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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鹤氅 西京华裳

2021-01-25刘亚莉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1年22期

刘亚莉

摘 要:1973年10月,大同市金代阎德源墓葬现世,这是目前大同地区出土文物数量最多、最珍贵的金代墓葬。该墓出土的24件珍贵丝织品中,一件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更是质量精美,实属罕见。它纹饰精美,工艺高超,真实地再现了金代道教服饰的组合搭配,彰显了道教科仪的威严。鹤氅的研究肩负着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任。

关键词:宋金服饰;道教文化;纺织工艺

大同市辽金元民族融合博物馆第四展厅中陈列了一件国家一级文物—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出土这件衣服的墓葬主人是一位96岁高寿的老“神仙”,名叫阎德源,说起这位老人可谓大有来头。从其墓志《西京玉虚观宗主大师阎公墓志》中了解到,阎德源,字深甫,号青霞子,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人,一生经历宋、金两朝,被朝廷多次封号“羽流之宗”,是西京玉虚观的宗主大师,朝廷御赐的职箓道士,还去中都天长观(今北京白云观)主持过传戒活动。他的墓葬规格很高,基本没有被盗痕迹,是目前大同地区出土文物最多、保存最完好的金代墓葬,1973年在大同齿轮厂地区被发现。墓中随葬器物种类繁多,包括漆器、瓷器、明器家具、丝织品等共计90余件精美文物。出土文物数量之繁多、质量之精美实属罕见,尤其是展出的这件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更是金代纺织考古史上继金代齐国王完颜晏墓之后的又一惊世发现。

1 阎德源墓出土鹤氅

根据考古发掘报告,阎德源墓中共出土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的丝织物24件,其中包括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一件(图1)、丝绣云鹤纹缘罗袍一件、鹿纹花绫夹袱一件、三经绞纹罗一件、罗地描金彩绘云鹤纹裙边一件(图2)、丝织腰带两条、残绒道帽一件、描金凤凰缀珠云头罗鞋一双、丝绣云头罗鞋一双、绢帮罗带棉鞋一双、道符丝织品(图3)等若干件珍贵的文物。其中,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丝绣云鹤纹缘罗袍、鹿纹花绫夹袱、丝织腰带、云头丝织鞋三双、罗地描金彩绘云鹤纹裙边等13件文物已被评为国家一级文物。

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俗称“鹤氅”“氅衣”。罗地黄褐色,呈长方形,无领无袖。长2.34米,宽1.35米。鹤氅中央绣的仙鹤纹、团云纹等图案两两相对,又富于变化。鹤氅丝绣仙鹤共计104只(该数据为实物资料查证),中央72只,步态优雅,四周黑色镶边32只,舞姿翩跹,各自以不同的姿态穿梭于云纹之中。之所以有上百只仙鹤,就是取“百鹤和鸣福寿高”的吉祥寓意。这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丝织品,也是目前大同地区出土的保存最完整、做工最精致的丝织品。

鹤氅由羽衣演化而来,穿着时披在身上并在颈部打个结或系个纽扣,像现代人穿的披肩。最初的鹤氅像羽衣一样,通体用仙鹤的羽毛制成,用料考究,艳丽绝美,极尽奢华。随着鹤的羽毛越来越难得到,以及西京大同地区纺织技术的进步和材料的丰富,后世便用其他的服饰材料代替羽毛,并大范围绣仙鹤,人们将这类服饰统称为鹤氅。道教的世俗化使鹤氅与宗教相联系,并成为方士、神仙家修炼时的特定着装。道士先穿道袍、环裙,再外披鹤氅。因此,鹤氅也是道服的一部分,这在北宋道书中有相应的记载,阎德源墓出土的这件鹤氅就是最好的佐证。

齐国王墓位于黑龙江阿城,当时是金代上京会宁府的所在。阎德源墓位于山西大同,当时是西京大同府的所在。阎德源墓出土的纺织品文物的数量与质量虽较齐国王墓稍逊色,但其独特的价值、高超的丝绣技艺,为我们深入研究西京服饰甚至是金代服饰的纺织面料、使用情况以及道教科仪提供了真实的物质资料。

