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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说的叙事风格及其他

2021-08-20韩秀

书屋 2021年8期
关键词:老友小说

韩秀

小说家张大春在他的论文《那个现在几点钟》的结尾处这样说:“和任何一位当代台湾小说家相较,朱西宁都有一个独特的标记——他穷究语言而乐此不疲的趣味;这种对语言的情有独钟不只让他出入于《狼》、《铁浆》、《那场嘎嘎儿》之类带有浓厚地方色彩的作品而游有余刃,同时也促使他对小说叙述本身的诸多课题产生关切。”朱西宁先生有一次在公开场合说:“‘有事儿的小说好寫;‘没事儿的小说不好写。”由此,张大春“体会出他摆脱传统小说经营‘有事儿的种种手段——如人物塑造、情节布局、情景设计、主题象征等;是如何暗合于新小说家者流刻意强调叙述形式的精神,也才得以了解:朱西宁勇于以‘没事儿的破格创意,早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之间已悄然完成了他自己的小说革命”。

所谓“新小说”(Nouveau roman)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法国出现的一种对于传统小说的逆反,读者没有办法从这些小说里找到人物的人生轨迹、事件的结局与意义,甚至那人物的面目也常是模糊难辨的,更不消说一般人希望小说告诉他们一个能够看清楚的故事脉络了。新小说的心理层面远远高于故事的表象,因此,常常“没故事”;新小说的作者又都是语言大师,更是叙述艺术的大师。因此,新小说有震撼人心、引发揣摩、探究人生的巨大功效,只不过比起传统小说来,读者很难在三言两语之间说清楚小说的内容。比方说,现代艺术的拓路人塞尚与文艺复兴巅峰期的拉斐尔都是伟大的艺术家,拉斐尔的作品之辉煌不仅诠释了他自己的心境,而且完美表现了画作主题。对于塞尚而言,他面前的人物、风景、静物并非他绘画的“对象”,而只是一个着眼点,塞尚要表现的是他自己的心底波澜。所以,背景比主题更重要。在很多文学家、艺术家的作品里,或隐然或明显都会出现这种现象,因为艺术本身是心灵的产物,新小说旗帜鲜明地宣示了这一点。

新小说的“没故事”同朱西宁先生所说的“没事儿”是一回事,只不过朱先生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他个人的小说革命,静悄悄地,没有任何的摇旗吶喊,也没有同西方文学思潮发生关联,他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艰难而独特,形单影只地走在这条路上,给读者留下了丰沛的艺术遗产。

从这个角度来重新温习朱西宁的文学世界,我们可以学到很多。

毫无疑问,今天的读者们听到朱西宁的名字,马上会想到他的《铁浆》,会想到传统社会里为了自家利益而以性命相搏的惨烈,还有什么比用炽热的铁浆灌进口中更竦动、更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但是,豪气干云的背景却是完全的无谓,那誓死必争的利益很快就消失了,被现代化的火车吞噬了,于是那豪气竟然与愚昧连在了一起。再读《铁浆》我们读出了作者深沉的哀伤;隔了几年,再次展读这个名篇,我们才能读出作者在叙事风格方面的独特性,叙事不是为了说清楚一个故事,叙事本身是艺术品。

“人脸上都映着雪光,这场少见的大雪足足飞落了两夜零一天。打前一天过午起,三点二十分那班慢车就因雪阻没有开过来。”这是《铁浆》的开头。火红与死白所产生的歧异令人为之一震;因为火车停开,于是时光回到了从前。小说家就这样把我们带进了低回。尽头处,“这夜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照着刺眼的雪地,照着雪封的铁道,也照在这口孤零零的棺材上,周围的狗守候着”。狗们在等待撕扯棺中人。静谧的死亡与暴烈的死亡再次对立,但夜已经深了,人都沉沉睡去了。作者自然而然地让我们想到“沉睡不愿醒”的延伸,而我们终于从竦动中冷静下来,触摸到作者的心境。

