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厄运来袭

程昱是星湖派出所的一个小片儿警。当然，这是老百姓通俗的叫法，比较正规的说法是：社区民警。这天下午，他正骑着电动车下社区时，手机响了。他在路边停了车，摸过手机来接听。

手机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是程昱吗？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吗？”

程昱脑子里嗡的一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好一会儿，他才被手机里的声音唤醒：“喂，你在听吗？喂，是程昱吗？”程昱忙答道：“是我。马欣，你还好吗？”马欣咯咯地笑着说：“我当然还好啦。你方便吗？晚上吃个饭？”程昱说：“方便。”马欣说道：“你加我微信吧，就是这个手机号码。咱们微信联系。”程昱应了一声“好”，挂掉电话，仍像在梦中，眼前的一切都是虚的。

晚上六点半，程昱准时赶到西蜀饭庄。

服务员把他领到一个包间里。等着他的，除了马欣，还有一位漂亮姑娘。当然，他的目光更多的还是停留在马欣脸上。马欣还是那么漂亮，却更有味道了。马欣和那位姑娘都起身迎接他。马欣给他们介绍：“程昱，我的老同学，就在派出所里工作，号称小神探。林菲儿，我的闺蜜，万霖集团总裁。”

程昱和林菲儿握了手，相对着坐下来。

马欣说道：“程昱，菲儿有事，得麻烦你帮忙。你们先说着，我点菜。”她拿过电子菜谱看着。程昱就对林菲儿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能办的我会尽力。”林菲儿忽然就沉下了脸，郁郁地说道：“我觉得有人在偷偷地跟踪我，我心里特别不安。”

程昱问道：“什么情况下，你会有这种感觉？”林菲儿说：“在外面的时候。开车、散步、逛商场，都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也学着谍战片里那样，想来个反跟踪，可就没见到人。跟踪我的人，一定是个高手。我……害怕。”

程昱想了想说：“那就雇个保镖吧。”林菲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那可不成。雇个保镖，随时跟我在一起，我老公会酸死的。”程昱说：“雇个女保镖啊。”林菲儿撇撇嘴：“引狼入室了怎么办？”程昱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顿饭吃得好尴尬，味同嚼蜡。

程昱想了几个办法，林菲儿都以各种理由否定了，程昱也无计可施。更何况林菲儿只是感觉有人跟踪她，又没有实证，也没办法采取法律措施。好歹把饭吃完了，林菲儿说她得赶紧回家，开车走了。马欣看着程昱，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走走？”

程昱点点头：“行啊。”

不远处就是人民公园，他们走了进去，顺着甬道一边走一边聊着。

马欣说道：“你别觉得菲儿有病，她真是怕了。两年前，她被人跟踪了，后来被人泼了硫酸，整个脸都给烧了，惨不忍睹啊。现在想起来，我心里还会一抽一抽的呢。案子至今没破，那个坏蛋也没被逮住。那会儿她都不想活了，是我们几个姐妹苦苦相劝，她才挺了过来。现在又被人跟踪了，她能不害怕嘛。但愿不是那个坏蛋又找她来了。”

程昱问道：“那个坏蛋是谁？”

马欣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程昱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我没看到她脸上有伤疤呀。”马欣说：“她做整容手术了。幸亏有整容手术，我们才劝住了她。不然，还真难说了。”程昱想，这么恶劣的案子，再加上林菲儿的身份，公安局肯定会尽心破案，该问的都问了，该查的也都查了，没破掉，那是案犯太狡猾了，他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马欣见他不开口，迟疑着说道：“她怕成了这个样子，你能不能跟领导说说，派人保护她呀？”程昱笑道：“开什么玩笑！就凭她有个感觉，连跟踪的人都没见到过，更不确定跟踪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就派个警察保护她？那警察就什么都甭干了！”马欣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也是！”

凶手无踪

程昱虽然表面上回绝了马欣的请求，但他背地里却行动了。

不值班的时候，他就悄悄跟踪林菲儿。很快他就查明，林菲儿和她老公王岩住在翠湖小区，夫妻俩感情很好。他们早上一同出门，但因为工作原因，晚上并不是一同回家。程昱接连跟踪了好几天，也没发现有人跟踪林菲儿，他怀疑是林菲儿产生了错觉。他的跟踪因此告一段落。

