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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中自然景观的隐喻解读

2021-04-06陈芬

青年文学家 2021年5期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隐喻

基金项目: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中诗性隐喻的语境研究”(2018KY0774)。

摘  要:艾丽丝·门罗是隐喻天才,她善于化景观为情思,自然景观不仅构成了人物的生活空间和背景,而且渗透着对人物内心世界的隐喻意义。这些隐喻自然贴切,又极具创造力和感染力。在《森林》和《深洞》两个短篇小说中,门罗或以树喻人,树与人同命运共呼吸,展现人的生命感悟,或以洞喻家庭代际关系中的裂缝与创伤。树与洞等景观往往跟人一样,具有某种脆弱性,这种共性赋予作品强烈的情感伦理共鸣。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自然景观;隐喻;《森林》;《深洞》

作者简介:陈芬(1981-),女,湖北荆州人,广西大学行健文理学院人文学部英语讲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伦理学批评和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5--02

文学通过形象化的方式表达人类丰富多变的内心世界,捕捉人对事物的感受和体验。隐喻就是最重要的一种形象化手段。钱钟书认为:“隐喻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把握此类事物的文化行为”[1]。人类通过感知、体验和想象等方式,在特定的语境中将现象世界和内心世界联系起来。隐喻需要特殊的才能,而艾丽丝·门罗就是一位善于创造隐喻的作家,她往往能在看来不相似的事物之间发现相似性,让读者从她新奇的隐喻中发现,有些时候相似性能被隐喻创造出来。门罗取譬自然,她将对自然和人生的感悟融为一体,湖泊、森林、洞穴和日月星辰等景观在她笔下都具有耐人寻味的隐喻意义。然而,学界对门罗短篇小说中自然景观隐喻意义的研究相当匮乏,本文以《幸福过了头》中的两个短篇故事《森林》和《深洞》为例,解读树与深洞這两种自然景观的隐喻意义,以期对门罗作品的创造性起到窥斑见豹的作用。

一、《森林》:以树喻人

在短篇小说集《幸福过了头》中,《森林》(“Wood”)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许由于故事情节过于平淡,《森林》在门罗研究中很容易被忽视。该故事没有过多地铺陈人物之间的事,反倒浓墨重彩地描写主人公眼中的树木。伐木工罗伊和妻子莉住在森林边上,他们没有孩子,但觉得他们对彼此都很重要。罗伊沉默寡言,不爱交际,他最喜欢树,熟悉每种树的名字、树叶的纹理,喜欢在屋后棚屋里锯木头时的香味以及苹果树燃烧时安宁的香味。莉性格随和,但这个冬天,她一直生病,旺盛的精力突然崩溃,一直没能恢复。“罗伊怀念以前的妻子,怀念她的玩笑,她的活力。他希望以前的她回来,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对现在这个性格阴沉、无精打采的女人保持耐心。有的时候,她的手在自己的面前挥舞不停,好像有蜘蛛网,或者是被荆棘缠住了”[2]。

疾病和衰老是门罗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对“树”不惜笔墨的描绘跟人的生老病死有何关系?跟树有关的最明显的隐喻出现在故事快结束时的一场事故之后。第一场雪后的第二天,罗伊开着卡车去荒无人烟的林地里伐木,他要在真正的冬天来临之前,尽快把木材都拉出去。树林里的地面崎岖不平,又下起了小雪,他不小心跌倒了,双膝受伤,脚踝韧带也拉伤了。他忍着疼痛,挣扎着往卡车的方向爬去。正在他头昏眼花、精神就快崩溃的时候,卡车移动了!原来是妻子。妻子扶着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卡车,罗伊开始呻吟,这时树林在他眼中发生了奇妙的变形:

天色阴暗,还有浓密的雪,他只能看见第一排树。今天早些时候,他经过这里时,冬天的夜幕还没有降临。不过,这会儿他才注意到,他才发现,以前来树林的时候,他错过了一些东西。树林竟然这么纠缠不清,这么稠密,这么隐秘。它不是一棵树,然后另一棵树,而是所有的树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然后编织成一样东西。在你不知不觉之中发生的一种变形。[2]

