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璐 陈嵘伟

助跑，起跳，转体，落地……丘索维金娜完成最后一跳。她虽未进决赛，但场内响起掌声，向这位46岁的体操传奇致敬。

7月25日，这位脸上布满褶皱、腰肢略粗的乌兹别克斯坦老将登上东京奥运会赛场——这距她首度亮相奥运会已过去29年。17岁拿奥运金牌、21岁功成身退、27岁为子参赛，国际体操联合会中有数个以其名字命名的动作……体操就是她的生命。

近30年“超长待机”

2020年3月24日，国际奥委会和东京奥组委共同宣布东京奥运会延期举行。消息并未打乱丘索维金娜的训练计划，反而让她有时间调整自身状态。位于美国休斯敦的训练馆里，深呼吸、助跑、腾空、旋转、落地，丘索维金娜不停地练习这些动作，日复一日。

丘索维金娜1975年出生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市。7岁那年，好动的她被家人送进体操学校，6年后进入苏联国家队。1991年，16岁的丘索维金娜参加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的体操世锦赛，以“直体晚旋”动作，摘得女子自由体操金牌，这也是她首个世界冠军。一年后的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丘索维金娜代表独联体获得体操女团金牌。虽然之后受到苏联解体的影响，训练条件和资源大不如前，但她还是收获了两届世锦赛的女子跳马铜牌，并在1994年广岛亚运会上摘得一银一铜。

1996年，丘索维金娜代表独立后的乌兹别克斯坦出征亚特兰大奥运会。面对一众年轻选手，她为祖国赢得个人全能第十名的好成绩。奥运会结束后，丘索维金娜因跟腱撕裂，宣布退役。随后，她和摔跤运动员克帕诺夫结婚，并诞下一个可爱的男孩，取名阿里什。为人妻母的丘索维金娜，始终放不下对体操的热爱。“我当时已经决定结束体操生涯了。但当我踏入熟悉的运动场，又迫切地想在生完孩子后重返赛场。”

女子体操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一般在16到20岁，伴随年龄增长，体能下滑和肢体僵硬是运动员保持状态的最大阻力。2000年，重披战袍登上悉尼奥运会赛场的丘索维金娜，已是25岁“高龄”。这一次，她冲破年龄的束缚，一口气参加了5项比赛。

“我还没玩够呢”

就在丘索维金娜的事业焕发第二春时，却遭遇迎头一击：儿子被诊断患上白血病。高达12万欧元（1欧元约合7.6元人民币）的医疗费，让她束手无策。

当时，一枚世锦赛金牌等于3000欧元奖金。丘索维金娜比谁都清楚，拯救儿子性命的唯一希望就是——赛场。“要是退役，我就会坐在病床边，看着阿里什死去……”

这一次，27岁的丘索维金娜要为儿子而战。对于身体柔韧度和体能不断下降的丘索维金娜而言，每次训练都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她不敢生病、不敢受伤、不敢休息、不敢停赛，拿奖换钱救儿子，成为丘索维金娜生活的一切。为了拿到尽可能多的奖牌，获得更多奖金，她疯狂参赛，狂练被誉为“死亡穹顶”的跳马招式，一个失误都可能摔成瘫痪。此外，她还参加自由体操、高低杠和平衡木等体操项目。

2003年，丘索维金娜再次夺得世锦赛跳马冠军，这也是乌兹别克斯坦的首枚世锦赛金牌。遗憾的是，乌兹别克斯坦并未兑现之前承诺的奖金。据丘索维金娜说，一块金牌奖励5000美元（1美元约合6.4元人民币），再加上此前获得的釜山亚运会金牌和银牌奖金，合算下来快要1万美元了。这些钱她一分也没拿到。

