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鲁民

近日观看反映抗美援朝战事的《跨过鸭绿江》，深受教育，感佩不已，不禁想起彭老总的一些往事。

1952年3月，著名作家巴金带领一个文学创作组到朝鲜战场采访，见到了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巴金十分激动，挥笔写下了《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这篇文章。彭德怀看到文章后，给巴金写了一封信，提出了修改意见 ：“巴金同志：‘像长者对子弟讲话’一句改为‘像和睦家庭中亲人谈话似的’。我很希望这样改一下，不知允许否？其次，我是一个很渺小的人，把我写得太大了一些，使我有些害怕！”

众所周知，彭德怀在战场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将，无论不可一世的胡宗南，狂傲凶悍的马家军，狡猾蛮横的李奇微，还是武装到牙齿的麦克阿瑟……他从来没怕过，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无不旗开得胜，“谈笑凯歌还”，无愧“唯我彭大将军”的美誉。可没想到彭老总也有怕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很渺小”，怕作家把自己“写得太大了一些”。这是他的第一“怕”。

他第二“怕”的是“当帝王将相”。1956年秋天，彭德怀到一个著名风景区开会。当他得知一些漂亮的小洋楼是专给高级干部准备的，多数楼一年到头都空着，还得派人维护时，他睡不着了。半夜起来，他围着那些长年空着的小楼，不停地转呀、看呀，在离开时，语重心长地跟当地一位负责人讲 ：“有些人硬要把我们往帝王将相的位置上推，还怕人家不知道，在这儿修了当今帝王将相的庵堂庙宇咧！你们也许是真心实意地尊重我们，但我也要真心实意地告诉你们，我们不是帝王将相！你们这样搞，人们看到这些长期关闭的房子，会怎么想？不骂娘，起码他们会觉得我们这些人太特殊了吧！”

他还怕脱离群众。有一次彭德怀视察某城市，当地政府安排了游园活动。彭老总走进公园后，发现偌大一个园林竟没有 游人，他奇怪地问陪同人员：“怎么一个游人也没有？”陪同人员告诉他，为了安全起见，保卫部门就让群众暂时退出去了。彭老总听了大怒：“把群众赶出去了，脱离群众还叫共产党？”他又看了一眼异常幽静的公园，生气地说：“不逛了！免得老百姓背后骂娘。”说罢拂袖而去。

人生在世，总得怕点什么，有点禁忌，有所不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怕是清醒，是智慧，是量力而行，是自知之明。因为怕，而谦恭自抑，稳扎稳打；不居功自傲，不颐指气使；能屈能伸，可进可退。彭老总这三“怕”，就怕出了境界，怕出了襟怀，怕出了风骨，怕出了高度，怕出了一个大写的“人”。反之，那些什么都不怕的人很可怕，他们藐视规矩，目无法纪；藐视群众，自高自大；藐视舆论，无所顾忌，被抛进历史的垃圾箱。

人，还是怕点什么为好。政府官员，怕舆论批评，怕网民曝光，就会勤政善政，求真务实；莘莘学子，怕蹉跎岁月，怕一无所获，就会寒窗苦读，不负春光；影视明星，怕观众抛弃，怕边缘化，就会努力演戏，精雕细刻；部队官兵，怕战备松弛，怕外敌入侵，就会居安思危，苦练精兵；大小官吏，怕纪委谈话，怕组织调查，就会拒绝诱惑，洁身自好……怕，就会有忌惮，会有所为有所不为；怕，就会循规蹈矩，不触犯法律，不挑战规矩，不越雷池一步。

孙悟空怕念紧箍咒，老实取经，忠心护主，终修成正果；唐太宗怕魏征批评，励精图治，勤政善政，终成一代明君；彭德怀怕当帝王将相，怕搞特殊化，怕脱离群众，终成一代伟人。可见，古今圣贤英杰，成就于一个“敢”字，得益于一个“怕”字，两者相得益彰，皆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