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

一

菜角巷走到头，那家门口有个炉子、掛着红色招牌的店就是阿治的烧饼铺。阿治打烧饼今年是第二十五个年头了，以前在老尾子街摆摊，今年夏天才搬到这里来。

阿治打烧饼可有一手，他打的油酥烧饼细细数整整五十层，咬下一口，整个烧饼都会酥成渣。娟子是阿治的妻子，夫妻二人很少拌嘴吵架。唯一能让他们拌嘴的事儿可能就是干活儿的问题了。阿治这个人疼妻子疼得厉害，只让妻子做收钱的工作，其他的和面、做饼、烤饼的活儿他一个人大包大揽。娟子心疼丈夫，偷偷做事被丈夫发现，两个就会笑着拌拌嘴。

但是，阿治现在很少笑了，因为今年春天，娟子去世了。阿治一个人把全部家当搬到菜角巷的这间老屋里，他真不想再打烧饼了，也不想干别的事。唉，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

二

这天傍晚，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下雨，出门的人少了，阿治的烧饼铺也变得冷清了。呀，好香的味道。正是饭点，隔壁饭店飘来的香气勾起了阿治的食欲，他想到了以前妻子在的时候，茶几上、桌子上总会摆些水果、坚果，他饿的时候随手就能拿着吃。他还想起了妻子做的浆果糕和芝麻叶面条，这湿冷的下雨天，呼噜呼噜吃上两碗面条那才叫带劲。阿治思念妻子。

“全要了。”一个穿雨衣的小个子打断了阿治的思绪，他用手指了一圈玻璃柜里的烧饼，把几张现金扬了扬，塞进钱箱。

两三天后的又一个雨天，那小个子披着雨衣又来了，同样买走了柜里的所有烧饼，还向阿治定了三炉烧饼，约定后天夜里来拿。

有人定烧饼，阿治必须去采购一次，多买些面粉和芝麻。当阿治打开钱箱子时，他一下子愣住了——箱子里装着的竟然有红李子、葡萄干、花生碎，还有几片水芹叶子。阿治把箱子倒了个底朝天，一算，就差那穿雨衣的小个子买烧饼的钱。阿治的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阿治一面和面做烧饼，一面盘算着如何收拾穿雨衣的小个子。

三

“阿治啊，烧饼做好了吗？”

这语气真是令人吃惊，怎么像老熟人似的？借着玻璃柜上的灯光，阿治定睛一看，今天不下雨，这个小个子戴了顶鸭舌帽，穿着件很不协调的长燕尾服。秘密就在这燕尾服里吧？

“做好了，都在这儿。”阿治指指烧饼，眼睛盯着对方的手。

天还没那么冷，戴什么手套呢？

拿了烧饼，戴手套的手扬了一下钱，把它们塞进钱箱里。

在小个子转身的一瞬间，阿治看清楚了——燕尾服后面露出一小撮儿尾巴毛。

“哪里跑！”阿治跳起来就追。

小个子跑得飞快，他转出菜角巷，穿过一个集市，绕过一排住宅区，再穿过老尾子街，钻进了一片林子。阿治一路追着，头顶上的树叶像金色的雨似的落下来。过了前面的省道就是大山了。

“站住……”阿治累得气喘吁吁。

逃跑的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头上的帽子早跑掉了，露出里面的头巾。

在一个陡坡上，那家伙抱着烧饼骨碌碌滚了下去。

阿治当然不会放过他，就势也滚了

下去。

“阿治，别追了，请你到我的店里坐坐吧！”那家伙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草，用小眼睛看了看阿治，擦了一把汗，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亮灯的地方。

灯光越来越亮，跟在身后的阿治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座茅草盖的房子，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子：

獾记杂货铺

“老婆子，我回来了……”

话没说完，“呼啦”一下，门帘打开，出来四个家伙。

“烧饼好了吗？等着回去做晚饭呢。”说话的是一头黑色的野猪。

“上次预订的烧饼都齐了吧？”野猪后面是只红狐狸。

“剩下的烧饼我都要了。”第三个家伙是只山狸。

站在最后面的一只胖獾在围裙上来回揩着手，看样子陪客人等很久了。

三位顾客在门口匆匆分完了篮子里的烧饼，并没有留意阿治。

阿治早该想到了，那家伙是头獾。獾把阿治请到自己家，也就是那间杂货铺里。那只胖獾，也就是獾太太，给阿治沏了杯茶。茶是白萝卜水的味道，不过阿治还是喝了两大口，因为这一路跑来实在是太渴了。

