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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史通义》看关于章学诚“六经皆史”说法的来源以及其合理性

2021-01-21孙辰阳

文学天地 2021年12期

摘要:章学诚在其著作《文史通义》中很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对于经和史之间关系、地位的作用与看法,其中很是有名的一句便是“六经皆史”。但此书和其观点在后世遭到了很多的非议和反对之声,尤其是有很多人认为章学诚站在史家的角度贬低了文学的位置,此文通过分析、比较各派的“声音”,表达作者对于文、史关系的真正认识。

关键词:文史通义 章学诚 浙东学派 桐城学派

一、章学诚与《文史通义》

章学诚是清朝乾隆、嘉庆时期浙东史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章学诚字实斋,浙江会稽人,生于1738年,卒于1801年,其生活的年代是乾嘉考据学派的重要发展时期。是時,乾嘉考据学派出了许多代表性的大家,撰写的考史著作和考订的古籍汗牛充栋;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浙东学派以研究史学理论为主的史学家,他们把18世纪以前的史学著作加以总结和概括,得出一定的规律和结论,其研究的方向更偏重于理论的总结,具有批判性和总结性。与当时考据学派在史学研究方面具有相辅相成的关系,只不过一个偏向于整体化,一个着重于具体实际的纠正修改。而章学诚则是浙东学派的集大成者,他的史学代表作有《文史通义》、《章学诚遗书》、《校雌通义》、《史籍考》等。另外,章学诚也是方志学的奠基人,他曾主修了《和州志》、《永清县志》、《亳州志》、《湖北通志》等十多部志书。

章学诚一生仕途不顺,穷困潦倒,在考据学兴盛的重要时期,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探究校雌源流和史学义例,为后代史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治学方法,这也注定了他的一生默默无闻,难以被主流学术所接受。他少年时期并不聪慧“二十岁以前,性绝骏滞,读书日不过二三百言,犹不能久识,学为文字,虚字多不当理”(《章学诚遗书.家书六》,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1由于他体弱多病,所学甚少,到了十五六岁开始有了一定的领悟能力,喜欢博览群书,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研究史学。乾隆二十七年,入国子监读书,却屡次受挫,他曾回忆到:“余始入监舍,年方二十有五,意气落落,不可一世,不知人世艰也......同舍诸生,视余若无物。”(《庚辛之间亡友列传》)。他几乎不得人赏识,后从师朱筠,得其真传,结交了戴震,周永年、洪亮吉等学者,在学业方面大有长进。在京十余年中,他饱受讥讽,屡试不第被人“视为怪物,诧为异类”(《与族孙汝楠论学书》)。后在乾隆四十三年终于考中进士,然而他却知道自己不适合走仕途之路,于是还是教学著述为生,常常生计无从着落,在晚年他回忆道:“屡困棘闱,晚登甲第......自以迂疏,不敢入仕,文墨干人,前后奔走,三十几年。”(《柯先生传》)。虽是大家却没怎么经历仕途艰辛,一门心思放在研究学术上。

而《文史通义》是章学诚一生之中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撰写此书前后历经三十年之久,而其理论内涵涉及了历史学的许多方面,不仅仅只有文史关系,例如:历史理论、史学理论、历史编纂学理论、史学批评方法论等等。而且由于撰写时间较长,其刊印亦是零零散散不全,章学诚去世前委托萧山学者王宗炎校订,篇目有内篇六卷、外篇三卷,章学诚次子章华绂曾说:“谷塍先生订定目录一卷,查阅所遗尚多,亦有与先人原编编次互异者,自应更正,以复旧观。”(《大梁本序》)而章华绂刻本与王宗炎校订的篇目出入很大。后较为出色的版本有仓修良先生主编的《文史通义新编》,于一九九三年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该书复原原本,包含了通行版本中的二百一十八个篇章,又加入了《章氏遗书》和部分逸佚的八十五篇重要文章。

二、章学诚所述六经皆史的说法来源和时代学术背景

(一)章学诚的文史之学的起源

章实斋曾言“六经三史,学术之渊源”。字面意思来看,六经和三史是学术史的渊源。“六经”比较好推测,便是《诗》、《书》、《礼》、《乐》、《易》、《春秋》,在孔子之前并无“六经”之说,只有“六艺”之言,孔子去世之后,学术纷乱,经其弟子整理成为了“六经”。在《文史通义》中,章氏使用“六艺”和“六经”的表述是有所不同的,“六艺”多用于孔子之前,而“六经”则多用于孔子之后。2

章氏在《经解中》中云:“然所指专言六经,则以先王政教典章,纲维天下,故《经解》疏别六经,以为入国可知其教也”3。在六经中,《易》为太卜掌握,《书》为外史掌握,《礼》为宗伯掌握,《乐》为司乐所掌握,《诗》为太师所掌握,《春秋》是国史。这是“先王政教典章”,《论语.述而篇》曾言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可以说六经是孔子的弟子对孔子对于周官典章的整理,被后世当做一种准则,也是学术史的渊源。