小说《偶》将时间锁定在午夜,地点是一间裁缝铺。人物有五位:裁缝铺老掌柜、三十四年的鳏夫、残疾人、顾客夫妻;橱窗里那个木头做的时装人偶(mannequin)。佳偶?木偶?时装人偶的面容、在被移动中所显示出的表情、形态,使得她能够让老掌柜心有所想,于是,她成为第四个“人物”,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小说以她命名。丧偶多年的老掌柜辛苦劳作的场域是这间铺子,生活的整个世界也是这间铺子,累了一天深更半夜还得对付面前的这一对怨偶,心里的烦躁可想而知。顾客终于离开了,裁缝铺的夜戏进入了高潮,老掌柜咬湿了一件女顾客试穿过的洋装,那件衣裳本来是穿在时装人偶——那个木头人——身上的,但女顾客在那件洋装上面留下了气味,烫发水的气味、脂粉的气味、口臭的气味、活人的气味。朱西宁这位极为优秀的小说家,为戏剧高潮配置的背景音乐是卖蜜饯的铃声,铃声里的甜蜜与人生的苦涩、压抑、郁闷让我们在读完这篇小说的时候不能不感觉到如此叙事多么难得,多么矜贵。无论岁月怎样移转,无论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怎样演变,都不会改变我们对这篇作品的钦敬。

小说《现在几点钟》以第一人称书写,“我”是一个考大学考了三年没有考上,在职场上屡战屡败的年轻人,饿着肚子来找自己的女朋友去吃饭。整篇小说以拌嘴的内容为主,伴随着年轻人对女友性情、心境的猜测。拌嘴能够成为小说的主体吗?拌嘴有什么意义呢?拌嘴之后呢?两人分手了吗?还是一道去吃饭了?很多人大概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朱西宁先生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他用充满机趣的对话吸引着我们手不释卷。他用年轻人内心的七颠八倒告诉我们,小说绝对可以这样写,这样的叙事还给了小说与生俱来的自由,让小说从文化的、政治的、伦理的、社会的种种束缚中飞翔开去,让我们看到一个更加生动、更加深邃的世界。

更有甚者,小说《冶金者》将一场斗殴写完之后,事件的发展便有了“或然之一”、“或然之二”、“或然之三”,合乎逻辑但迥然不同的发展。最后,甚至出现了“或然之四……”这些虚点是邀请读者来参与、来想象、来模拟事件的发展了。

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台湾新小说的拓路人朱西宁先生在六十多年前就用他精湛的语言、独特的叙事技巧给了我们无比精彩的范例。

“我刚刚才发现那个虚有其表的世界其实只是我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片云,我从来没看过云外面是什么样子。”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孤儿,在纽约布鲁克林“少年之家”的图书馆里长大,他也是一个妥瑞症患者,不明就里的人们会觉得他十分怪异,常有奇怪的言语、动作,至于他的思路是怎样的,人们多半毫无概念。他是莱诺·艾斯洛。

“妥瑞症”(Tourette syndrome)是什么?专家告诉我们,这种病症属于神经生物学的范围,至今,无药可解。患者会出现自己无法控制的快速、短促的语声与动作。当他们专注于一件事情或者熟睡之际,这些症状会消失。据说,曾有五任罗马皇帝是妥瑞症患者,因患者的基因被称为“帝王基因”;也有人认为天才的莫扎特、贝多芬、毕加索也是程度不同的妥瑞症患者,但没有人怀疑罗马皇帝和艺术家的智能,因此理论上可以说,妥瑞症患者不但身体健康而且智商甚高。实际怎样?我们从莱诺·艾斯洛的自述中可以了解到一些最切实的内心与外在的状态。这个世界上,妥瑞症患者人数众多,普通人有认识这个病症的必要。

身为孤儿,身为“有病之人”,莱诺的童年不堪闻问,直到十三岁那年有一个叫作法兰克·敏纳的人出现,招呼几个孤儿参加搬运工作,生活才有了改变。敏纳的“搬家公司”叫作L&L,这两个L是什么意思没有人说明,法兰克有一个哥哥,叫作杰拉,他们兄弟的名字都跟L没有关系。莱诺的第一个反应是“喜欢莱诺”,正好两个L。他是多么渴望被喜欢啊。幸运的是,敏纳真的喜欢这个孩子,甚至给他一本书《了解妥瑞症》。因此,莱诺认为是敏纳将他救了出去,他愿意为这个人赴汤蹈火。于是他的自述也就为我们展开了一个孤胆英雄的故事,一个奋不顾身的复仇故事。终卷之时我们才能隐约地知道,这L&L很有可能是黑道老大的名字,莱诺他们为敏纳做事,而敏纳为L&L做事,一切顺理成章,蒙上了布鲁克林特异的色彩。

莱诺是孤儿,他的身边没有任何的亲人,他也不认识任何姓艾斯洛的人,于是他查电话号码簿,找到三个姓这个姓的人,一位不在家,一位是小孩子接听,最后一位莫瑞先生,语声温和。偶尔,打个电话给莫瑞,自称“贝里”,只是很希望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他不麻烦人,只是打个电话,让自己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好脾气的艾斯洛在那里。这样的动机与行为都是充满善意的,成为一种仪式,充满对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概念——家庭的渴望,模糊的、痛切的、不能诉诸行动的渴望。在今天这个快速的、高科技的、绝对疏离的世界上,这样的渴望格外地令人哀伤、令人低回。莱诺则告诉我们:“妥瑞症把人们会忽略和忘记的东西教给你,教你看见编织现实的机制,人们用这机制把不能忍受的、前后不一致的、具有扰乱性的东西塞到看不见的地方……”

