,审视自己的精神发展。

而对比电影中的导演克里斯托弗对楚门的控制——用谎言给楚门构筑了一个虚假的世界,还以“保护者”的姿态不断扼杀楚门的异议与自我成长——他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木偶,他需要的只有服从、服从、服从。所以当楚门打算离开桃源镇的时候,他暴怒,他绝望,他甚至想用风浪与雷电亲手扼杀楚门的生命。因为他所沉浸的控制性的关系从来不承认对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只是自己的附庸、自己意志的木偶。

似乎处于精神成长的少年都会被父辈冠以“进入叛逆期”的称谓,在我看来这个称谓足以说明心理学命名者自身的优越与蛮横。如果孩子只要与父辈所规定好的道路不同就要被打入另类、归为“叛逆”,那成长的孩子又该怎样“精神断奶”,拥有独立的思考与健全的人格?思辨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思辨从矛盾开始,由分析成熟,到独立丰盈,最后身体力行。

我们个别家庭的悲剧就是父母以“爱”的名义把独立思想扼杀得干干净净,然后等孩子成年了,又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成年了,该自己去思考自己的前途了”。问题是,你只是培养了一个身体成年而精神幼稚的生命体而已,然后就残酷地把他抛给这个社会。一个精神上无法独立的人只能永远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

楚门最后挥一挥衣袖,深情地鞠了一躬。很多观众以为《楚门的世界》是一出喜剧,有个完美的结局——楚门终于走出录影棚,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在我看来,楚门实质上与麦克白、项羽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对命运这个主宰说:“你继续玩,我不奉陪了!”

走出录影棚的楚门其实满是决绝,但并不绝望。虽然他终将失败,因为面对强大的命运,似乎并没有人能真正逆袭翻盘,但我们依旧为他鼓掌。多年前有個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多年后还会有个充满笑容的楚门。突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段话:有些鸟,笼子是关不住的;或许,有些人,命运也是打不倒的……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第十四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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