章学诚的《方志立书三议》中说到:“文中子曰:‘圣人述史有三,《书》《诗》与《春秋》也。’今论三史,则去《书》而加《礼》。”4在章学诚的视角中,三史即为《礼》、《诗》、《春秋》。而如今,《乐》亡而归入于《诗》《礼》,《书》亡而归入《春秋》,5 “六经”剩下为《春秋》《易》《诗》《礼》,而 《易教下》云:“《易》以天道而切人事,《春秋》以人事而协天道。”6章学诚认为上古三代“详天道”,而后世“详人事”,故《易》在后人的眼中与《春秋》相比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六经”遂逐渐演变为了章学诚观念中的“三史”,这便与“六经皆史”的观念大相径庭。反观章学诚定义的“三史”之概念,与历史上其他人所定义的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例如徐坚《初学记·史传二》就说到:“世以《史记》,班固《汉书》《东观汉记》为三史矣。”7但他口中的这“三史”皆来源于汉代,有失偏颇,在学术史方面的价值远不及《春秋》,故笔者认为章学诚对于“三史”的定义更为合理,这就为“六经皆史”的合理性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来源。

(二)章学诚学术观点的时代学术背景

章学诚生于乾嘉考据学极盛的时期,而此时的学术背景复杂,前代发展的学术成果颇多,到如今形成的流派中,除官方的考据学派,影响较大的便是以方苞、刘大櫆为代表的“桐城学派”和以章学诚为代表的“浙东学派”。

“乾隆之初,惠、戴崛起,汉帜大张,畴昔以宋学明者,颇无颜色。时有方苞者,名位略似斌、光地等,尊宋学,笃谨能躬,又好为文。苞,桐城人也,与同里姚范、刘大櫆共学文,咏法曾巩、归有光,造立所谓古文义法,号曰“桐城派”。又好述欧阳修“因文见道”之言,以孔、孟、韩、欧、程、朱以来之道统自任,而与当时所谓汉学者互相轻。”8桐城学派尊先秦两汉的散文和唐宋时期的古文学家,诸如:欧阳修、韩愈等人。他们主张模拟古人作文的格律声色、讲求法度,喜欢圈点,这一点在归有光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归有光 《评点史记》云: “《史记》起头处来得勇猛者圈,缓些者点,殊圈处总是意句与叙事好处,黄圈点处总是气脉,亦有转折处用黄圈而事乃联下去者。黑掷是背理处,青掷是不好要紧处,朱掷是好要紧处,黄掷是一篇要紧处。”9但这种修学方式与章学诚观点中的学术方法大相径庭。章学诚对于这种停留于文字、文章修辞和流于表面的文学持有一种批判态度。他认为归有光等人虽然以《史记》为宗,但其并未探究出其真正意义,而是仅仅流于皮毛,“得力于《史记》者,特其皮毛,而于古人深际,未之有见。”“于古人所谓闳中肆外,言以声其心之所得,则未之闻尔。”10但其价值亦是不可忽视的,故章学诚也说过:“五色标识,备为义例,不捆混乱若者为全篇结构,若者为逐段精彩,若者为意度波澜,若者为精神气魄,以例分类,便于拳服揣摩”11。总而言之,章学诚对于“桐城学派”的治学主要是持反对意见的。梁启超先生也曾评价过“桐城学派”:“然此派者,以文而论,因袭矫揉,无所取材;以学而论,则奖空疏,阏创获,无益于社会。且其在清代学界,始终未尝占重要位置,“今后亦断不复能自存,置之不论焉可尔”。另外梁启超先生对章学诚的评价颇高“是为晚清学者开拓心胸,非直史家之杰而已”12。

而提到清末同时期的重要学派,唯一不可忽视的便是乾嘉时期出现的考据学派,也是官方的正统学派。乾隆四十一年(1776 ) ,卢文朔在湖南主持科举考试时,有一道试题便是:“史之与经异用而同源,《尚书》《春秋》,圣人之史也,进乎经矣。后世祖之,分为二体,可得析而言之欤?”这道试题要求考生分析经学与史学的分合,可见当时经史关系已然成为学界关心的对象。13乾嘉学派有着“求是”与“求通”的精神,一方面它主张还原历史真实面目,实事求是,不加主观臆测,并批判宋儒空谈义理的学术风气;另一方面,乾嘉学派认为,应该触类旁通,不应拘泥于汉学的研究,他们将学术视角延伸到地理、金石、天文、历算、水利、国防、机械制造等各个方面,并将这些学科与经学研究相结合做到了触类旁通的境界。乾嘉学派正盛时期,对“通”的性质贯彻并不彻底,对于史学研究的重视起于清末民初时期,此前并未真正将史学地位置于经学之上,对二者的关系也有着与后来不同的看法。胡适曾经说过乾嘉学派注重考据之风,追求历史真相,这与西方的科学研究方法十分类似,而且这种疑古主义之风十分难得,对后世顾颉刚的“古史辨”提出也有很大启发。但这种考据过于追求真相,而忽略了很多义理方面的内容,故遭到了章学诚的批判,认为其沉溺章句,脱离现实,随着后期的发展,乾嘉学派事实上是存在“以史明礼”的教化作用的,章学诚的批判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提高史学的地位。

