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建荣

一

汤绍恩是四川安岳人，字汝承，号笃斋，明世宗嘉靖五年（1526年）登进士第;十四年（1535年），由户部郎中迁德安知府，同年改知绍兴。“始至，新学宫，广设社学。岁大旱，徒步祷烈日中，雨即降。缓刑罚，恤贫弱，旌节孝，民情大和。”[1]汤绍恩治越的这几项举措，是德治与法治的完美结合，展示出其宽厚的爱民情怀与卓越的领导才能。

而汤绍恩在绍兴所做的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好事，则是三江闸的兴建。《明史》对此作了专门而又详细的记载，足见此事在当时及对后世之影响。记载的大意如下：

当时，山阴、会稽、萧山三县的水，汇会于三江口入海，潮汐每日到来，拥沙堆积如同丘陵。遇上长时间的大雨，水阻于积沙，不能很快排泄，良田全部变成大湖，当事者不得已开决堤岸来排泄。而堤岸开决便担忧旱灾，于是每年都为修筑堤岸而劳苦。

汤绍恩到任后，遍行水道，到达三江口，见两山对峙，高兴地说：这下面一定有石基，就在这里建闸吧。为此，他招募善于潜水的人探查，果然发现有石脉横亘在两山之间，于是于嘉靖十五年（1536年）七月开工。

施工过程中，先投以铁石，然后用笼装砖屑沉下。工程不到一半，潮水冲荡，不能完工，怨愤的情绪不断产生。汤绍恩不被怨恨所动摇，向河神祷告，累日潮水不到，工程于是在次年三月完成。

整个工程修筑了五十多寻（按：八尺为一寻）的长度，建闸门二十八座，以对应列宿。在闸内，设预备闸门三座，叫做经溇、撞塘、平水，以防备大闸崩溃。在闸外，修筑石堤四百多丈，以扼制潮水，使其不成为闸的灾患。同时在石头之间，刻下水的标位，以方便管理人员察究水势，按时开启和关闭闸门。

“自是，三邑方数百里间无水患矣。士民德之，立庙闸左，岁时奉祀不绝。”[2]

二

汤绍恩建三江闸，给了后世的官宦以深刻的启示。其一，是问题导向。汤公到任不久，便敏锐地发现了影响一地发展、危害一方民生的核心问题——旱涝灾害。这既是为政者爱民情怀之使然，也是其领导才能的体现。

其二，是调查研究。先是自己“遍行水道”，亲自搞调查研究;后又“募善水者探之”[3]，听取专业人员的意见。通过调研，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从而对如何解决问题，做到了心中有数。

其三，是科学决策。选址上，“果有石脉横亘两山间，遂兴工”。施工上，“先投以铁石，继以笼盛甃屑沉之”。设计上，“为闸二十有八，以应列宿”;“内为备闸三……以防大闸之溃”;“闸外筑石堤……不为闸患”;“刻水则石间，俾后人相水势以时启闭”[4]。时间上，环环紧扣，有序推进，九个月竣工，堪称奇迹。这些包括选址、设计、时间安排在内的决策十分科学，体现了及时果断、务实管用、系统配套的原则。

三

三江闸的建成，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首先，是领先世界。三江闸是中国古代最早、最大、最著名的滨海大闸，其工程技术和管理水平，在世界同类工程中，领先了300多年。

其二，是功在当代。为了充分发挥三江闸的作用，在三江闸建成后，汤公又组织实施了相关的配套工程建设。明嘉靖十七年（1538年），他主持将古鉴湖东塘、南塘及通塞之堰、闸改建为水浒，使得东西连亘百里皆成通衢，从而实现了鉴湖水系、三江水系与钱清江以北萧绍平原内河的一体化;使绍兴在鉴湖堙废、水体北移之后，形成了平原河道水系的新网络，开创了绍兴水利史上通过滨海大闸全控水利形势的新格局;使绍兴平原旱可蓄、涝可排、潮可挡，鱼米之乡有了新的更高标准的水利保障。

其三，是利益百世。三江闸直接发挥作用450年，直至1981年在其北侧2.5公里处建成新三江闸，才完成其蓄淡、排涝、挡潮等光荣使命。1963年，三江闸被列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三江闸至今已历480多年的风雨，仍然固若金汤，其兼具的交通功能，仍在发挥作用，其选址之科学，基础之扎实，质量之上乘，令人叹为观止。而三江闸身上所积淀的文化，亦必将流芳永远。

四

汤绍恩是名副其实的对绍兴有恩的清官循吏。他似乎天生就是绍兴的恩人。“初，绍恩之生也，有峨眉僧过其门，曰：‘他日地有称绍者，將承是儿恩乎？因名绍恩，字汝承，其后果验。”[4]他因政绩卓著，“屡迁山东右布政使，致仕归，年九十七而卒。”[6]这是人心所向的一种善有善报，也是与智者动乐相偕的一种仁者静寿。

想当年，工程开始时与进行中，“怨烦兴”[7]，“几多怨谤一身任”[8]。但是，日久见人心。政声人去后，人们终究还是因为承受了他的恩典而爱戴他、怀念他。明神宗万历年间（1573-1620年），越中士民在绍兴府城开元祠和三江闸旁建立了汤公祠，每年春秋祭祀。祠内原有“砥柱中流”“泉流既清”“泽被三江”“后事之师”等匾额及楹联16副，碑刻20余块，其中有徐渭题撰的祠联——“凿山镇河海，千年遗泽在三江，缵禹之绪;炼石补星辰，两月新功当万历，于汤有光”[9]。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朝廷赐汤绍恩“灵济”封号;雍正三年（1725年），又敕封其为“宁江伯”。应当说，灵济、宁江这样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今人更没有忘记汤绍恩。汤绍恩所书的“动静乐寿”摩崖石刻，于1961年9月29日被绍兴县人民政府公布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绍兴市越城区龙山北侧的巨岩上。这里因此而成了人们的追思、瞻仰之地。汤公的书法笔力遒劲，气势非凡。现在，这四个字已成为人们推崇的养生之道。

20世纪末，绍兴市人民政府在绍兴古城环城河的西南侧建起了治水广场，树起了汤绍恩塑像，并将原汤公祠中的《捐奉置田添造三江应宿闸每岁闸板铁环碑记》《重修三江闸碑》《重修三江闸记》等，移至广场，供人们缅怀。

汤公的故事告诉人们，为政者理应为民，老百姓自会知恩图报。今汤公的异代知己、四川老乡、史志大家汪毅先生，尽阅文献资料，遍访汤公遗迹，撰成《汤绍恩述评》一书，使汤公精神得以更好传承，循吏文化得以更好弘扬，洵可谓山高水长，媲美修闸也。

注释：

[1][2][3][4][5][6][7]《明史》卷二百八十一《循吏传·汤绍恩列传》。

[8]（明）万历《绍兴府志》卷十七《水利志二》。

[9]《徐文长佚草》卷七《榜联》，《徐渭集》，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152页。

作者：中共绍兴市政协党组副书记、市政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