但很快就出事了。

周日晚上，程昱休息，忽然接到了马欣的电话。马欣急赤白脸地说，林菲儿被歹徒扎伤了脸，正在等民警出现场。程昱问清案发地点是在滨河公园，他穿上外衣，骑上电动车，就赶了过去。

程昱赶到的时候，刑警正在勘察现场。林菲儿正在跟刑警描述案发经过。马欣站在一旁，一脸难受。她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有几分英俊，那就是林菲儿的丈夫王岩。林菲儿一脸的血，看上去甚为恐怖，但她的神情倒很平静。

林菲儿今天休息。休息日，她的生活是很规律的。吃过晚饭，她就到滨河公园跑步。滨河公园是个休闲公园，只有一个卫生间。她每次来，都要先上一趟洗手间，不然跑起来再想去上，就不方便了。今晚她刚从卫生间出来，忽然就有一块玻璃迎面拍来。她下意识地低头躲避。但玻璃速度很快，还是拍到了她的脸上，“哗啦”一声碎了。她只感觉到有千万把小刀锋利地割着她的脸，疼得钻心，人—下子被打懵了，紧闭着眼，“啊”地叫了一声，就再也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喊救命，打电话报警。这时，歹徒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菲兒对程昱说道：“我没骗你！真的有人跟踪我，要害我。你看，他又成功了。”程昱真是无地自容。他低声说道：“对不起。”王岩过来，搂住了林菲儿，安慰道：“菲儿，别怕，没事啊。”林菲儿说：“嗯，我不怕了。”

勘查完现场，林菲儿跟着到派出所去做笔录。程昱不解地问：“你怎么没让王岩陪着呀？”林菲儿说，下午的时候，王岩有位朋友给他送了一箱大闸蟹，林菲儿不爱吃，让他送给她爸妈。王岩吃完饭，就去送大闸蟹了。她遇袭以后，给王岩打了电话，王岩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给林菲儿做完笔录，王岩和马欣就带她去医院了。

值班所长隋远马上开了一个商讨会，值班民警和刑警都参加了，程昱跟着旁听。大家各抒己见，谈了自己的看法。程昱听着，却觉得无非是老调重弹。这种毁容案是明显的类型犯罪，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情变引起的，要毁掉她的容貌，以解心头之恨，另一种则是仇视年轻女人的，这种就属于变态犯罪了，而且多是系列犯罪，并没有具体的针对对象，只是“偶遇”。具体到林菲儿的案子，则可以排除第二种情况。因为两年前她被毁容过，现在再次发生，具有极强的针对性，而且最近区里也没接到过类似报案。隋远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说道：“那咱们就从两方面入手吧。刑警的同志，你们调查林菲儿和王岩的情感经历，看看他们是否有可疑的前男友或前女友。我们这边，围绕案发地进行调查，查看监控，走访群众。有了新的进展，咱们再协商。”隋远这时发现坐在后面的程昱，随口问道：“小程，你有什么想法？”

程昱皱着眉头说：“带着一块玻璃招摇过市，很容易被发现。嫌疑人是预谋犯罪，可以选择的工具很多，为什么非要用玻璃呢？玻璃和刀子、硫酸又有什么不同？”

大家面面相觑，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可似乎又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怪异，不用去想。隋远笑了笑，说道：“等咱们破了案子，问嫌疑人吧。那就别多耽误时间了，开始工作吧。”

程昱决定去趟医院。

凶手出现

程昱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林菲儿还在急诊手术室里没有出来。王岩和马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边一个。王岩不住地探头往手术室看。马欣在看手机。手术室的门，仍然关着。

程昱坐到马欣身边，问道：“怎么样？”马欣说，医生说了，她是被碎玻璃扎的，没伤到筋骨，但肯定毁容了。医生正在给她从伤口里往外挑碎玻璃碴儿。程昱一想就疼，身子不觉抖了一下。马欣小声问道：“你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吧？走，我跟你说说去。”