敏纳的特点是能够听取莱诺这样一个“有毛病”的人的意见,他鼓励莱诺说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他让莱诺感觉那许多大量倾泄而出的言语只不过是还没有对准主题的评论而已,敏纳喜欢莱诺的模仿,从那模仿中,敏纳能够看清楚周围发生的事情。而“法院街的国王”敏纳引发了莱诺,让他不再压抑自己,把他从漫无边际的灾难中解救了出来,这并非敏纳刻意的计划,而是自然产生的结果。

敏纳出事,不得不逃离了三年。他为什么逃离?这三年他身在何地?敏纳一字不提。但是莱诺凭着他的敏感,感觉到了敏纳的紧张不安。搬家公司变成了征信社,而莱諾正是天生的侦探。为什么?因为“阴谋是妥瑞症的一个版本,做出及找出意料之外的关联之处是一种碰触感,表达出想要碰触这个世界、用理论吻遍它、将它拉近的一种渴望。就像妥瑞症一样,所有的阴谋最终都是唯我独尊的,病人或密谋者或理论家把自己的中心地位看得太重要,永远在排练一种对反应、感情和伤亡感到的创伤式喜悦,在条条通向自我之罗马的路上来回”。

敏纳被谋杀,死得很惨,莱诺点起蜡烛,播放一首最哀伤的歌,艺名叫作“王子”的歌手唱的《你怎么都不打电话给我了》。读到这里,我们能够感觉到莱诺心头滴血的沉痛。然后,我们听到了莱诺无声的吶喊:“那个被杀的人,法兰克·敏纳是法院街的秘密国王,是个爱行动爱讲话的人,是一个字和一个手势,是侦探是笨蛋。法兰克·敏纳就是我。”复仇的火焰就地点燃。

莱诺是侦探,却不是笨蛋。这个没有离开过纽约的孤儿紧跟着线索走,一直来到了缅因,面对了大海,离开了摩天大厦与人行道的文法,体验到了语言的丧失。缅因州静默的天空淹没了环绕着莱诺的语言形成的铜墙铁壁,他感觉自己贫乏无力,缩进了跌进大海的一小片布鲁克林。布鲁克林远去了,事实的真相到了面前。

指引者是一位讨海的人,为日本客户下海捞取海胆的渔民。他知道什么是妥瑞症,他也知道面前的人正是一位患者,他温和而诚实地指点了莱瑞。这样一位正直的人简单的言语在这本书里却成为光焰,照亮了莱诺也照亮了读者,让我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温暖与诚实是怎样无坚不摧的力量。

莱诺成功地取了谋杀法兰克·敏纳的凶手的性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他回到了布鲁克林,L&L成为一家车行,莱诺开着车奔驰在通衢大道上服务人群,他自己则依然孤身一人。他有一点罪恶感,但罪恶感是妥瑞症的一部分,莱诺感觉得到它具有可资碰触的性质,有一点汗污手指的意味。罪恶感同妥瑞症的话语一样无用,毫不优雅,只能从一个无助的人流向另一个无助的人,没有底线,一旦显露出来,就注定会被误解被拒绝。于是它被深深埋葬。

小说家强纳森·列瑟住在布鲁克林。他的笔法与法国小说家蒙迪安诺异曲同工。我们读他的叙事,我们置身布鲁克林,走在街巷里,站到了L&L的大门前。我们读他的叙事,明白了妥瑞症的种种,听到了患者的心曲,懂得了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像莱诺·艾斯洛,所珍惜的与我们并无不同。

2020年11月1日,周日,寒风萧瑟,树叶即将落尽。我写完这一天要写的段落,来到后园将这一年最后的鲜花剪下来插瓶,大捧的桔梗便用轻柔的淡紫色、冰蓝色点缀了前厅。然后,走出前门,用小扫把清扫檐下悬吊着的暗绿色的“小灯笼”——帝王蝶的蛹。

邻家的五岁小女孩玛芮带着小狗贝贝,正站在人行道旁我家邮箱下那一丛普罗旺斯薰衣草前。她喜欢用手轻抚这香草,不但放到鼻子下面闻个不停,还伸手让贝贝闻香,狗儿摇摇尾巴,并不领情。

