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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焦虑装进哪间房

2020-12-28武萌

当代工人 2020年23期
关键词:医药费

武萌

大病之间

4年前,穆萧的人生被一张薄纸折了一个直角,从此转向另一个方向。

至今,穆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午后,她顶着难耐的头痛,请假去了医院。医生拿着片子反复问了两遍:“自己来的吗?最好让家属来。”看着有些影视剧般的桥段,穆萧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就我一个人,有话您就直说吧。” 开口时,还未走出离异阴影的她,带着丝许落寞。

“脑瘤。”当听到这两个字后,穆萧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医生的口在眼前开合。捏着那张宣判命运的薄纸走出诊室,她在走廊的椅子上呆坐了很久。“那时脑海只剩脑瘤两个字反复闪过,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回到家,穆萧一头栽倒在床上,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梦。可是在床上辗转了两天,多数时是胡思乱想难以入眠。索性不睡了,好好想想以后路向何方。先期的手术费要20多万元,医保能报销的不过30%,后期的放化疗大概还需要20万元。盘算过刚够6位数的存款,她只剩卖房一条路。

进入术后治疗,穆萧不断往返于父母家和医院之间。放疗一次8000元,化疗一次6000元。两年不到,花光了卖房钱,掏空了父母的积蓄,借遍了亲友。没了工作没了收入的穆萧抵抗着病痛的折磨,更要为筹钱发愁。她无数次懊悔当初没有买一份重疾险,但已于事无补。

穆萧只能求助网络众筹平台,与高额的治疗费相比也是杯水车薪。“起初同学群里还捐过几次款,次数多了,大家也都扛不住了。”对于同学们的热度退去,穆萧很理解,毕竟自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次好不容易凑够的化疗钱,在医院被小偷偷光,穆萧又一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欲哭无泪,“要不是想到父母,那天我可能就选择结束生命了,我就觉得命运对我怎么这么无情呢?”

对于穆萧来说,最煎熬的还是整天为肿瘤复发而提心吊胆,因为她真不知道,复发了还能到哪儿去筹治疗费。

据2019年国家癌症中心公布的中国恶性肿瘤流行情况分析报告显示,随着恶性肿瘤发病数持续上升,我国每年所需的相关医疗费超过2200亿元。国内某家知名肿瘤医院曾做过一期调查,结果显示患癌病人会在癌症治疗中花去自己毕生积蓄的70%,而这个数字只是一个平均值。

经常有人说,一个小康家庭与贫困家庭的差距,也就隔着一场大病。疾病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巨大的医疗成本和对一家子的经济绑架。整个家庭可能因为一场大病,直接陷入贫困,一蹶不振。

最近每隔二三年,就会有跟医保话题相关的影视作品面世。2018年电影《我不是药神》余温未散,今年国庆节,热映电影《我和我的家乡》之《北京好人》单元里,张北京的表舅因没有医保而负担不医药费,放弃治疗转身回乡的一幕,再次让观众心酸。所幸,表舅妈早已背着表舅办理了农村医保,故事才出现转机。文艺作品频频关注医疗话题,并每每都能直击观众内心,足可说明医疗负担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全民焦虑话题。

医保难为

不久前,冠脉支架通过国家集中带量采购,报价从1.3万元降至700元左右,引起全社会沸腾。然而欢呼声未息,便有人喷了冷水:“平均降价93%会不会产生有价无市、低价断供等‘中标死窘境?”

