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读到一幅题为《不敢看父亲》的漫画，觉得很有意思。作品以八分之七的篇幅复制了罗中立的著名油画《父亲》。“父亲”头上裹着白色的头巾，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沟壑，手里大约是端着一碗稀饭，他虽然历尽坎坷，眼睛却刚毅、乐观地直视前方。左下角则勾勒了一个双手捂着脸、身体蜷缩成一团的贪官，他的形状活像一只老鼠，背上写着四个字：贪污腐败。贪官的形象占漫画的篇幅不足八分之一，一大一小，褒贬自现。

我总觉得，在这幅漫画中，“父亲”的形象是个深深的隐喻。

首先，它代表的是生物学上的父亲。贪官同样是父精母血孕育的，他们的父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年之后好好做人，对社会有所奉献，某些贪官的父辈甚至是声誉非常好的清官。贪官因腐敗行为遭了调查、领了徒刑，回首前尘，觉得有愧于父亲的教育，自然不敢面对。

贪官都是有过职位的。坐在主席台上时，他们也曾呼吁领导干部遵纪守法，也曾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之类的言辞做成铃铛挂在嘴上，但背地里，谁的钱都敢收。什么污浊之事都敢做。不要说最后被抓捕了，他们没有胆量去正视法纪这位“父亲”，即使当初贪腐行为暂未暴露，他们也早已战战兢兢。一些贪官接受审讯时，不是说：平时一接纪委、监委的电话，一听到楼下警车鸣笛，就内心慌乱吗？

贪官也不敢看道德这位“父亲”。有句话叫“法律是最低的道德，道德是最高的法律”，一个人守法，只能说他是个基本合格的公民，品质方面表现突出，才能呈示应有的人格高度。凡贪官，几乎必干两件事：一是通过抢道、插队、暗地分赃、作法自利等手段大量获取不法利益;二是经常利用手中权力勾引异性，以满足其罪恶的淫欲。张宗海、雷渊利、赖小民、徐其耀之流，情妇少则七八个，多则上百个，有的还弄出了私生子。这些人连守法这样的底线都做不到，还有脸与冰清玉洁的道德打照面吗？

贪官最最不敢看的“父亲”还是公众。官员是受纳税人之托提供公共服务的社会守夜人，公众也支付给了他们正常的工资、福利，官员本没有理由另外谋取利益。然而，总有少数人将官职当成生意做。洛阳市委原书记孙善武就是典型的例子。此人临危受命于“洛阳大火”之后，上任后，不是认真考虑一个城市的正常发展，而是开展大规模的“旧城改造”，修大马路、盖大高楼、建大广场、筑大景观，费尽心机为自己的权力勾兑创造机会，最终自然也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在任何社会，贪腐都是为人不齿的行为，会极大地影响个人声名。官员要想防微杜渐，不染污泥，首先必须做到珍惜信任。一个人被提拔坐了某个重要的位子，意味着上面有人赏识你，下面有人相信你。你用权应当谨慎，该做的事努力去做，不该干的私活绝对不为，管治的单位或区域富足安宁和谐，公众获得了实实在在的福祉，才能不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于自己的良知也才有比较好的交代。

除了珍惜信任，我们还要晓得驾驭自己的欲望。世间不会有人完全没有欲望，一个人没有欲望，也就没有做事的动力，最后必然沦为行尸走肉。但我们承认欲望的合理性，并不意味着可以放纵它。在我看来，欲望是否正当，有一个标准，即它是否符合公序良俗，是否不妨碍世道人心。基于这样的认知，有些欲望我们可以保留，有些欲望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放弃。比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不搞公款吃喝，只拥有一名合法配偶，谁也不能说你不守规矩。超过这个限度，这欲望就是不正当的，必须坚决抵制。

官员是清是贪，表面差异很大，深层区别只有一个：是否在意对这个世界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