玛芮常来,曾经亲眼看着帝王蝶在花丛中飞舞,在乳草马利筋上产卵;卵变成幼虫,拼命加餐,将乳草青翠的叶子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这些毛毛虫就沿着植株、墙壁爬上我家门廊,仅凭着一根细丝悬吊在檐下。玛芮常常惊恐地指给我看,说是虫儿要掉下来了,怎么帮她们一把才好。我总是安慰她,帝王蝶绝顶聪明,他们能够克服任何艰难险阻。果真,成排的“小灯笼”顺利地悬挂起来了。两周之后,从那“小灯笼”里面成功脱身出来的帝王蝶只有一位。我和玛芮亲眼看着她从比她小得多的蛹里挣扎出来,舒展一下身体,然后就振翅飞走了,飞向四千多公里之外的墨西哥。玛芮泪眼模糊地问我:“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跟她说,只要我门前的乳草健康茁壮,帝王蝶就会回来,只不过,不是现在飞走的这一位,而是她的孙儿们。玛芮的眼泪流下来了,她跟我说:“帝王蝶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勇敢的物种。”何止如此,大自然以怎样柔韧、坚定的力量造就了这么伟大的物种。

这一天,玛芮亲眼看着我把那些已经干瘪的“小灯笼”收拾干净,没有掉泪,只是很严肃地跟我点头问好,带着贝贝回家去了。我知道,帝王蝶的壮丽行程感动了这女孩,她在这几个月里长大了。

回到房里,电话铃响,老友的声音:“下午一点钟,你方便吗?要送个东西给你。”非常时期,友人送东西不是放在门外就是塞在邮箱里,哪里还需要打电话约时间?除非是善本书。老友不但是政治家、经济学家,也是藏书家,难不成机缘凑巧遇到了珍本书要跟我分享?于是喜滋滋答应了老友,回书房查核资料,准备第二天的写作,完全忘记了老友在白宫任职这回事。

准时,门铃响,手里提着白宫的大纸袋,眼睛里满是疲惫的老友到。原来,疫情煎逼、选情紧张,日理万机的白宫主人却还挂念着默默耕耘的文化人,要颁个奖给我。周日,老友为了这件事竟然亲自开车来。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未等我开口,老友已经摘下口罩:“你哪里有什么周日?还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上班。”这倒是实话。

没有隔着一米八的距离,老友从纸袋里取出已经装裱好的大奖状送到我手里,打开手机让我看到总统为奖项签名的照片,把一枚沉甸甸的金质奖章挂到我胸前,拍照存档。最后是一顶白宫的棒球帽,充分展现白宫主人的幽默感。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一顶舒适、漂亮的帽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友也笑了。

正事辦完,我问:“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茶?”老友搓搓手:“太好了。”半年多来,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走进家门,不仅摘掉了口罩而且乐意坐下来喝杯茶。

捧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天仁参茶,我们坐在书房外的阳光屋,远离了残酷的政治,远离了艰难的经济,我们谈文学、谈文艺复兴,从意大利谈到西班牙谈到克里特谈到德国。看着方桌上有关杜勒的一大堆书,老友问:“下一个不眠不休的旅程?”我脱口而出:“不计生死,就像帝王蝶。”老友点点头:“国家与社会对你这样的人表达礼敬是应当的。”告别时,精神已经大好,疲惫已经一扫而空,老友又说:“文艺复兴当然非常重要,也绝对值得你全力以赴。不过,你有多久没有出版散文集了?你的散文很好看的,海阔天空、惊喜连连,就像跳跃着的光焰。人需要光焰照亮内心,顺便照亮脚下的路。”可不是,我的出版虽然从未间断,却真的有足足十二年没有出版散文集了,那种飘逸不定、自说自话的肺腑之言,我心里想。老友点点头说:“我等着看。”

几天以后,地方报纸记者来电:“恭喜获得‘总统奖,请问获奖理由是?”

获奖需要理由吗?我一时怔住。对方说:“写一条消息,获奖理由是需要的。”

我同老友的相知相惜自然是不方便暴露的,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不了了之。

夜深人静,扪心自问,支撑着自己耕耘文字三十八年的动力究竟来自何处?说到底,是对世间美好的无比珍惜。我们能不能像帝王蝶那样不畏任何艰难困苦,将吉光片羽留在世上呢?念及此,豪气顿生。

将五十几篇文字挪到电邮窗口,按传送键。我知道,无所不能的编者定能将其化作一本美丽之书,这本书大概也就可以成为“获奖理由”的最佳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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