显然,门罗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了物化处理,而隐喻在其中起到了主导作用。季广茂指出,将特定的心境、体验、感受进行物化处理时,隐喻是其中一种主导方式,它能实现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效果[3]。这段话不仅点了题,而且化景物为情思,对树的描写融入了罗伊对夫妻关系新的发现,隐喻意义明显。妻子最近精力不济,不会留心听罗伊说的话,就算罗伊提起林地砍伐权转让这样重要的话题,她也是答非所问。看着最亲近的人因为疾病跟自己越来越疏远,罗伊心中的失落与无奈可想而知。然而,在他发生意外几乎崩溃的时候,妻子冥冥之中产生了预感,她为丈夫担心,并冒着风雪找到了他。罗伊在妻子的搀扶下,听她兴奋地聊起关于砍伐权的谣言,罗伊感觉到她的活力回来了,虽然这也许只是昙花一现。此时,罗伊看到树林里的树一棵棵地缠在一起,相互支持,这不正是他与妻子相互扶持的写照吗?疾病也许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亲情之树早已根与根、枝与枝紧紧交织在一起。

门罗通过树的隐喻展现了她对疾病和衰老的独特思考。砍树充满了危险,但你可以有所准备,而疾病的到来让人猝不及防。在生命的规律面前,人们往往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青春逝去、身体衰颓、爱情褪色,震惊、痛心过后慢慢接受自然的安排。然而,即使病了、老了,人们心中依然潜藏着激情和对爱的渴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从树的隐喻可以领略到门罗作品平静中暗流涌动、冷峻中不失温暖的风格。

树的隐喻不仅这样明显地出现了一次,还贯穿于整个故事里罗伊与树的关系中。首先,树在罗伊眼中是有生命的。他爱树,他眼中有生病的树、弯掉的树、平凡的树、造型可爱的树、有军人风度的树,还有的树像是来自故事书。其次,罗伊与树共享某种脆弱性,他似乎与树同呼吸、共命运,并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投射于树。故事中提到,由于人类砍伐和冰蚀作用,树林里有许多洞坑,罗伊就是跌进这样的洞坑里。有学者指出:“在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中,脆弱性不仅仅是人类的特征,它是人物与景观共同的特征,它将情感灌注于景观中,让作品产生强烈的伦理共鸣﹝……﹞景观成为人类与环境之间产生情感交流的诗意空间,让二者通过共有的脆弱性而相互依赖”[4]。罗伊的脆弱不仅来自妻子的状况,也来自日益商业化的社会给他的生意带来的威胁。罗伊卖木材给当地一家度假酒店,但他听流浪汉说酒店可能要和稳定的供应商签合同,用推土机大规模作业的那种。在罗伊眼中,酒店那些家伙都是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现在,某个开推土机的操作员就要把树林夷平,平得像小麦田。这就是那类你一想就明白了的专横规划,你知道他们能做到的掠夺” [2]。随着商业化的发展,资源的消耗与日俱增,自由、独立的个体伐木工逐渐被精于商业操作的供应商取代,大片林地被砍伐,树根拔起形成的洞坑也越来越多。罗伊跌进洞坑里,就有了强烈的隐喻意义,人类过度砍伐破坏了林地的生态和地貌,自然受到的创伤放过来也会累及人类,即使是罗伊这样无辜的个体伐木工也不例外。

二、《深洞》:以洞喻裂痕与创伤

《深洞》(“Deep-Holes”)的叙事基本按时间顺序展开,故事开头讲述一家人野餐时,三个孩子中最好动的儿子肯特掉进了深洞并被父亲阿历克斯救上来。肯特视父亲为英雄,他一改以前的脾气,决心做个好儿子、好学生。后来,在紧张的父子关系中,肯特最终放弃了讨好父亲,他不愿再做一名成绩优异的乖儿子,成年后选择离家出走。当母亲莎莉通过电视新闻找到肯特时,发现他在一群陌生人中过上了所谓的一切为了他人的禁欲生活。莎莉看到儿子对自己态度冷淡、甚至怀有明显的鄙视和敌意,母子之间的隔阂已经千沟万壑,这让莎莉愤怒得浑身颤抖,最后他们不欢而散。

英文标题Deep-Holes是野餐地点附近的一块警示路牌,提醒人们有深洞。莎莉还疑惑,为什么深-洞之间要用连字符?她看到“洞穴真的很深,有些和棺材差不多大小,还有一些更大”[2]。“深洞”具有耐人寻味的隐喻意义,它暗示着故事中人物关系的裂痕和肯特母子心中的创伤。