马欣起身往外走。程昱刚站起身，王岩忽然站起来，叫住了他：“程、程警官，案子有进展吗？”程昱只好说：“还没有。我们所长已经派人下去调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王岩气愤地说：“我觉得这是个阴谋！菲儿长得漂亮，从不少人手里抢走过订单，那些人心怀怨愤，下了毒手！最近这些日子，菲儿就老说有人跟踪她，可我进行了反跟踪，没找到人。要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她出门了，更不会去送大闸蟹了！”王岩十分懊悔。程昱安慰他：“这不关你的事。有人要是想下毒手，会找准时机，让你防不胜防。俗话不是说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岩说：“也是。还麻烦你多费点儿心啊。听说你是马欣的老同学了。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饭啊。”

程昱追出门诊楼，却见马欣正在一棵树下站着，背对着这边。他快步走过去，到了她身后，低声叫道：“马欣——”那人回过头，却不是马欣。程昱微微一惊，连忙道歉，茫然四顾，却见马欣刚推门从门诊楼里出来。他走过去说道：“刚认错人了。我还以为那个人是你呢。”

马欣说她刚去了趟卫生间。

程昱看着她，很惊诧。因为马欣刚才还穿着一件米色风衣，高贵又典雅。可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她换了一件藕荷色的风衣。他刚才认错人，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米色风衣。不过外面太黑，他也没看太清楚。

程昱说道：“真想不通，你们出门还要带好几套衣裳，随时换呀。”马欣忽然捂着嘴笑了，然后才说道，她可没那么讲究。她刚才搀着菲儿上车，身上沾了几滴血，特别明显，到卫生间去擦，结果衣服上又粘了卫生纸的白屑，更难看了，她就给翻过来穿了。她掀起衣角，露出里子来，果然是米色的。程昱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嫌疑人要是也玩起这套小把戏，不就很难被找到了吗？

马欣和程昱来到楼侧，坐到一张长椅上。马欣说：“我看电视里查案子，是先要搞清相关人员的背景吧？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这些都是菲儿告诉我的，我没有查证过，不知道真假。”

林菲儿和王岩相识，是因为一场产品推介会。

那时候，林菲儿还是个小催巴。林菲儿的老爸，是万霖集团的老板，可他一点儿也不惯着闺女，想要把她锻炼成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于是就让林菲儿从最底层做起。公司的人虽然知道她是老板的闺女，可也不照顾她，可能有她老爸的授意。

万霖公司是生产日用品的，经常要参加展会。那次参加展会时，遇到了突发状况，运货车被堵在会场外，进不来了。展会快开始了，可他们的展台还是空的，无货可展，无货可卖。主管差点儿把林菲儿骂死。旁边参展的王岩过来，问清了是怎么回事，就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先把包装袋运进来，在展会上展示售卖，顾客凭包装袋到货车处去领产品，对顾客就说是省了他们拎着东西挤展会之苦。

他们按照王岩的法子做了，效果奇好。几天处下来，林菲儿觉得王岩这人心地善良，又长得高大帅气，就流露出爱慕之意。王岩也很喜欢她。两个人就交往下来，后来水到渠成，结了婚。林菲儿的老爸三年前忽然中风，半身瘫痪，就把公司交给她打理。她一时手足无措，就让王岩过来帮忙。这三年下来，两口子把万霖打理得顺风顺水。虽然谈不上风生水起，但总算是平平安安。

王岩家在外地，据说挺穷的，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公司当了职员。他积极肯干，脑子又好使，业绩不错，升迁得也快，和林菲儿相识时，他已经是部门经理了。王岩在上大学时，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女方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断了。林菲儿是个乖乖女，并没谈过恋爱，也就没有什么感情纠葛。所以出了两次被毁容的事，连马欣都觉得不可理喻。

听她讲完，程昱陷入沉思，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马欣看着他，忽然問道：“你还是一个人？”

程昱无措地点了点头。

马欣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公司在北京发展不顺，后来就撤掉了北京公司，我也回到省城。开始也是因为业务上的往来，认识了菲儿两口子，联系多了，感觉说得来，来往就比较密切了。我参加过两次同学会，你都没来。他们说你没哈变化，倒是破过几个大案子，还上过报纸呢……”

