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潇湉

道歉要分时机、懂策略、示真心，技术含量如此之高，我和汉妮都花费了大量时间去研究。

在我们刚吵架，刚刚说出“我再也不跟你玩儿了”时，就后悔了。因为，吵架的对白尚且可以套用电视剧台词，和解时却没有现成的台词可以用。起初，我们询问父母，可是他们都已经因为一句话分居五年了，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后来，我们揪住老师问个没完，老师耐心地说，凡事都该有个范围，他们的范围就是书本里学得到的知识，而我们的问题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倒是路上的陌生人比较和气，虽然他们耸着肩说爱莫能助，但好歹提出个不错的意见，那就是去买份说明书，只要拿到说明书，一步一步照做就好。

于是我们开始购买各种说明书，无论品种、不分新旧、不论详略。那几年里，我们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说明书。为了提高效率，我们甚至练就了一目十行和过目不忘的本领。

在一本绘本的序言（其实就是书的说明书啦）里，我看到了——如何道歉。我觉得心脏都有点因为兴奋而痛苦起来了。

我想打电话给汉妮，当然，我们吵架了嘛。按照说明书所说，电话应该是连着一根线的，可我的屋子里满是说明书，所以我找到的唯一的线就是我的头发。这样我面临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如何把我的头发改造成电话线。

为了这个，我开始重新整理我所储存的所有说明书，我得把从前看过的说明书重新看一遍，寻找有关电话线的字眼。

就在我疯狂地搜索时，我家的门铃响了，是经常给我送说明书的邮递员，这次他送来一个巨大的包裹。我以往签收的全都是平信，再大点顶多是个小盒子，可是这么大的包裹，我没签收过，也不知道怎么签收。

“我不签收。”我说，并且把理由讲给邮递员听。

“我有个主意，”邮递员说，“你把这个巨大包裹当小包裹签收，这样就行了嘛。”

“呃……不行！我是个讲原则的人！”我这样说。

几经交涉后，邮递员十分不耐烦地扭头走了。

之后，我出门去寻找签收包裹的方法，天快黑了才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呃……为什么我家的大门敞开着？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不怎么大却像窗子一样亮亮的姑娘站在门口。“汉妮……”我叫了她一声。“我让邮递员把我打包到你家，但是你总也不签收。最后他就把我扔在你家门口，我自己从里边爬出来，掏了钥匙进门等你。”

等一等、等一等……我觉得突然之间大脑仿佛被漂白水流过了每一处沟壑，想所有东西都得停顿一下。我去寻找签收包裹的方法，不料包裹就是汉妮，而我找汉妮是为了……道歉而已！

“我找到了，关于道歉的说明书！”汉妮慢慢地说，“你看，它就放在地上，我一进来就看到了。”我想象着，我们拿着说明书，一字一句念出上边关于道歉的话语。我们默默对视，然后她笑了，我也笑了。我们一起走出房间，手拉着手，在花园里玩着我们最爱的抛球游戏。我将球远远抛出，它飞过树梢、呼啸过晴空、隐没在白云里，带着我们的目光消失，突然又回来，在我们的眼睛里逐渐放大，凿出更深更幽黑的洞……

“哎哟！”汉妮突然叫道，球正砸在她的鼻子上，一些亮东西很快从她眼睛里没有节制地掉出来。于是我们又吵架了，我说这不是我的错，而汉妮的鼻梁还是通红的。她气极了，说：“我再也不和你玩儿了！”然后愤怒地走开了。

我已经开始后悔吵架了，可我没有说，我必须找到道歉的说明书。我是个凡事都要遵循着说明来的人，有条不紊，一步不差。我开始专心地搜集新的说明书，一一过目，然后整理。我很害怕自己永远也无法向汉妮道歉，很怕很怕，但越怕就越觉得，它最有可能成真。

当我再次找到那张写着如何道歉的说明时，已经很老了。小心地阅读下去，那是一张起了皱的纸，字迹也很模糊了，可是仍然一个字一个字砸得我心脏生疼。那上边关于道歉的内容只有“如何道歉”四个字，接下去是些如何微笑、如何读懂人的眼神、如何把头发梳顺等内容。

如何道歉呢？我问自己。你去看說明书嘛。我对自己回答。

那我找到说明书了，如何道歉呢？我都说了，你去看说明书啊！

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可是我已经为了它付出了整整一生啊！我明明已经离答案这么近了，我明明可以更近的……

一阵茫然中，我躺下来。在彻底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钟，我突然想到，只要说一句“对不起”不就可以了吗？

对啊！

我一激动，眼皮就合了起来。然后，就再也没能睁开，怎么使劲也没能。

星晴摘自《开往青蛙王国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