三、对六经皆史说法的批判

尽管《清代学术概论》对章实斋进行了很高的评价,但事实上,反对章实斋的声音也是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方面便是“六经皆史”说的批判。经史地位一直都是古往今来文人史学家激烈讨论着的话题,单纯从学术上来讲,这一说法前面已经给了非常详尽的解释,它的来源不仅仅是从章学诚开始的,而是更早从元朝就有人具体提出类似的观点。元人刘因曾说“古无经史之分,《诗》《书》《春秋》皆史也。因圣人删定笔削,立大经大典,即为经也。史之兴自汉氏始。”(刘因,《静修续集》卷三《叙学》)

这一来源甚早,但批判性却是从章实斋开始达到了顶峰,不仅仅是由于对于这一说法本身的排斥,更多的是源于学术背景,所以上一节特地将其列了出来。究其对于“六经皆史”说法的批判,无外乎三个方面,其实最主要的便是经史地位的争辩,其余也占重要位置,例如:历史学学术的退化说、孔子地位的争论等。

章实斋生于清朝中晚期,在此后的一百多年中,儒家经学的地位逐渐降低,后来被彻底废除,章学诚的“六经皆史”说产生于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就注定会被当时以及后来的人们提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有了政治学术背景的加持,当这一阵风波过后,人们开始专心研究历史和文学,将前代人的成果加上了客观的外套,此时批判的声音的就此起彼伏了。

另一方面,章学诚是一名地道的史学家,六经皆史无外乎将经学融入到史学之中,这对研究经学的人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就他本人而言,正确的解读是,六经本来就是历史,《春秋》《诗》《书》《礼》《乐》《易》本身是对历史的基本客观的记述,孔子“述而不作”,只是对其加以整理,他本身的目的是记录真实和传承,而寄以少量的微言大义,这也是“六经皆史”的重要基础。那么何为“经”呢?在章学诚看来“《易》 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经纶之言,纲纪世宙之谓也。郑氏注谓:“论撰书礼乐,施政事。”经之命名,所由昉乎?”“六经初不为尊称,义取“经纶”为世法耳。”(见叶瑛,上册)他认为六经便是“经纶”,引申为“纲纪宇宙”,有着政治实践的意思,这也就表明章实斋的一个立场,认为政治和统治属于上层和常理,他忽略了其他方面的意义和作为。而笔者认为,“经”是礼教和政治的综合,它代表的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精华,是后人和当代人的思想传承,具有重大的意义,六经皆史按照这一说法来讲确实忽略了经学的重要地位。并不是经和史孰轻孰重,而是他们同要重要,经为方向,史为客观存在,二者相辅相成。

结语

在如此复杂的学术背景中,有乾嘉考据学为代表的正统史学流派珠玉在前,桐城学派虽然带着一些拘泥但却对史学也有许多正面的影响,不然也不会流传至今,但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梁启超先生却给予了身为浙东学派代表的章学诚很高的评价,主要是在学术方面,说明梁先生对他的学术关点是十分认同的。

个人认为对于“六经皆史”的学术观点不应掺杂过多的背景因素,章学诚本身是史学家而非政治家,六经皆史代表的今是他的学术观点,是有理有据的,在《文史通义》中也并没有过多对于其他学术观点的曲解和刻意贬低,虽然细致地说,有很多地方是矛盾的,但总体方向并没有错误。经学史学在先秦时期并没有明确划分,学术的目在于引导民族的方向,保留民族的“根”,所以“六经皆史”是有道理的。

参考文献:

[1] 严杰,武秀成:《文史通义全译》,贵阳:贵阳人民出版社。

[2] 罗炳良:《文史通义(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页。

[3]曹旻:《论乾嘉学派“求是”“求通"学术风格的史学影响》,理论学刊,2018年1月,第一期。

[4]姜广辉,钟华:《章学诚“六经皆史”论批判》,中国哲学。

[5]张富林:《论章学诚对桐城派古文的批评》,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7月,第32卷第7期。

[6]任雪山,胡晓梅:《梁启超桐城学派的提出及其意义》,合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一期。

[7]程维:《桐城派与汉学派的制义之争》,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

[8]薛璞喆,俞钢:《章学诚“文”“史”汇通明义学术观念之新探》,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9]刘雄伟:《“六经皆史”的近现代误读》,天津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作者简介:孙辰阳(1995.04.06),女,汉族,籍贯:河南省商丘市永城市,学历: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历史文献学,单位:淮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罗炳良:《文史通义(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页。

2 薛璞喆,俞钢:《章学诚“文”“史”汇通明义学术观念之新探》,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3 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第94页。

4 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第572 页。

5 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第32、573 页。

6 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第20 页.

7 徐坚:《初学记》,卷九,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 503页。

8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人民出版社2008版,卷十九。

9 嚴杰,武秀成:《文史通义全译》,贵阳:贵阳人民出版社。

10 章学诚:《章学诚遗书》,北京: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 章学诚:《章学诚遗书》,北京: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2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人民出版社2008版,卷十九。

3 曹旻:《论乾嘉学派“求是”“求通"学术风格的史学影响》,理论学刊,2018年1月,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