獾的杂货铺满满当当的，有刷油漆的刷子、电灯泡、膏药、化妆品、雨伞、锅、碗……阿治甚至还看到了智能拖把和最近流行的泡泡机。

“你卖的东西可够全的。”阿治环顾了一圈，啧啧称赞起来。

“家里有点乱，见笑了。”獾为阿治拉过来一把椅子，“留下来吃晚饭吧，家妻已经准备好了。”

晚饭很快端上了桌，有萝卜丸子、白薯粥、玉米饭和花生酱。阿治并没客气，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来，阿治有好久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了;二来，他确实有些饿。再说，獾用破烂儿换走了那么多烧饼，吃他顿饭也是应该的。

阿治敞开肚皮吃，獾的饭量也很惊人。他们似乎都在为刚才的赛跑补回能量。

“对不起，阿治，我给你的钱确实有问题。我学过一些戏法，把山货变成了钱，但它们过一天后就会变回原样。”獾给阿治碗里夹了一个萝卜丸子后，放下了自己的筷子。

阿治刚才专门看了野猪它们给獾的钱：野猪给的是包桑叶，狐狸给的是顶毛线帽子，山狸给了一串葡萄。这时，阿治其实已经不生气了。

“我原本不想这样做，可是你搬了烧饼铺后，离我们大山很远，大家想吃你的烧饼就来求我带货。说实话，每次穿过闹市，我都很害怕，怕被认出来是头獾。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请你原谅……”

“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了？”

“我一直吃你打的烧饼，吃了快十年了。不光是我，整个山上的动物都是，大家都喜欢吃你的烧饼。”

獾的这句话让阿治差点流下眼泪。

“这周五晚上，我们举行夜山宴会，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来尝尝我们的美食吧！”獾继续说。

“星期五晚上是吗？”

“是，晚上八點。”

“还是像这样一路跑来吗？”

“不，我有辆滑板车，我去接你。老婆子平时不让我骑滑板车，嫌我滑得太快。不过偶尔使使应该没问题。”

“好的，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四

去参加宴会，总得带点礼物吧！阿治为这次夜山宴会准备了好多烧饼。除了油酥的，他还特地做了黑芝麻馅儿的、山核桃馅儿的、山楂豆沙馅儿的。要知道，这些烧饼做起来可费力了。

星期五晚上，当阿治提着一大篮子烧饼站上獾的滑板车时，他发现自己像变了个人，快活得像个孩子。阿治一只胳膊挎篮子，一只胳膊搂着獾的腰，出发了。獾的技术一流，像风一样穿过人流和树林，眨眼间就来到了大山里。

“是阿治！”

“阿治，你来啦！”

一下车，动物们都围了上来。看来，獾早把阿治要来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阿治把烧饼分给大家吃。

“我妈妈小时候就爱吃你的烧饼。”

“以前，每次我儿子从外面回来，我都会买你的烧饼给它吃。”

“还是熟悉的老味道，童年的记忆啊！”

大家一边回忆，一边吃着阿治的烧饼。

宴会隆重，菜品丰盛。

“天哪，浆果糕！”阿治惊叫起来。

“这个芝麻叶面条……味道和娟子做的一模一样。”很快，阿治又有了惊喜的新发

现。他吃了口面条，流下了眼泪。

“这是娟子教给我的。每次买烧饼，我们总爱聊上几句。”端上面条的长尾巴猴说。

阿治全明白了。以前在老尾子街的时候，每次这些乔装打扮的动物们拿着山货来买烧饼，负责收钱的妻子都是知道的。善良的妻子不但没有拒绝卖烧饼给它们，还和它们做了朋友，用它们给的食材做美食，还把做美食的方法教给了这些动物。

这场宴会上，阿治吃下的每口饭都是热乎的，他感觉胸口一直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在温暖着自己，感动着自己。

五

从宴会回来后，阿治不再是整天垂头丧气的阿治了。他的烧饼铺门前总是排着长队，因为他打的烧饼种类多、味道好，人们赞不绝口。阿治的新生活忙碌而充实。不过，每个星期五下午，阿治都不营业，而是去完成一项特殊的工作——教獾太太打烧饼。用不了多久，獾记杂货铺旁边的獾记烧饼店就可以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