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克飞

墓园。

站在“德古拉之家”门口，侍应极力邀请我进去，“只需5列伊（罗马尼亚货币单位）哦！”如果不用餐想进去看看，得掏钱买门票。之所以变成收门票餐厅，是因为在传说中，弗拉德三世就在这栋外观平平无奇的民宅里出生。弗拉德三世，也就是弗拉德·采佩什，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头衔——“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原型。

1431年，弗拉德·采佩什出生于羅马尼亚特拉西瓦尼亚地区的锡吉什瓦拉。在各种“世界最美小城”之类的网文中，锡吉什瓦拉常依靠彩色房子和延绵红瓦入选。不过，受困于罗马尼亚在欧洲排名倒数的经济，在我去过的各版本“世界最美小城”中，锡吉什瓦拉是最落寞的一个。

这座位于两山之间，被无尽绿意包围的小城，以始建于12世纪的老城为中心。1999年，老城因八百年历史和特兰西瓦尼亚撒克逊人的文化遗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14世纪的城墙环绕建于山坡之上的老城，若想进入老城，大多数人会从正面进入，我的选择却是“走后门”。

走后门是因为小城停车不易，古城侧翼有一条依山而建的宽阔石板路，路边停车场尚有空位。只是“走后门”也不易，得沿着一条长长石阶爬到山顶，经过一座斑驳古城门，才能进入老城。城门两侧各有一座胖胖的塔楼，红瓦尖顶，与城墙连为一体。这并非老城仅有的塔楼，当年锡吉什瓦拉人陆陆续续修建了14座塔楼，如今仍余9座。

塔楼的名字稀奇古怪，有皮革匠楼、理发师楼、锡匠楼、首饰匠楼、搓绳匠楼、皮袄匠楼、织布匠楼、裁缝匠楼、鞋匠楼、制锁匠楼、箍桶匠楼和铁匠楼等。每座塔楼的出资者都是当时的行业工会，谁掏钱谁冠名，可见当年锡吉什瓦拉之兴旺，不愧是欧洲手工业重镇。

走进老城，第一感受便是色彩丰富。民宅墙身就如调色板，因为道路蜿蜒，外墙参差，在艳阳下如彩色缎带一般，唯一不变的只有斜顶上的红瓦。这童话美感大可随手拍摄，无需担心有人乱入镜头。除了偶尔经过的游客，石板路和两侧小巷都罕有人迹。寂寞之外，还有随处可见的破败，虽然主路上的房舍外墙大多粉刷一新，但仍有一些墙面斑驳，甚至露出砖石，巷子里也仍可见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房舍。

其实这里并非无人问津，相反还是罗马尼亚游客最多的地方之一。从老城最宽阔的主街沿坡而下，两侧建筑多半是最鲜艳的红色、绿色或黄色，遍布咖啡馆和精品店。

主街尽头的老城广场是锡吉什瓦拉老城的中心，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四周老建筑各有来历，有些以墙饰命名，比如雄鹿屋，有些以地势命名，如岩石上的房子。不过“威尼斯人的房子”可不是因为建设者而命名，而是因为16世纪的一位锡吉什瓦拉市长爱上了一个威尼斯女人，并将之带到锡吉什瓦拉，为解其思乡之情，为她建了一座威尼斯风格的房子，如今是游客服务中心。

广场大多数建筑的一层都变作餐厅和咖啡馆，不管选择在哪间的露天座位坐下，抬头都会见到钟楼。

14世纪建造的钟楼不但是老城的制高点，也是游客聚集的中心。古朴庞大的它，顶端有彩瓦砌成的塔楼，彩绘已然斑驳。相比一般的欧洲城市钟楼，它显得胖大，肚子里容量也不小，当年曾是当地议会的办公场所，因此也被称作议会塔。钟楼顶端四角的小塔则象征着地方议会的司法自治权。钟楼上的两座大钟外观华丽，仍在运行。大钟旁有七座木头人像，都是宗教形象，每周各“轮值”一天，每日会在特定时刻由时钟机械驱动的转盘推出。

