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听说月亮湾村脱贫了，星期天，我决定到村里看一看。我算了算，张蕾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就下来当驻村第一书记，已经四年了。如果月亮湾村真的脱贫摘帽，张蕾就可以回城了。她是签订了“军令状”的，不脱贫摘帽，不能回城。

我计划到老福家看一看。如果老福脱贫了，那么月亮湾村应该都脱贫了。老福是村里的老大难，一直拖着月亮湾村致富奔小康的后腿。

老福的父母双双因病去世，因病致贫，老福五十多岁了还没成家，便破罐破摔，成了村里有名的懒汉，说句不当的话，混成了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我曾帮扶过他，第一次去时，看到他家里真像被大水冲过一样，估计老鼠都不过夜，家徒四壁，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我回来没多久，就去旧货市场给他买了电视、沙发等家电和家具。再去时，他已经把电视机卖给收破烂的了。后来，我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买了两头波尔山羊。隔了五天，村主任老贵说，老福已经把羊给赶到集上卖了。我决定不再在物质上资助他，便又花了半个月工资给他购买了西瓜种子。怕他把西瓜种子炒着吃了，我和村主任老贵一道帮他把种子种下，叮嘱他除草、打药等注意事项。到了秋天，我去老福的瓜地时，真算是开了眼界，瓜田的草深得能撵出狼来。偶见草丛间牵扯的瓜藤，我来回走了几趟，终于找出了两个跟拳头大小的西瓜蛋……恰巧这时候，张蕾下来当驻村书记，不知底细的她还大包大揽，我这才得以脱身。

河洛地方邪，光说不敢噘。说的是你念叨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出现;所以只能念叨好处，不能说别人的不是。就在我刚要出门，老福闯了进来。我怔了一下，老福真是变了，胡子剃得溜光，身上穿得干净清爽，跟几年前相比，年轻了许多，好像吃了唐僧肉。我说：“老福，听说你脱贫了？乡里准备给你摘帽呢！”

听我这么一说，老福慌乱地摆着手，说：“马书记，我不想脱贫！”

我暗暗吃了一惊。难道老贵和张蕾给我的信息有误？

“今年西瓜卖了多少钱？”我知道老福承包了十亩地，全部种上了西瓜。不说往年，只要今年纯收入达到四千元，就算脱贫了。我给老福接了一杯水递过去。今年没有大风，没有冰雹，应该说是风调雨顺，不会出现意外。我想套套他的话，给他算算账。

谁知道，老福比山里的猴还精。他接过水，喝了两口，狡黠一笑，说：“马书记，今年没卖上钱！不信，咱算算？”

“好。”我想听听他怎么狡辩。

老福一下子精神起来，神采飞扬地说：“十亩地，西瓜种子八千元，土地租金六千元，肥料农药七千元。农膜、水电、燃料等各种杂费，加起来有一万元，总投入将近四万元。”

我打断他的话，说：“西瓜的产量按亩产三千公斤计算，西瓜的收购价格大约在每斤一元左右，一亩产值六千元，除成本，纯利润在两千元左右，十亩西瓜也该有两万元的利润。”

“不信你问问老贵，我今年真的没得钱。”老福信誓旦旦地说。

难道老福卖西瓜的钱丢了？我知道他是肚子里玩杂戏——怪主意多。我趁机给老贵打了电话。老贵在电话里说，老福良心发现，今年的西瓜一个也没卖，全部捐出了，给敬老院送了一车，给村小学送了一车……接下来，老贵着急地说：“张蕾找来记者宣传他，这人不知躲哪儿了，电话也不接。”

我心里松了口气，告诉老贵让记者到乡政府来，然后对老福竖起大拇指：“老福，行啊。农村的土话咋讲來着？乌鸦照镜子，刮目相看啊。”

老福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反正我不想脱贫！”

“为什么？你不摘帽脱贫，人家张蕾就不能回城。你想想，人家一个大姑娘，二十六七岁了，对象都没时间谈……”我越说越来气。

“她比我穷哩。”老福打断我的话。

“比你还穷？”老福的话把我给搞糊涂了，“你是说张蕾比你还穷？开玩笑。”

“她的裤子破了好几个洞呢。我要给她钱，她死活不愿意。”

我憋不住笑了，说：“老福，人家穿的那是流行的‘乞丐服。”

“我说呢，集上的‘穷人咋越来越多。”老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福，你把今年种的西瓜全部捐出去，精神可嘉……”我一边想一边说。

老福打断我的话，说：“马书记，说实在的，我真不想脱贫，一脱贫，张蕾就要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为了帮扶我种西瓜，她可真没少操心。我无儿无女，她让我感觉有了闺女……”说着说着，老福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