2 鹤氅艺术性探究

阎德源墓出土的这件鹤氅以黄、褐两色相间,上面绘制花鸟、仙鹤以及团云纹等,比例协调,色调素雅,不仅符合道士法服的等级规范,着装配色也体现了当时的审美风尚。

“衣冠礼仪之邦”素来是形容中国的独特服饰文化。服饰艺术根植于优秀的华夏文明之中。传统服饰经历数千年的转变与传承,并受地域环境、民族风格、宗教文化以及西域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早已不断变化并呈现不同的样式,但宗教服饰却基本保留了中华传统服饰的形制,并有严格的等级限制。从尧舜时的“玄衣黄裳”到南北朝时陆修静对道服做了定制,之后的道服形制趋于统一且稳定。

《天皇至道太清玉册》记载:“古之衣冠,皆黄帝之时衣冠也。自后赵武灵王改为胡服,而中国稍有变者,至隋炀帝东巡,便于田猎,尽为胡服。独道士之衣冠尚存,故曰有黄冠之称。”①由此可以了解传统的道服最初是受到常规服饰的启发而喜用黄色,所以道服也被称为“黄冠”。黄色在《易·坤卦》中也被认为是吉祥之色,彰显柔顺的品德。黄色道服是高功道士的法衣。阎德源墓中的这件鹤氅以黃色为地,不仅取大吉的寓意,也是身份的标识,符合其“西京玉虚观宗主大师”的称谓。

阎德源成长的年代正是宋哲宗统治时期,此时宣仁太后垂帘听政,内政黑暗,社会动荡,民族矛盾和社会矛盾异常尖锐和复杂,这就为道家的“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理念的传播和发扬光大提供了雄厚的群众基础,其成了当时社会上至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寻求避世的最终信仰。金朝建立之后,阎德源相继在西京玉虚观、中都天长观住持传戒活动。因此,女真族和汉族的文化脉络影响了他的一生。从服饰上,可以看出当时的贵族士大夫偏向于写实风格的纹样,喜好典雅柔和、庄重大气的色泽。在提花、印花时,大部分采用褐色、茶色等暗色系作为地色,再穿插浅色系作为花色。整体色调庄重典雅,与大唐采用强烈鲜明的艳色系、亮色调形成了鲜明对比。由阎德源墓发掘简报可知,墓中出土的丝织物主要以黄褐色为主,配色匀称,清淡柔和,不仅符合其身份标识,更彰显出浓郁的时代特色,孕育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内涵。

3 鹤氅纹饰的内涵

除了罗地丝绣云鹤纹氅衣,阎德源墓出土的丝绣云鹤纹缘罗袍、罗地描金彩绘云鹤纹裙边均是丝绣仙鹤与云纹图案。鹤氅的纹饰以仙鹤和云纹为主(图4),两种纹饰都取其吉祥之意,却也各有不同。古人对自然界的云怀有一种敬畏之情,富于变化的云纹真实地记录了祖先对自然的感受,因此云纹成了人们喜爱的纹样之一,崇尚自然的女真人也不例外。云纹历经数代的演变发展,至宋代形成小巧精致、虚实相依的风格。阎德源鹤氅上的团云纹两两相对,符合唐代以来纹饰对称的风格,又富于变化,动静结合,充满神秘色彩。

鹤氅上的仙鹤纹更是引人遐想(图5)。鹤很早即受道士重视,渊源不浅,并作为长寿的仙禽。道教的创始人张道陵喜欢驾鹤往来归去,因此道士有“羽士”之称,鹤氅也被称为“羽衣”。仙鹤作为装饰汉代就已出现。到了唐代,因皇室姓李,自称为老子之后,所以道教兴盛,云鹤纹样普遍流行。鹤是升仙过程中的重要道具,其功用是引导灵魂飞升前往仙境。仙鹤在后世仍受重视,宋太宗御制《白鹤赞》有云:“白鹤云中朝太清,玉童高送凤池鸣。常教楼宿蟠桃下,三岛真人画不成。”著名的“道君皇帝”宋徽宗曾作赫赫有名的《瑞鹤图》,就是因为在政和二年(1112)他看到汴京上空忽有祥云拂郁,倏有群鹤飞鸣空中,两只仙鹤且驻于端门的鸱吻之上,仙鹤翱翔,经时不散,后迤逦向西北方向散去。崇道的宋徽宗目睹此景,认为是祥瑞,于是欣然提笔作《瑞鹤图》。种种史料都证明鹤不仅是长寿的吉祥物,更代表着高尚的节操,阎德源将绣有仙鹤纹的鹤氅穿戴在身,更是象征着潇洒飘逸、自由洒脱的品行,以及希望死后能够羽化登仙的美好夙愿。