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2018年10月,在国家人社部和国家医保局的推动下,17种抗肿瘤药物纳入药品目录乙类范围。其中“克唑替尼”是治疗非小细胞肺癌目前最有效的靶向药物。按照报销比例,原本售价5万元一盒的克唑替尼,现在报销后自付部分不超过5000元。可遗憾的是,2019年新医保目录实行后,患有非小细胞肺癌的王永亮,跑遍了所在城市大大小小药房医院,都没能再买到这种便宜的续命药。

问题出在哪儿?还得从目前社会医保体系寻找答案。2020年,我国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人均财政补助标准为每人每年不低于550元。一个抗癌药进入医保后,如果一个月有一万多元的用药量,一年下来得十几万元,可能相当于两百多个城乡居民的资金。国家对医保的投入总额是有限的,盘子就那么大,患者人人都需要分羹,不可能只倾向于那些医药费高昂的群体。所以部分高价药物进入医保后,受到医保总额控费的压力,不得不在处方上进行限制。

所以仅靠保障社会基本面的医保来保障大病,显然在现阶段是不现实、不全面的。于是商业医疗保险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保险从业者秦艳对社会公共医保、商业医保和重疾险有一个生动的比喻:“社保相当于毛坯房,只保证能住。商业医保相当于简装房。不要以为买商业医保就万事大吉,因为商保虽然不限病种,但理赔只保证合理医疗费用,也就是说,有些重疾的治疗费用是不在理赔范围的。”秦艳说:“要想真正住上舒适的精装房,关键时刻还得靠重疾险。”

秦艳更喜欢称重疾险为财产损失险。因为如果一旦罹患重疾,正常工作受到影响,职位面临调整或降低,甚至丢失工作,收入中断或减少。一般情况下,重疾治疗大概是两年左右,之后还有至少三年的康复治疗。在高昂的治疗费外,康复期间的营养费、关联开支同样是个无底洞,并且很多国人不是倒在重疾的治疗期,而是倒在康复期。一人生病,全家拖垮,并不是危言耸听。“重疾险在确诊一次性赔付,由被保人自由支配,不受任何限制。”

其实,即便不是罹患重疾,一場不大不小的病也能让一个普通家庭捉襟见肘。80后的李贵汉两口子年收入六七万元,每月被房贷和孩子的托费占去了大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真没有闲钱去买商业保险。去年,原以为离疾病很远的李贵汉,突发冠心病,心脏支架。手术费7万多元,一个生物冠脉支架就要3.5万元。出院一算账,除去医保报销部分,自己还要掏3.5万元。“这些钱比我家一年的生活费都多,要不是父母帮衬,日子真就挺不过来了。”

出院后的李贵汉开始对自家抗疾病风险的脆弱程度担忧。痛定思痛,他从生活费里挤出了5000多元,给妻子和女儿都保了商业医疗保险和重疾险。“就算给这个家多份抗风险能力吧,毕竟与医疗费比起来,保费只是九牛一毛。” 李贵汉说。

在保险从业者秦艳的客户里,像李贵汉这样的投保人不在少数。他们要么是自己患病后,要么是身边人患病后,才想起买一份保障。遗憾的是,像李贵汉因为有过患病史,已经不能再投保。“真不是推销,因病史被增加保费或被拒保的不少,别等疾病真的来了才后悔。”秦艳说。

10多年前,中国的保险业刚刚起步,大多数人对保险很抵触。与同行一样,刚进入保险业的秦艳还要靠“杀熟”来完成业绩,其中一个客户便是闺蜜的母亲。“当年阿姨说自己是运动员体质,理赔这事估计跟她扯不上关系。”秦艳也觉得阿姨买保险是照顾自己情面。巧的是,三个月后,阿姨就被确诊为脑瘤,手术也没能保住生命。这件事秦艳至今无法忘记。“一个身体那么好的大活人,只一个多月便形同枯槁离世……”办理完赔付金,秦艳坚定了做保险的决心,“由于发病突然,理赔申请是在阿姨身后提交的,阿姨虽然没能用上这笔钱,但至少算是给家人的一点儿心理慰藉吧。”

从业10余年,秦艳深知中国保险业的冷暖。从被人拒绝到客户主动上门,背后是大众对医保负担的焦虑和保险业顺应市场需求的结果。理赔提速便是其中之一。“现在各大保险公司都在是陆续推出直付速赔、直付先赔的险种。理赔速度确实在不断提升。”秦艳说。

