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琳

一

人到中年，比老公出轨更让人痛苦的，大概就是老公的一事无成吧。我再一次刷新了花呗的下拉菜单，10078.92元。数字没有错。我不禁苦笑出声，哪个月不是如此。花呗的还款，房贷水电的支出，老大幼儿园的保教费，老二的奶粉和尿布，还有车贷和加油停车费……嘀嘀，短信再次响起：“您尾号1349的信用卡本期账单：人民币账户应还款额为9300元，到期还款日为X月25日……”

差点忘了，还有这一笔。我忍不住用力地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牙痛！”

半年前的一幕又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在被两颗烂牙齿折磨得连续一周日不能食夜不能寝后，我终于去找老板请了假，专程找到婆婆推荐的那家据说是物美价廉的牙科诊所。那位自称某大医院退休的老医生，戴上探照灯看了两分钟，随手扔给我两个模型：“烤瓷的1200，金属的400，要戴两个牙套，你自己选吧。”

我咽了咽口水，找了个借口出去给刘明打电话。听到报价，刘明沉默了两分钟，之后说话的语气有点软软的：“我在网上查了，你先做副金属的应付两年，等过两年咱有钱了，我带你去换全瓷的！”

我咬着下嘴唇，沉默地点了点头。虽说道理是这个道理，总归还是有点小失望。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没想到，两个月后，我新戴的金属牙冠引起了整个牙龈的感染，比戴冠之前更让人痛苦，生不如死了。

这一次，没敢再听婆婆的话，我径直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医生费了老半天劲，帮我撬烂了粘得死死的两颗金属牙冠，无奈地摆了摆手：“本来你之前的牙齿稍微补一下就行，不需要戴冠的。为了戴牙冠，你原来的牙齿被磨去了一截，而金属牙冠本来就是对人体有伤害的。现在我只能用更好的针瓷材料给你重新做一副冠了，4100一颗。另外，戴冠之前还得做个洁牙，因为你整个牙龈已经发炎了……”

反正已经一身烂账了，不在乎多这一笔。进了医院，钱就真的不是钱了。想着之前那种生不如死的牙痛滋味，我毫不犹豫地刷了信用卡。

劉明知道后，一边斜眼看我一边轻轻嘟囔道：“你该去外面诊所问一问这种材料多少钱的……”

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放心，这笔信用卡我自己还。哦，对了，忘了提醒你，自从你又一次失业后，这半年多家里的所有开支都是我一个人在应付，还有你妈每个月雷打不动、比闹钟还准时的保姆费！”

我越说越愤怒，一股脑把心里的怒气全发泄了出来。刘明一张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当年喜欢你就因为你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可你现在就像个泼妇！”

“是吗？泼妇也是被你和你家人给逼出来的。全中国有几个家庭的亲奶奶带孙子还要保姆费的？二胎不是你想要的吗，你自己养自己带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受不得一丁点气，老板说两句，动不动就辞职。我拿自己的钱给自己补牙，你凭什么有意见啊？”

“其实我真不是有意见，你太敏感了！”刘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二

两个月后，刘明终于找到了工作，却是在外市。婆婆埋怨他工作找得这么远，以后多久才能回家一次啊。我猜，他一定是受了我的刺激，才不再考虑离家远近、专业对口与否的问题，只要工资高一点，恐怕非洲南极他也是愿意去的。

我自知理亏，坚持让他把小车开走，出门在外，有个车子，跑业务、回家什么的都方便一点。

几个月后的清明假，明明是刘明回家的日子，他却打电话给我说要隔一天才能回来。因为有一个同事坚持要请他吃饭，顺便第二天坐他的顺风车回家。他实在不好拒绝。

我随口问了句：“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啊？”

刘明倒是坦诚：“女的。不过已经结婚了，你放心。”

女人的第六感让我忍不住多问了句：“她就请你一个人？坐你的顺风车回家，她家也在我们市？”

“应该是只请了我一个人。她家住在我们市辖区的B县，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吧，也挺近的。”

我心里一沉：一个女人单独请一个男人吃饭，到头来这个男的还能真让这女人买单不成？她不直接买票回B县，反而要坐顺风车坐到A市来。到时候，刘明能跌下脸来直接把她放到长途客站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只好直接把她送回B县去了。

这女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刘明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可是想想上次吵架我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这一次就忍了忍，没有直接在电话里发作。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想的如出一辙。巧的是，那天儿子发起了高烧，一直吵着要爸爸。

刘明回到家已是下午五六点了。一共就三天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外人耽搁了两天。再看看孩子在他怀里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涩。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发起火来，对他劈头盖脸一通嘲讽。刘明的眼神里藏着竭力克制的愤怒，“第一，我和她就是单纯的同事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恶心。第二，你的口才是越发地好了，不去当外交官真是可惜了！”

我继续冷笑着穷追不舍：“我就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但我至少懂得，哪些饭能吃，哪些约会不能去。你设身处地想想，我要是把一家老小扔在家里，单独跑出去和异性同事吃饭，你是什么感受？一个有家有室的人，要有自己的原则，懂得适时地拒绝诱惑！”

刘明的气势弱了下去，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随后，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是怎么了！”

三

是啊，我们这是怎么了？曾经的两情相悦、琴瑟和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的相看两相厌呢？为此，我特意去找了做心理咨询的朋友。

朋友轻轻地拥抱着我：“放轻松一点，亲爱的。有些事情，想得越多，越容易走进死胡同。如果能转变一下思维，换一种角度，很多看起来不可理喻的事，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生活调剂品罢了！”

如果说，经济压力与感情原则都是无足轻重的调剂品，那么，什么才是生活真正的底线呢？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一条突然在微信朋友圈刷屏的新闻推送打断了我的思绪。

从A市通往刘明工作所在地的高速路上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一辆重型货车冲入对向车道与一辆大型客车相撞，造成6人死亡，28人受伤（其中4人重伤）……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立马拨打刘明的手机，却始终无人接听。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瞬间打湿了整个脸颊，两只手也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着。

朋友帮着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刘明的电话，半个小时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刘明的声音：“刚刚险遇车祸，正在赶回家的路上，交通已经瘫痪，一切回来后详谈……”

半个小时的焦躁不安，五个小时的翘首以盼，终于等回了劫后余生的刘明。我专门看了行车记录仪，在大货车与大客车相撞引发的连环交通事故中，一辆被撞到逆向车道的小车，失控地朝着刘明正在行驶的轿车正面砸过来，刘明条件反射地朝着右边打了方向盘，车子笔直地冲向应急车道，在撞到护栏的瞬间，刘明又及时地踩住了刹车。车头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还好刘明没事。

如果旁边车道恰好也有一辆车，如果在撞向护栏的瞬间他没能刹住车……想想就心惊胆战。

再想想那辆大客车上的乘客，早上健健康康出门，还不到晚上人就没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孩子……此刻该是多么的悲痛！

我和刘明抱头痛哭一场。所有生活的不如意、彼此的抱怨和嫌弃、这一年多以来的分歧和争端……都在这场历经劫难的痛苦中化为乌有。

不久，刘明在A市找了一份工资稍低的工作，回到了我和孩子的身边。神奇的是，自那以后，我们几乎再未吵过架。

如果说，把余生都当作夫妻感情的倒计时，还有什么是值得斤斤计较的呢？

中年人的爱情，除了生死，都是闲事。金钱也好，感情瓶颈也罢，所有的困难，都不过是彼此共同成长的点缀罢了。

责编/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