这时，马欣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王岩打来的，他说林菲儿出来了，回到病房了。马欣和程昱连忙来到病房。只见林菲儿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留出一双眼睛，还有嘴、鼻子。马欣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林菲儿说：“还好啦。你说怪不怪？被人跟踪的时候，我吓坏了。可真被袭击了，我倒觉得没啥了。不就是脸上划了几道口子吗？我会让医生把我整得更漂亮。”马欣宽慰地一笑：“你能想开了最好。”

程昱从医院出来，马上直奔滨河公园。

来到公园管理处，两位同事正跟值班保安员一道看监控录像。程昱问：“有什么发现吗？”同事大周说道：“林菲儿所去的那个厕所前面，没有监控。现在我们是顺着林菲儿进公园的路径来查，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跟着她。”程昱问道：“发现可疑人了吗？”大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说：“没有。林菲儿周围根本就没人。”他们跟踪的一个监控里，只有一个女人正在林间甬道上跑着。

程昱忽然喊道：“她不是林菲儿！她就是凶手！”

时间错乱

隋远和刑警都赶来了。

程昱指着监控屏幕说：“这个人不是林菲儿，她就是凶手！”

探头虽是对着门口，但女人进入的角度很偏，而且是傍晚，照得并不十分清楚。

大家都凑近了屏幕去看。但看了一会儿，似乎都没看出什么来，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一齐望着程昱。程昱说：“你们仔细看看，这个女人比林菲儿稍胖些。”大家又凑近屏幕去看。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大周说道：“我看她就是林菲儿。监控照出来的人，比实际要显胖吧。”程昱没接他的话茬儿，接着说道：“时间也不对。”

程昱翻出了林菲儿的笔录。这是他特意让隋远带来的。程昱说道：“林菲儿有戴电子手环的习惯，她也有计数的习惯。所以在走进滨河公园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手环，显示的时间很精确，是七点零三分，那时，她走了五千四百三十六步。而这个女人，是六点四十分进的公园。她为什么要提早二十分钟进入公园？她就是要让我们误以为她就是林菲儿！”

年轻的刑警小赵问道：“这样能达到什么效果呢？”

程昱说道：“要把自己扮成别人，唯一的目的就是掩盖自己。她料到案发后我们会看监控，如果我们盯着林菲儿看，就有可能看到她身边的可疑人。但她冒充成了林菲儿，我们再盯着她看，她身边肯定是没有可疑人的！而且她跟林菲儿相像，掩盖了她的本来面目，我们就不好再找到她了。”

小赵抢先问道：“她怎么知道林菲儿的装束的？”程昱还没回答，隋远又跟着说道：“是啊。她进公园的时候，林菲儿也就刚出门吧，她怎么就提前换成林菲儿的装束啦？难道她能未卜先知？”程昱笑了：“她跟踪了林菲儿这么多天，已经对林菲儿相当了解了，完全掌握了她的生活规律，还有习惯。”

程昱来到墙边，看着墙上的滨河公园全景图，想了一会儿，说道：“所长，你看我这么想对不对？”隋远连忙凑到他身边来。程昱指着全景图说：“凶手犯案以后，肯定会快速逃离现场。你看，她是从南门进来的，一直往北走。卫生间这个位置，在全园靠北的三分之二处。她在这里袭击林菲儿后，应该继续往北跑，出北门后，这是柳河路，她就是从这里跑掉的。”

隋远点点头，让保安员把监控调到北门。

北门进出的人很多。大家盯着屏幕看着。程昱说道：“她这会儿应该换了衣裳！注意看身材和脸，别看衣裳！”保安员忽然停住了播放，指着一个人道：“这个人像啊！”大家凑近了看。这是一张正面照。女人穿着灰色运动衫、灰色运动短裤、白色跑步鞋，露出了胳膊和大腿。她的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挽，脑前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戴着口罩和眼镜，整张脸都被遮住了。

程昱让保安员在另一个屏幕上调出了女人进南门时的监控录像，把图像放大了看。这张图比较模糊，但能看清她留着披肩长发，也戴着眼镜和口罩，但却穿着一件白色上衣。程昱指着她的短裤，对隋远说道：“看看，这个标，国内很少见的，出门时也是这件。如果我想的没错，她应该是在卫生间里换的衣裳，然后袭击了林菲儿。”

