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惊宇

睡胡杨谷

苍灰天底，塔克拉玛干——

死亡之海上纵横着无边无际的睡胡杨

是侏罗纪恐龙时代的化石遗骸

是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的古战场

是但丁《神曲》中怪鸟夏比的树林

是圣·桑的《骷髅之舞》，毕加索的《格尔尼

卡》……

置身于睡胡杨谷，我仿佛看见

无数种类的亡灵，赤裸着怪异的骨架

它们光秃的躯干，嶙峋直立，或横斜偃卧

扭曲着、奋争着，颠连于漫漫绝漠流沙

猛犸象的沉思。旷野之豚的奔突

昆岗巨人部落酋长的傲慢风骨

昂首呦鸣的天鹿。蹲坐漠原的斯芬克斯

穿山甲闲庭信步。敦煌飞天挥起落寞舞

袖……

我的手掌轻轻抚过黄昏时分的睡胡杨

感觉那遒劲旋刻的纹理，如同岁月沧桑的

皱纹

三千年睡胡杨，冶铸青铜占卜龟甲的殷商

也许你们正是克里雅河与和田河的宠儿

秦宫汉阙的编钟、陶埙，逐鹿中原的铁骑、

王旗

多少时空的密码，曾被深深刻进你们的年轮

——天之灵，地之魂;人之杰，鬼之雄

大漠睡胡杨，正以悲壮的死，唤醒我们的生

土鸟

荒原，灰漠土遍布的荒原

一只土鸟扑棱棱乍然飞起

它，只在低矮的天空中笨翼翻飞

好像是被春风唤醒的一块土坷垃

几声清脆的鸣啾，山涧溪水似的鸣啾

让荒原顷刻间就接住几滴太阳雨

很土很土的鸟，喊不出名字的鸟

荒原用梭梭、蒿草的灰黄为它着色

用泡刺豆和野葡萄的黑粒儿为它点睛

于是，土鸟就变成荒原最忠实、最灵动的

孩子

土鸟把巢穴直接安置在了大地表面

衔来细草碎枝垫成自己暖暖的窝

四五个麻色蛋卵，泛着油亮亮的光泽

它不断地俯身于漠土，警觉如一只黄鼬

土鸟折拐着翅膀，佯伤逗引入侵者远去

而顽劣之少年识破了那鸟儿的小小把戏

他乐乐乎乎掏起散发出野蒿味的鸟巢

任凭土鸟母亲跟在后面，哀叫声声凄厉

顽劣之少年被愤恨的母鸟啄中手臂

他竟气恼地剥开了麻色蛋卵，看到一张

战栗而痉挛的小脸，水晶婴儿般的小脸

他把倾覆的鸟巢随手扔在了荒远的路上

顽劣之少年终于到了能够悲悯人世的年龄

他苍老的梦境里总是出现一色荒原中的

土鸟

土鸟翻飞。土鸟鸣啾。土鸟怒目而泣诉

它永诀的背影，最后融入一派莽莽苍苍的

大野……

康家石门子岩画

悠远的时光之手

在红褐色侏罗纪砾岩的峭壁上

轻轻抚摩，击节而且歌唱……

岩壁斑驳的皱纹

透出无尽的岁月沧桑

古精灵般的塞种人

追逐着天山丰美的水草

牛羊、毡帐和云朵，在他们

异调的牧歌中，回溯远奥的时空

三千年也不曾衰萎和磨灭的

雄健、激情和坦荡呵

淅淅飒飒的群体裸舞

夸张着性力和繁殖的欲望

那么多高鼻深目的脸颊

如此迷狂、陶醉和欢乐

尖帽顶上震颤的头饰翎羽

和扭动的火舌般的腰肢

大幅度地摇摆、叠映着

无数稚矮的小人丁

正在他们的胯下欢呼雀跃

快让对舞的红鬃马

直立起身子腾腾劲舞

还有那弓箭手，快快拉弓射向

迈着猫步走来偷窥的斑斓大虎

太阳的光焰里，月亮的冰河上

他们是永怀情欲的裸舞者

我惊讶于这个明媚的春季

无限的春光，竟将我血肉之躯的投影

拓印在那婆娑曼舞的仙境

和布克赛尔

子夜列车驶向和布克赛尔

一颗高远的吉星，在梦中熠熠闪烁

和布克赛尔，暗色天穹下

一条月光粼粼的河，梅花鹿群

头举雄性枝角，踢踏着轻轻走过

赛尔群山，隆起宽厚的马背

一阵自由飘荡的风，吹拂它温情的鬣鬃

那仁和布克草原，阿吾斯奇草原