4 鹤氅纺织制作工艺

这件鹤氅的制作工艺反映出金代纺织业的发展有良好的基础和高超的技艺。纵观史料可知,女真人在建国之前已能织布。金灭北宋之后,继承了辽、北宋遗留下来的纺织业资源。与唐代相比,宋代纺织业产量惊人。金朝统治者在此基础上积极鼓励各地发展桑蚕业,为其纺织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原料。

金代继承了宋代的官营纺织业,主要经营高级丝织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对奢侈品的需要。阎德源鹤氅制作考究,技法纯熟,丝绣工艺可谓精妙绝伦,应当也是出自金代官营作坊之手。鹤氅中部的黄色表面和黑色镶边都是提花罗,并用二经绞罗绣花纹,地部全是用四经绞罗。我国古人发明过许多现在看来都难以完成的技术,四经绞罗便是其中之一。在中国丝绸历史上,四经绞罗一直以轻软著称,透气性极佳,其面料表面呈现若隐若现的浮雕效果,与皮肤摩擦小,便于散热,因此是最好的夏季服装面料,备受宋代贵族青睐,使当时罗织物的生产达到鼎盛。我国现今存世的最早、最完整的四经绞罗丝织品是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菱纹罗。金代发现实物甚少,除了黑龙江阿城齐国王完颜晏墓中出土的丝织品实物之外,便是金代阎德源墓葬中出土的这件鹤氅和道袍。遗憾的是,四经绞罗是一种链式绞罗,因其织造技艺难度高,只能手工操作,且一人一天只能织5厘米,织造难度大,制作成本高,市场有限,后来受到洋布的冲击,该项技艺几乎失传,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想要重现四经绞罗都几乎不可能,现代化的机器无法织成,流传的匠人又少,因此阎德源墓中这件鹤氅便极具代表性,在纹样、题材、工艺手法等方面对于研究金代服饰演变、寻找民族继承与开拓历史轨迹具有重要意义。

5 鹤氅反映的道教科仪及服饰礼仪

道教服饰按照制作和用途可划分为两类:常服和法服。道士服饰一般指法服,并具有明显辨识度。法服是指道教神像以及高功和法师在斋醮仪式中所着服饰的总称,是古代祭祀时的专用服饰,用以标明教阶身份,不得混淆。道士因其职务不同,所配法箓也不相同。道家法服的款式一般分两种:氅衣(鹤氅)和对襟袍服(道袍)。氅衣多为高功所用,一般最高阶是紫色或蓝色,其次是黄色。阎德源为金廷御赐金坛郎,是职箓道士,所着黄色鹤氅与其身份相配。宋金时期的道教法服大体相同,包括巾冠、帔、褐、裙。阎德源入殓时束发,面覆一块画有道符的罗纱,身穿黄罗交领宽袖大道袍,外包鹤氅,腰系丝带,里面穿着丝织棉、夹、单衣十余件,脚穿布袜和丝绣凤纹云头海桃口鞋,向世人真实地展示了金代道家服饰组合与搭配,彰显了道教科仪的威严。

金代服饰等级界限森严,后来受宋人影响,金人衣饰不断汉化,并由俭入奢。道教一直都是宋朝国教,宋真宗、宋徽宗都大力推崇道教,道教服饰在社会上也较为流行,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世俗服饰的反映。当时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士庶,颇以道服为好尚。鹤氅宽大飘逸,更备受士大夫青睐。阎德源虽为道士,但其墓中出土服饰的款式、材质、配件等与齐国王完颜晏墓中出土的丝织品有很多相同之处,可见也是当时的普遍着装。

道教服饰尤其是鹤氅的穿着,金代并无图像资料可供参考,后人只能通过历代的文学作品去想象。阎德源墓所出服饰,虽然属性特殊,但其与世俗服饰颇多相通,既是道教科仪的珍贵遗存,又是认知金代服饰的重要实物资料。如今,这件饱经风霜的鹤氅,经过科学修复与保护,正焕发出熠熠光辉,并肩负着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使命,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专家学者和观众前来观赏和研究。

参考文献

[1]大同市博物馆.大同金代阎德源墓发掘简报[J].文物,1978(4):1-13,97-98.

[2]賈英.从女真贵族完颜晏墓葬出土文物看汉文化对女真族的影响[J].黑龙江史志,2011(8):53-54.

[3]回顾.中国丝绸纹样史[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1990.

[4]胡小鹏.中国手工业经济通史:宋元卷[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5]田诚阳.道教的服饰[J].中国道教,1994(1):4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