隋远重新做了分工，但也就是走访调查。

程昱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跟着跑了。他出了门，刚坐上电动车，隋远就追出来，低声喊道：“小程，你等一下。”程昱问道：“所长，啥事？”隋远说：“你没把话说清楚啊。这里没别人了，能跟我说说不？”程昱有几分为难。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和王岩有关。但只是直觉，没证据，我没办法说呀。”

隋远点了点头：“那就解释得通了。王岩和这个女人勾结，给她通风报信，女人才会穿得跟林菲儿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王岩应该是主谋？”

程昱轻叹了口气说：“唉，終归还是套路。所长，就等着你破了案，给咱们揭出事实真相啦！”说完，他狡黠地一笑，启动了电动车，瞬间就跑远了。

接下来的几天，隋远带人在滨河公园北门附近进行了大规模的走访调查，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案件就此搁置了。

迷人的双眸

程昱并不想放弃这个案件。一是他的性格使然，再一个就是，他不想在马欣面前丢了面子。

他跑到刑警队，从落满尘土的档案架上，找出了两年前林菲儿遇袭案的案卷材料，仔细地看起来。

两年前夏天的一个傍晚，王岩在公司加班，林菲儿下班回到家，换了一身普通衣裳后，去菜市场买了几样菜，提着往回走。

她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公司里的事，眼前的一切都没太在意。就在她快到小区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忽然抬手往她脸上泼了硫酸。她满脸灼疼，捂着脸高喊救命。那人瞬间跑远了。还是一个过路的人帮她打电话报的警，她也是托人家给王岩打的电话。凶手跑出不远，就钻进了绿化林，后来就没了踪迹。这个案子，也成了无头案，被放到了档案室里。

林菲儿面部严重烧伤。她先治好了烧伤，然后做了整容手术。手术很成功，她比以前更俏丽了。

程昱暗暗地想，凶手一定是钻进绿化林里，迅速换了衣裳，然后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大模大样地走了。林菲儿买菜的那个钟点，正是下班高峰，小区门前有不少车和人，但对于这种突然发生的事，人们一是反应不过来，再有就是不爱管。但那个男子明显不是王岩，会是王岩找来的帮手吗？

程昱已经无从查起了。

笔录下面有一张照片，下面标明是林菲儿。程昱看着，不觉微微一惊。照片上的林菲儿，比现在瘦多了。两年的时间，她竞胖了这么多。那时，林菲儿的眼睛是那么清亮。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林菲儿受伤后，他到医院去看她，也看到了林菲儿的眼睛。眼睛，眼睛……对了，眼睛！

程昱想了一会儿，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跑到果品店里买了一个果篮，然后骑着电动车来到医院。

林菲儿正半躺在病床上，看着手机短视频。她的脸上，仍然缠着厚厚的纱布。见程昱进来，林菲儿微微有些惊诧，放下手机，问道：“程警官，你怎么来啦？”

程昱愧疚地说道：“我来看看你呀，也挺对不起你的，你还跟我说了，可我也没能阻止这事儿的发生。林菲儿，请你原谅我啊。”

荒唐的主意

程昱跟着马欣来到她的公司。进到马欣的办公室里，马欣关上了门，扭头问程昱：“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程昱说：“画画儿！”

他从马欣的手机里找出了林菲儿的两张正面照。一张是几年前的，一张是现在的。他对马欣说，把这两张照片叠放在一起，就能看到林菲儿第一次整容手术后胖了多少。再以这个幅度，以第二张照片为蓝本，画出林菲儿的第三张像。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画出第四张。他画画不行，操作电脑也差点儿，这才需要马欣帮忙的。

马欣为自己能够参与到破案中而激动。她明白了程昱的意图，很快就想出办法，把林菲儿的两张照片都拷到电脑上，重叠之后，就算出了胖的幅度。再据此画出第三张和第四张。程昱看着两张像，一拍手，兴奋地说：“对了！”他让马欣把两张像传到他的手机上。马欣惊愕地问他：“什么就对了？”