哈孜克草原，青青牧野撒遍牛羊馬骆

阿勒泰圣山隐约泛着富丽的金光

人间天堂——宝木巴，马头琴在夜夜弹唱

我仿佛看见：江格尔汗跨上神骏

——阿兰扎尔，像不朽的火云腾空奔驰

乌尔禾捡石记

地平线——

一望无际的空旷，褐色大地的空旷

几丘魔鬼城堡，低低落落在远方

仿佛重现我们前世的，金色坟茔

而我们活动在人间的落寞身影

是真实的一粒感叹，还是虚妄的一声歌泣

而此刻，头顶天穹那无垠而深奥的蔚蓝

感觉投身人世是幸福的，呼吸着是美丽的

切莫自怨自艾，切莫劲舞狂歌

一俯，一仰，尽是天人合一之大境界

像红色磕头机，也许像青色野羚羊

我们低头捡取金丝玉，块块灿若黄金

江布拉克

东天山丘麓上的一块变色翡翠

哈萨克牧人口中的圣水之源

江布拉克——蓝天，白云，雪峰，林海

烘托出一幅无与伦比的山地田园画卷

是伟大自然的凡·高，纵情涂绘的硫黄色块

是印象派的油彩巨画，骄阳下阿尔的麦田

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乡土美景一一

呈现

带着清风吹拂的旋律，和波澜起伏的爱恋

珍贵的黄金，一锭锭地在江布拉克熔化了

鲜明的橙黄，在大地上拼贴儿童蜡笔的金帆

拱曲低回的山坡，铺遍黄熟的麦浪

一些墨绿的老榆树，成为绝美风景的点染

顺着田野土路，我看见无数沉甸甸的麦穗

在猛烈地结实籽粒，新麦的气息迎风扑面

江布拉克，别有人间。感谢你纯净的阳光

我多想变成一棵准噶尔蓟草，轻轻摇曳在

你身边

看昭苏油菜花海

祖国西北以西，七月的昭苏

正任由另一种阳光铺展成金色天涯

如此壮阔而宁静的油菜花海

仿佛盛世田园，横呈在我们的眼前

是凡·高，用阿尔的太阳所涂绘的

大地行为艺术，是印象派风格的巨画

是昭苏人的福祉，旅行者的黄金海岸

是坐落于祖国西北以西的一座人间天堂

好一派油菜花黄，漫向遥远的西天山

晴光下它缓缓起伏，波动着大海的韵律

湛蓝的天空与绵延的峰岭融为一体

一带高高的雪线，犹如列队天鹅在翩翩飞度

这般壮美的风景，呈现出梦幻与想象的世界

感染着、欣悦着无数憧憬美好生活的心灵

置身在无垠花海，我们黯然失色的空茫一生

瞬间就被那黄灿灿的光辉所环抱、擦亮

此刻，我多想变成一只小小帝王的蜜蜂

在纯净蓝天下纵深这自由的橙色之海

浑身粘满花粉的鲜黄，像小小欢乐佛

嗡嗡歌唱着，劳作着，直到最后幸福地安息

大美无言。百万亩盛开的油菜花海

是胜似古巴比伦王国空中花园的奇迹

我久久地徜徉其间，感觉一颗沉醉的心

在宏大的光明中，恍然复苏成金黄的狮子

穆塞莱斯

尊贵的朋友，从远方来吧，让我们

举杯畅饮，这醇香醉人的穆塞莱斯

它是维吾尔民间土法酿造的葡萄美酒

也许会增添一些玫瑰花，让你腾起爱情的

火焰

也许会滴入一些乳鸽血，让你长出鸽翅飞翔

也许会放进一些肉苁蓉，让你懂得有劲道

的生活

哦，穆塞莱斯，没事来事的——穆塞莱斯

尊贵的朋友，从远方来吧，让我们

舉杯畅饮，这醇香醉人的穆塞莱斯

它是美丽的邂逅，它是不老的青春

它是阿曼古丽旋舞的裙裾，粲然一笑的回眸

它是阿瓦提刀郎木卡姆的节奏，激情洋溢

的手鼓

尊贵的朋友，从远方来吧，让我们

举杯畅饮，这醇香醉人的穆塞莱斯

新疆大地敞开怀抱，我们热忱的友谊

就像土陶罐里咕噜咕噜沸腾的穆塞莱斯

开怀畅饮吧，朋友！钟爱一生，穆塞莱斯

栏目责编：张映姝

校对：李  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