深洞所隐喻的人物关系裂痕首先存在于父子之间,严厉而冷酷的父亲让肯特承受着对父爱的焦虑和心灵的创伤。阿历克斯是个讲求实际的地质学家,他救了肯特,但他对待儿子的态度显示出他是一位非常自我、甚至冷酷的父亲。到了深洞附近的野餐地点,他就喊了一声“不要乱跑,听到没?”就认为自己尽到了父亲的职责,不愿孩子们破坏他庆祝自己论文发表的气氛,他也不愿意看到妻子哺乳,希望她马上给孩子改用奶瓶,因为他讨厌将性和哺乳混在一起。他认为肯特鬼鬼祟祟,有一颗肮脏的灵魂,而且不断惹麻烦,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救了肯特,却拒绝孩子对他的崇拜,声称是谁他都救。父亲的否定和冷漠造成了肯特的自我身份危机。肯特上中学后选择跟父亲一样学自然科学,但他其实和母亲一样喜欢幻想,为遥远神秘的岛屿着迷。他越来越不认同父亲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也不再追求智力的优越感,大学上了六个月就失踪了,学校里似乎没人是他的朋友。他后来寄回来的信中,根本没提起自己的住址和近况。多年后莎莉找到他时,母子之间陌生冷漠得可怕。肯特没有朋友、没有成家,靠乞讨为生。当阿历克斯去世后,肯特得知讣告里有自己的名字,但这并不是父亲的意思。“哦,不是爸爸”,“好吧,不是他”[2]。这说明他心里还是在意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但这时的肯特已经不再愿意为任何个人关系而焦虑,他受的伤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空心人。

畸形的家庭环境下,肯特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他的自我意识仿佛落入了黑暗的洞穴,这让他无法确立自我形象,无法协调他人的需求和自己的需求,更无法和身边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就算跟比较亲近的厨房女工谈话时,他们使用的也只是很简单的语句,像跟小孩说话一样。肯特给自己取的圣经名字“约拿”就是受难者,只不过肯特没有等来自己的救赎。

深洞隐喻的裂痕和创伤还发生在母子之间,尤其是儿子的无情对母亲的伤害。有学者指出:“《深洞》的核心问题是莎莉对儿子的爱的渴望” [5],但这份渴望最后彻底落空了。肯特对母亲的态度经历了从好奇、亲密、到逐渐冷淡的过程,母子关系就像是消失于棺材形状的深洞里,这与莎莉在家庭中的角色有关。莎莉是个顺从的妻子,尽责的母亲,但软弱的她无法改变丈夫的大男子主義,因此她在保护孩子时显得有些无力。丈夫将肯特小时候对母亲哺乳的好奇心视为鬼鬼祟祟的表现,莎莉对此并没有干预。在肯特因骨折而休学的半年里,母子俩曾有过一段关系融洽的时光。她向肯特分享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她曾经如何被遥远的小岛吸引。但好景不长,莎莉无法改善紧张的父子关系,也无法阻止儿子的心跟自己、跟这个家越来越远。肯特失踪多年后,当她从女儿那里听说肯特问起自己时,她“突然感觉到,胸腔里有点像塞了个膨胀的气球”[2]。膨胀的气球容易破,心里会留下一片空洞。长期的分离和心灵的创伤让母子亲情也逐渐淡漠,最后一点联系都消失了,就像埋葬在那棺材样的深洞里。

综上观之,门罗作品中的自然景观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景观与人类共有某种脆弱性,寄托着人物的情感体验和生命感悟。在《森林》和《深洞》中,门罗或以树喻人,或以洞喻家庭代际关系中的裂缝与创伤,景与人的这种共通性赋予作品强烈的情感伦理共鸣。本项研究仅针对门罗两个短篇故事中的自然景观隐喻进行了解读,事实上,门罗作品中的日月星辰、山川湖泊,甚至安大略湖边的动植物等都是她取譬的对象,这些尚待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钱钟书. 读《拉奥孔》.《七缀集》[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8, 39.

[2]艾丽丝·门罗. 幸福过了头[M]. 张小意,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264, 282, 272,110, 124.

[3]季广茂. 隐喻理论与文学传统[M].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37.

[4]Omhovère, Claire. “Gravel and Grief: Alice Munros Vulnerable Landscapes.” Ethics and Affects in the Fiction of Alice Munro, Amelia DeFalco and Lorraine York, editors, Palgrave Macmillan, 2018: 177, 178.

[5]McIntyre, Tim. Ethics and Love in the Aesthetics of Alice Munro (Doctoral dissertation). Kingston: Queens University, 2012: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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