程昱从手机中找出袭击林菲儿的凶手的监控照片给马欣看。马欣惊叫道：“太像了！”是的。林菲儿的第四张画像和凶手的照片，居然十分相像。程昱看着照片，两手撑起下巴，悠悠地说道：“看到这两张照片，我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凶手和她长得那么像，若是拿着她的证件，差不多就能顺利取走她的钱了。这样就解决了我的另一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在给林菲儿毁容的同时又千方百计地要保护她的眼睛。因为另一个人也不是瞎子啊。”

马欣愣了一会儿，忽然使劲摇着头，一迭声地说道：“不对，不对。菲儿知道她的钱少了，就会到银行去查，一调出监控来，就真相大白，隐藏不住的。”程昱又悠悠地问道：“如果他们取完钱后，菲儿又出了意外，还会有人查吗？”马欣直直地盯着他。忽然，她起身就走：“菲儿很危险，我得赶紧去告诉她！”

程昱一把拉住了她：“你不能告诉她！这纯粹是推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马欣急了：“菲儿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看着她出意外！”程昱说道：“我是警察，也不能看着她出意外！可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揭露出王岩就是凶手的真相，也不能把他绳之以法，更不能跟菲儿说。否则，她若是无意中跟王岩透露了，王岩取消了行动，我们一时查不清案子，王岩待计划周全了再实施，她就会更加危险！”马欣问：“那怎么办？我们就干等着？”程昱点了点头：“还得等等。等菲儿做完整容手术吧。”

马欣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菲儿去做了整容手术。当绷带解开时，王岩惊呼道：“天呐，菲儿，你越来越漂亮了！”马欣也说：“完美！”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眼前的林菲儿，俏丽的脸盘又大了一圈儿，跟第三张画像一模一样！马欣竟有些怕程昱了：他不是人，是魔鬼！

林菲儿照着镜子，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她含情脉脉地望着王岩：“老公，你说的真对。我的脸稍稍整胖一点儿，更符合我的气质了。我都喜欢上自己了。马欣你说，现在的网红为什么非得整个锥子脸、蛇精脸，显得特别小气。我这大脸盘，看上去端庄、优雅，才有气质。”马欣笑道：“我也是想用这些词来夸你的。你现在就是典型的古典美女啦。要搁在唐朝，估计就没杨玉环什么事儿了。”

王岩也流露出喜爱的目光：“古典美女，更有韵味儿呀。”林菲儿幸福地笑了。女为悦己者容，这似乎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程昱也来看望林菲儿。看到林菲儿俏丽的容颜，他不禁感叹：“菲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马欣看到他，脸色就变得阴沉了。她对程昱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程昱跟着她来到楼道的拐角处。马欣问他：“咱俩的事，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程昱说道：“我喜欢警察这个行业，还是要干下去的。如果你因此要和我分手，那我也无话可说了。”马欣生气地反问他：“我打拼得这么艰难，你就不能来帮帮我吗？”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林菲儿对王岩说道：“你快去劝劝他们吧。唉，这俩，都太有主见了。”王岩疾步出了病房，循声找去，却见两个值班护士已经走过来了，对两人说这里是医院，要保持肃静。马欣早已气得变了脸色，颤抖着说道：“你一心只想着自己，这就是自私，就是不爱我。咱们还是分开吧！”她扭身回到病房。程昱愣怔了片刻，转身下楼去了。

马欣坐到凳子上，捂着脸哭开了，边哭边说：“我等了他六年，就是想让他改变主意。可你看他，还是那个臭脾气。一个破警察，有什么好当的呀？我这边找不到个合适的帮手，十几亿元的生意，都得我一个人打理，我都快累死了！他这是爱我吗？就是自私！”她哭得很伤心。林菲儿不住地给她递餐巾纸，却无从安慰她。

王岩推门进来，转着眼珠儿想了想，说道：“马欣，我给你出个主意，试探试探他。他要是还爱你，你就随他去。他要是不爱你，你就别留恋他了！”马欣抹掉眼泪，问他是什么主意。王岩说这个主意很俗，就是让她假装找个男朋友，看他有什么反应。省得让他一直有个错觉，认为马欣深爱着他，除了他不会另找伴侣。林菲儿一拍手说：“对呀！找个男朋友气气他，他就该着急了。等他着急了，那就任你摆布了。”