登上巴洛克风格的塔尖，便可一览老城风光。眼前的老城被片片红瓦覆盖，一条条街巷纵横其间。与钟楼平行的则是一栋栋半坡老房子，以蓝天和树林为背景，是老城最美的一面。老城旁的新城也有数百年历史，街巷蜿蜒间，密集的老房子交错出美丽的弧度。再远处还有一些民宅散落于山坡的树林间，虽然陈旧，却仍可安居。

钟楼下路口的那栋建筑，便是“德古拉之家”。出生于此的弗拉德三世曾三次担任瓦拉几亚公爵，起落都与奥斯曼帝国有关。1476年，他在与奥斯曼帝国的战役中战死。

弗拉德三世的威名与勇猛善战分不开。当时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饱受奥斯曼帝国侵扰，人们自然对抵御外敌的强者充满好感。他也以残酷著称，常以穿刺之刑对待俘虏。尤其是1462年，传说他率军撤退后，奥斯曼大军兵临城下，却见到此前被俘虏的两万多奥斯曼士兵悉数被剥光衣服，一个个被插在长达一公里的绕城木桩上。尖木桩从臀部插入，从口中穿出，乌鸦与秃鹰啄食腐肉。如此恐怖场面让奥斯曼大军斗志全无，不再追击。当然，这个传说肯定有夸大的一面，尤其是数字。

老城街巷。

特兰西瓦尼亚地区被称作世界上最美的自驾地之一，前往锡吉什瓦拉的路上风光极美。

修道院教堂。

弗拉德三世与吸血鬼扯上关系，跟1897年出版的小说《德古拉》关系最大，这部爱尔兰作家布莱姆·斯托克的作品后来还被改编为电影《惊情四百年》。书中的德古拉伯爵因妻子之死而投入魔鬼怀抱，成为吸血鬼，奠定了后世各路文艺作品中的吸血鬼形象基础。

人们之所以认为弗拉德三世就是德古拉的原型，因为传说他见血发狂。弗拉德三世可能真的喝过人血，但那只是为帅者的“规定动作”。中世纪欧洲有“饮强大敌人之血，即吸收其能力”的说法，是战胜者秀肌肉的方式。这种行为被人传扬出去，也许就变成“见血发狂”。

即使弗拉德三世真的见血发狂，也有可能是得了罕见的卟啉症，这种血液病的患者会害怕阳光。古代有卟啉症患者依靠吸食新鲜血液缓解痛楚，且不说有没有疗效，光是行为就足够诡异。于是，许多人忘了弗拉德三世抗击奥斯曼帝国的武勇，将之神话为吸血鬼。

绕城而行，一座座塔楼形状各异，也是老城里最古朴的存在，我最喜欢的是与修道院教堂相对的铁匠塔。

白色墙身的修道院教堂是老城里最光鲜的建筑，外墙粉刷一新，高耸的钟楼在阳光下极为醒目。铁匠塔作为侧翼塔楼，主要任务就是在城堡遭遇围攻时拱卫教堂。这座建于1631年的塔楼非常有趣，方形塔身上方是帽子一般的红瓦尖顶，塔身上有弯弯曲曲的外楼梯直至二楼。在铁匠塔与修道院教堂之间有个小花园，简简单单地沐浴于艳阳下。这里接近老城正门，坐在长椅上望向山坡上高低错落的老城，视线远方便是山顶。

要去山顶，会经过一座有盖阶梯。阶梯和头顶的风雨棚都是木制，带着岁月痕迹，踏在其上会有吱吱呀呀的声音。建于1666年的它也被称作学者阶梯，是为了方便学生们去山顶学校所修。阶梯共有173级，两侧也被木板所遮挡，至今没有安装电灯，全靠木板缝隙采光。

山顶除了学校，还有一座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最大的天主教堂。最吸引人的却是墓园，看似杂乱的墓碑与草木，却合力营造着肃穆感。山脚下的老城，也自顾自地苍老落寞。至于吸血鬼，它是摆在广场餐厅门口的蜡像，是纪念品商店里的手机壳和钥匙环，是服饰店里的纪念T恤，也是“德古拉之家”里的噱头，它并非真实存在，却与这座古老小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