此外,目前还有保险公司推出了疾病不分组别的多次重疾险。雷强便是这类保险的受益人。确诊肺癌后,雷强获得了20万元理赔款,豁免后续19年保费,合计14万元多。同时,除恶性肿瘤以外的其余9种轻症和49种重疾保障还继续有效,雷强还可以有最多两次轻症和一次重疾的赔付。这份没有一次重疾理赔而终止的保单,让雷强有了更好的心态面对后续治疗。

企业助力

与雷强不同,大病初愈的柳松,则是因为企业的医药费二次报销让他家松快不少。今年5月,柳松被确诊为听神经瘤,手术前前后后一共花了11万元。除去医保报销,自费部分还需6万多元,虽然不至于让积蓄见底,但也压得全家多少有点儿喘不上气。“企业二次报销给报了将近2万元,让我缓了一口气。”柳松说,“更重要的是,企业关爱和温暖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

职工松了口气,但是对于企业来说,每年的医药费二次报销却不是个小数目。现在不少大型国企都有医药费二次报销的举措。企业经营好时,尚可承受,效益不佳时,则执行艰难。特别是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医药费二次报销更是难上加难。

柳松所在的企业是一家大型国有化工企业。因为化工企业的特殊性,疫情期间并未停工,但却导致生产成本增加。受到大环境的影响,产品滞销价格下降。一升一降,刚扭亏没两年的企业再次跌回到亏损边缘。二次报销虽仍在执行,但经济压力让这个万人大厂明显感到力不从心。

“报销医药费这事操作起来,其实挺繁杂,哪些该报,报多少比例都需要确诊核算。需要耗费不少人力。”一家企业的医药费报销负责人坦言:“更重要的是,医药费总额不确定性太多,不好控制,常常会高于预算。”

正是出于这些因素,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把目光投向商业保险公司,用购买职工集体商业医疗险或者是组合险的形式,替代企业直接从行政支出医药费。既减少了牵扯的精力,又能控制每年花费的总额。

吴跃在一家外企工作,她所在企业便是通过购买集体医疗险的方式,实现了医药费报销问题。职工只要单次就医总费用超过240元,就可以通过APP申请报销。吴跃一次看口腔科门诊,花了300多元,最终报销了90多元。后来她为治疗过敏又在门诊花了500多元,保险公司给全额报销了。吴跃虽然一直没搞懂报销的条款和比例,却并不影响她的幸福感。“我所在的城市,只有住院才能享受医保报销,公司给职工买的这个商业险,让门诊看病也能报销,已经是减轻了我们不少负担了。”

其实,在法国、英国、德国、加拿大等很多发达国家,公共医保与私人医保并存。在这些国家就医,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一般是先到诊所看全科医生,如果有需要的话,全科医生会写推荐信给病人到大医院去看专科医生。在英国预约全科医生需要排队超过一个星期。在澳洲,预约专科门诊,一般排队4个星期,如果动癌症手术的话,一般排队4个月,做白内障手术,要排3年。全民医保背后是政府高額的医疗费用支出和人们漫长的就医等待。所以不少人不得不选择私人保险作为补充。

同为发展中国家,巴西与我国在卫生系统绩效和医疗保障制度改革中面临相似的挑战。巴西实行全民统一医疗制度,让每一个公民都可享受政府各级医疗机构的免费治疗。但是公民必须分区分级就医,如果擅自跨区越级就医,个人承担的医疗费用是同样相当高昂。

综合来看,虽然我国的医保体系还存在不少问题,但作为一个拥有14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发展到当下的水平,已属不易。从经济等诸多方面的发展水平来看,中国医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现行的体制下,社会公共医保和商业医保同步走,也不失为应对当下医疗负担焦虑的权宜之计。

(文中人物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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