马欣倒迟疑了：“可是，我到哪里去找男朋友呢？我也不想真找一个。万一人家当了真，到时候我一走了之，那不是又伤害了一个人吗？”林菲儿说：“那倒也是。”目光流转中，她看到了王岩，兴奋地说道：“有了！让王岩给你当一阵呀。”

王岩倒给气乐了：“你说什么呢？”马欣也说：“程昱也知道王岩是你老公啊！”林菲儿笑着说：“就因为程昱知道，然后得知你跟王岩好了，才会更生气，那样才好逼他—下。咱们都知根知底，不会留下后遗症啊。”

说来也怪，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十分荒唐，却都同意了。

真凶浮现

马欣和王岩要把戏演真演足。他们就像那些偷情的情侣那样，得着工夫就偷偷幽会，还做出许多亲昵的举动。在外人看来，那就是情真意切的一对儿。

林菲儿出院以后，忙着公司的事物，一时也没工夫理他们。程昱给马欣打电话，馬欣也爱搭不理的，后来连电话也不接了。程昱来找马欣，却见王岩正在她的办公室里。两个人的表情很古怪，还说是在谈业务。程昱没说啥，气嘟嘟地走了。

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二十多大。

这天，王岩借着外出办事的机会，又偷偷溜到马欣他们公司来了。到了马欣的办公室，他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递给马欣：“看你喜欢不喜欢！”马欣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件轻薄的矮领藕荷色风衣，穿到身上一试，别提多合适了，她很喜欢，立刻就笑了：“我好喜欢。谢谢啊。”

她本来是要在王岩肩上拍拍表示感谢，但王岩一转身，拉住了她的胳膊一带，就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顺势搂住了。马欣也轻轻贴在他的胸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王岩发现，马欣脸颊绯红，眼里含情，正是动了真感情啊。他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马欣，我没忍住。你真的……好让人喜欢。”马欣连忙躲到办公桌后面去了。王岩还想试探马欣，就问道：“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马欣仍是脸上含羞：“你安排吧。我听你的就是了。”王岩顿时高兴起来：“咱们先吃饭，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马欣点头应道：“好啊。”

王岩下了电梯，走出办公楼，开着车，哼着曲子，出了公司。他正要转弯上路，却从路边冲过一个人来，拦在车前。他气恼地问道：“谁让你来的？你要干什么？”女人忽然眼圈儿一红，哽咽着说：“你开始对我大吼大叫了。你变心了！我说你怎么不找我了，原来是另有新欢了！是啊，她有气质，又有钱，你怎么还会喜欢我？你不用骗我，我已经跟踪你好几天了，看到了！”王岩下了车，去拉女人：“快上车，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拉着女人就奔向后车门。一个身影闪到他们面前，挡住了车门。王岩定睛一看，见是程昱，不觉呆住了。王岩问道：“你要干嘛？”程昱冷冷一笑，反问道：“你不知道吗？为了找她，我费了好大的劲呀。”王岩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女人即刻明白了，转身就要跑。程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掏出手铐，铐住了她的一只手腕。王岩来掰程昱的手。他知道，女人被逮住，那就全完了！

却听背后一个女人命令道：“上！”他扭头一看，见是马欣，心下更惊。马欣命令几名保安员扑过来，把王岩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个结实。程昱把女人铐在了车门上。女人大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呀？”程昱不耐烦地说道：“别装了。你干的那些事儿，我全知道了。”程昱马上给隋远打电话，让他带人来支援。马欣则给林菲儿打了电话。

王岩被保安们五花大绑，押着蹲在地上。他看着马欣，问道：“你和我演戏，原来不是为了骗他，而是为了骗她。”他瞄向女人。马欣得意地笑道：“对呀。不用你当饵，怎么能把她钓出来呢？

王岩大声喊道：“我啥都没干！”

程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讥讽地反问道：“你什么都没干？你信吗？为了挖出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脑细胞都死了一箩筐。”

