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

至少两年前，我在一所上海高校和学生们谈感情谈人生谈未来。有位女生怯怯问我：网恋，靠什么维持？

我答：……幻想。

哄堂大笑。

座谈会，是安排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书吧。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把二楼静静看书的读者都惊动了，一个个放下书，探身过来。

我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效果，略略有些尴尬：因为我不是搞笑来的，我是说真的。95后的爱情，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幻想上的，是爱在虚空无尽里的。

上网，已经是很多人本能的选择。

找馆子，上网看点评;找电影，豆瓣有评分;找书找资料，先看有没有免费资源，再看有没有电子书，实在要买实体书，还首选当当京东。

那么，有什么理由，当我们寻找爱情或者友情的时候，不从网络下手？尤其对于95后，这些网络原住民。

友情常常是自然出现的，同学同事，是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即使这样，微信聊天也往往比面对面聊天更普遍，会娴熟使用表情包的小哥哥小姐姐很常见，但面对真人，有时候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也同样的，用微信恋爱，把文字脑补成口气，把语音填补上笑容，看对方的朋友圈，带着偷窥般的快乐，把聊天当作沟通交流。

确实有年轻人问过我：相亲有什么必要见面呢？用微信不就可以了解吗？外形可以看照片，资料只要是真实的就能判断呀。

我被问蒙了，过一会儿才回答她：那么，你怎么了解他的卫生习惯呢？他舌灿莲花，可不意味着他每天洗脚;他是键盘正义侠，每天转很多义正词严的贴，这只说明他是宅男，不能说明他真的路遇需要帮助的人会伸出援手。不与他一道吃饭，你从何了解他对什么过敏，挑不挑嘴，有没有难看的吃相——而一旦你与他结为伴侣，这些，可比三观重要太多了。

是呀，你想寻求灵魂伴侣，你要“同好”，你爱玩游戏，想找一个人并肩玩游戏，你喜欢旅游，你觉得两个人一起上路比较好玩。

——那，你们俩玩游戏去了、旅游去了？谁来带小孩呢？

你说你们不想要小孩，但所有避孕措施都不能百分百安全，小孩来了怎么办？若不想要，谁陪你去醫院，你和他，谁知道挂号检查住院的流程，谁银行卡上费用充足，随时能应付？若想要，你们是否做好准备应付哭闹、屎尿、肉体疼痛、吵架……

这些，都是很实际的，拳拳到肉的事，是不能用网络来判断或者解决的。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巨人，叫安泰俄斯。

他是大地母亲盖亚的儿子，所以只要他的双脚站在大地上，就能从大地吸取力量，就永远不可战胜。

而勇士赫拉克勒斯，机智地利用了这一点，他把安泰俄斯高高举起，高得双脚悬空——不能脚踏实地的安泰俄斯，顿时手无缚鸡之力，很轻易地被干掉了。

这是神话，也是隐喻。实践出真知，而真知必须放在实践中才有力量。你光知道要找人品好的是没用的，因为——只有在现实生活中，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人品是好什么是坏。

有一个词，叫躬身入局。

还有一个词，叫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是没用的，你必须得亲上战场，必须实战，与你的敌人、困难、心魔搏斗，而你受到的伤害会指导你学习和发现。

你摔过跤才知道要用手肘撑地;你被水蒸气烫痛过，才知道不能把水壶嘴对着自己。

感情生活也一样，你得吃过钱的苦，才能知道钱比三观重要;你拒绝过别人，才能明白其他人的拒绝，也一样并非出于恶意。

我在那一天的哄笑声结束后，很诚恳地对他们说：放下手机，和喜欢的人出门走走吧，再没有比旅行更能了解一个人，他会不会忘掉带身份证，你呢？去吃吃饭，当菜品迟迟不来的时候，你和他谁会发脾气……

光坐在家里推理是不行的，连福尔摩斯都得实地考验，亲眼看到墙上的血字才能做判断，普通人，更不可能通过网络就直达终点。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还可能不情愿地遇到一些事。就在应付事、处理事的过程中，言语的海水退下，人品人格像礁石一样显露出来，不可改变。

网上得来到底浅，绝知此人需躬行——有时，你需要绝知的，是此人，更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