另一边，儿子的病情逐渐恶化，急需透析治疗，但乌兹别克斯坦医疗条件有限，等待治疗的患者排成长队。丘索维金娜听说德国科隆一家医院的白血病化疗很有效果，就带着儿子来到科隆，可高昂的治疗费用又让她犯了难。此时，当地一家俱乐部向她伸出援手，对方还发动体操界慷慨解囊，为阿里什联系医院。此外，德国体操队也为丘索维金娜提供了训练资源，让她能够保持最好的状态。2004年，奔波于医院和训练馆的丘索维金娜登上雅典奥运会赛场，可她还是止步预赛。赛后，人们看见她倚在墙角发呆了许久。

到了2006年，丘索维金娜决定入籍德国，代表德国征战国际赛事。此事在乌兹别克斯坦引起轩然大波，舆论纷纷指责丘索维金娜“叛国”，可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不仅可以帮助儿子治疗，更是为了“报恩”。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身披德国战袍的丘索维金娜相继摘下一枚金牌和两枚铜牌。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时年33岁的丘索维金娜拿下跳马亚军。

就在这时，好消息传来，医生告诉丘索维金娜，阿里什的病基本痊愈。北京奥运会成为丘索维金娜最为深刻的记忆。过去的苦痛，都变成一场跳马，拼过命，摔过跤，受过伤。最后，稳稳落地。“我无法形容我的快乐，儿子痊愈了，当我站在赛场上时，我觉得我还是18岁。”

但新的打击也接踵而至，在北京夺银后的一次比赛中，丘索维金娜因落地不稳，跟腱断裂。这种足以断送职业生涯的重伤，对她来说更是致命伤。她选择回到乌兹别克斯坦国家队担任教练。正当外界为丘索维金娜的谢幕惋惜时，她再度震撼世界。2011年，丘索维金娜夺得日本体操世锦赛女子跳马亚军。1年后，37岁的她第六次出征奥运，夺得女子跳马比赛第五名。

谁也不知道，这副1米53的娇小身躯里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伦敦奥运会前夕，阿里什痊愈，外界纷纷猜测，这届奥运会将是丘索维金娜的绝唱。她本想在周一宣布退役，但一觉醒来，她又反悔了，“我说的是周一退役，可没说是哪年、哪月哦，我还没玩够呢！”“37岁和41岁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我这里没有限制。只要我喜欢，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现在的我为自己而战”

继荣誉和亲人之后，丘索维金娜这次要为自己而战。“小时候的我，训练，参加比赛，只想要追求结果;儿子生病了，我只能靠比賽赚钱为他治病。但是现在，我在为自己比赛，终于可以把比赛当成一种享受，从中获得巨大的乐趣。”2014年，丘索维金娜参加仁川亚运会，人们惊讶地发现，她穿的竟是乌兹别克斯坦国家队队服。原来，她在1年前申请回到祖国，“当我结束职业生涯时，我要回到起点。”两年后的里约奥运会上，丘索维金娜再度披上新月旗，第七次出征奥运，获得女子跳马第七名，由此成为体操界第一位连续参加七届奥运会的选手。

在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上，丘索维金娜摘得跳马银牌，而冠军得主韩国小将吕瑞正，比她小了整整27岁，她也就此成为女孩们的“丘妈”。有记者问她，如何看待与年轻选手同台竞技，她耸耸肩：“我不应怕她们，反过来她们应该怕我。因为我很有经验。”还有记者问她：“作为最年长选手，你作何感想？”她就用一口踉踉跄跄的英语调侃：“要是评委看在我年纪大，多给几分，拿个金牌，我就更开心了……”

丘索维金娜并未将年龄视为障碍，她把“把握当下，不让明天的自己后悔”当作座右铭。里约之后，有许多人问丘索维金娜，是否会参加东京奥运会，人们更好奇，这位“不老传奇”会选择在哪一刻停止自己的奥运之旅。丘索维金娜以她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运动能带给我快乐，我将继续为祖国——乌兹别克斯坦带来荣誉。”

在东京奥运会赛场上，丘索维金娜的十指涂满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国旗的蓝白绿色指甲油，耳朵上戴着闪亮的耳钉，在属于她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谢幕。此刻的她，已无需再用奖牌证明自己。“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不会再比赛了。我已经46岁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是时候弥补了。”

（吴妙音荐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