不一会儿，林菲儿就赶来了。她看到女人，呆住了。女人的容颜，就是大了一号的她呀。“你……你……”林菲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隋远很快就带着人赶未了，把王岩和女人都带回了派出所。王岩什么都不肯说。但把女人和当日的监控录像一比对，完全就是一个人。女人的身份很快就确定了：她叫宋媛媛，和王岩是一个村子的。民警赶到她家，起获了她当日穿的衣服。再通过她的手机查她的行踪，跟凶手的完全一致。宋媛媛见再也瞒不过去，就做了交待，几乎和程昱分析得丝毫不差。

王岩和宋媛嫒虽然相差好几岁，但他们早就暗暗相爱了。后来王岩进了城，迷恋大城市里的生活，不愿回老家去过苦日子，两个人的感情也只能搁置着。可凭他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就是再努力，想在城市里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他正为此苦恼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富家女林菲儿，他马上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来：先把林菲儿的钱收入囊中，再想办法让林菲儿意外死亡，他就可以和宋嫒嫒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了。

要想取出林菲儿的钱，先得让林菲儿变成和宋嫒媛差不多的样子。林菲儿很瘦，跟宋媛嫒也不像，但在整容技术这么发达的今天，这并不困难。他因此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宋媛媛想着跟他一起过上梦想般的好生活，便同意做他的帮凶。

两年前，他们经过周密的计划，第一次实施了袭击。

在实施前，王岩带着宋媛媛几次踩点，并且选好了精确的逃离路线。然后，他就给宋嫒媛剃了一个秃头，让她穿上男人的衣裳，扮成男人的样子，对林菲儿进行袭击，泼了她一脸硫酸，之后钻进了旁边的绿化林里，戴上假发，再把衣裳反穿，然后大模大样地走出来看热闹。

第一次袭击成功后，刚开始她还提心吊胆，但过了许久，并没警察来找她，她才放下心来。后来，王岩给她看过林菲儿整容后的样子，果然比原来胖了一圈儿，也跟她有些像了。王岩说，要不了几年，林菲儿就会变成她的样子，他们就可以最后一搏了。

等待了两年，他们才准备实施第二次袭击。

这一次王岩和她计划寻机袭击林菲儿后，他们针对林菲儿的生活规律，制定了详细的袭击步骤。她提前几天来到滨河公园踩点，并悄悄把玻璃带进公园，藏在卫生间附近的草丛里。那天，她按计划换成和林菲儿同样的服装，也是同样的梳妆，接到王岩的电话通知，说林菲儿出门了，她就提前进了公园，以便得手后扰乱公安的侦查。而后，她在卫生间里换上了自己的衣裳。等到林菲儿进入公园后，进卫生间去方便，她就藏在门外。等到林菲儿一出来，她就猛然袭击，然后逃之夭夭。

她和王岩早已对现场进行了多次踏勘，知道哪里有监控探头，哪里又适合逃跑而不被人注意。她躲开了监控探头，绕到河边，顺着河边溜走，沒乘坐任何交通工具。那时候天正黑，谁会注意一个跑步的姑娘呢？

她和王岩平常是不联系的，一般都是王岩主动来找她，所以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俩认识，更不知道他们俩的特殊关系。原先，王岩每周都会来看她，跟她待一会儿，可最近，王岩没再来找她，她心里隐约感到不安，就偷偷跟踪他，这才发现王岩跟马欣打得火热。她忽然明白了，马欣那么有钱，人又漂亮，王岩若以后娶了马欣，比娶了自己坐吃山空好多了。情急之下，她才去找王岩的。

王岩还是不肯开口。但证据链很完整，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和宋嫒媛一道被送进了看守所。刚走进看守所的大门，王岩忽然两腿一软，颓然地倒在地上。两个民警费了很大劲，才把他架起来。王岩面如死灰，苦着脸笑了笑，绝望地说道：“一场梦、一场梦啊！完了，全完了！”

程昱下片儿回来，见马欣正在门边徘徊。他连忙停下了车，轻声叫道：“马欣——”

马欣走过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等会儿你能下班吗？”程昱说：“能啊。今天我不值班。”马欣说：“咱们去看夜景Ⅱ巴。”她脸上微微一热，又忙着解释道：“菲儿又去做整容手术了。她说，要变回原来的自己。没人陪我了。”

程昱心里一阵欢喜。他急忙回到派出所换了便衣，又哼上了歌，曲调是明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