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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豪情激发巴蜀风的穿透力

2020-12-14李自国

散文诗世界 2020年11期
关键词:巴蜀散文诗诗人

《巴蜀风散板》是诗人黎冠辰长达三十年来持续关注巴蜀文明,细磨研读巴蜀遗风,大量走访巴蜀山川风物的散文诗新作,最近由四川民族出版社正式出版。该书以巴蜀文明为创作主题,巴蜀文明既是辉煌华夏文明的一叶,又是自成体系的特色文明,而作者以巴蜀山川、历史人文为创作对象,将巴蜀民间音乐节奏作为载体,采用八个章节,系统全面地展现了巴蜀地区乡风民俗、先贤人物、历史典故等的独特魅力,是诗人对巴蜀文明的全新解读和对巴蜀儿女精神内涵的集中再现。全书八个章节,犹如八个乐章,文学色彩浓厚,音韵美感突出,写作手法上也有较大的突破,具有较高的阅读价值和审美价值。

散文诗的鼻祖,法国诗人波德莱尔说过:“当我们人类野心滋长的时候,谁没有梦想到那散文诗的神秘,声律和谐,而没有节奏,那立意的精辟,辞章的跌宕,足以应付那心灵的情绪、思想的起伏和知觉的变幻。”他进一步指出,散文诗这种形式,“足以适应灵魂的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他概括了散文诗的主要艺术特征,也诠释了散文诗是作者情感燃烧辐射开来的产物。因此,《巴蜀风散板》兼具诗的以“线”抒写生活,散文以“面”反映生活之长,用真情抒写,将内在情绪形成环环相扣的情感冲击波,直抵读者的心灵,有着与众不同的结构魅力和文学情趣。为此,本文拟从动荡、波动、惊跳的向度入手,由乡情、人文、历史三个空间维度来诠释黎冠辰这部散文诗集的艺术内涵。

一、梦魂萦绕的乡情空间

在波德莱尔的定义中,灵魂的抒情性动荡,就是生命空间的热烈感知,是诗人对客观世界和生命进程的积极态度,是由表及里、由里到外的情感释放,它具有强烈的思想意识和感情倾向。《巴蜀风散板》写作长达几十年,时间向度之长,维度之大,不能不说它涉及内容之广,涵盖内容之多,但它将梦魂萦绕的乡情抒写得淋漓尽致、脍炙人口,则是其一大特色。

首先,我们跳出纵向的时间思维,从横向维度来审视,《故园:甜蜜的词汇》颇能让我们感受到作者写作手法的娴熟与沉稳,其中几篇可以说将诗情画意演绎到了相当的高度。比如《蔗林,响彻长叶的弦音》,一下就将我们带入到了乡情温润的空间:“那时候的甜乡山野,最温馨的琴音,是甘庶悠远绵绵的长叶,在微风中的摩挲声。甘蔗林的长叶声,将浓雾和阳光割成高低音区。那些红砂糖、清水糖、白糖、冰糖的花期,就在这或高或低的音阶里打开,为各曲子谱写修饰音。” 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如此别出心裁的描写,如此沁人肺腑的乡情,不仅让诗人自我陶醉,也让读者如临其境,充分分享到了“飘逸蔗糖浓烈的香韵。”也仿佛闻到了乡愁如起伏的琴音,目睹了“浓醇的蔗香粘稠远去长江的帆影。”对“一声声出发,又一声声回归”产生强烈的共鸣。

其次,《呼吸外婆的气息》则是诗人离开故土之后,重返岁月之河打捞的美好记忆,把乡情与亲情揉在一起,直接撞击人性柔软细腻的心壁:“柴房,是蜜饯作坊,也是外婆生产人生的厂房。我的童年安置在外婆的工厂里,读她产品里的孔子、孟子。她的蜜饯作坊,榫卯我性温、止咳、化痰、疗脾、开胃、益肠的童谣,也镶接我仁义礼智信的执著。外婆的身体,就是一座澄清是非、排除杂质、结晶纯净的工厂。春天的花信,夏天的亢奋,秋季的丰硕,冬天的萧瑟,外婆的身子,就似蛇信子,捕捉着蜜饯的回声……外婆的经验就是制作蜜饯的溪泉。外婆是这泉眼里的一滴水,她的方向就是蜜饯的道路。”

乡情自古是最能虏获读者的文学题材之一,正因为如此,同题写作早已泛滥成灾,不仅很难拨动读者心中的琴弦,甚至要溅动读者感情的涟漪都微乎其微,但黎冠辰打破散文诗不能原原本本地记录真实人物和真实事件,对现实生活只作想象式反映的传统桎梏。

采取纪实散文的描写手法,潜入乡情的温润之中,不吝笔墨抒写外婆对工作的热爱与经验,写出了一个又一个细节,并从内心巧妙发出对生活的印象和诗意的联想,使原本枯燥的工作与状态变得妙趣横生,触手可及,这既基于诗人对亲人、故乡和人生背景的感触,善于截取童年生活的片段,注重描写对过往生活触发的思想情感,让灵魂的抒情性获得诗意的动荡。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将亲情注入乡情里,既扩大了诗文的内涵,又加大了它的外延,使诗文有了灵魂与活力。同样,对乡情的热爱,黎冠辰不仅融入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而且不动声色地灌入思想的基因,巧妙地将诗文赋予深刻的内涵。

不仅如此,在很多篇什里,诗人还善于捕捉生活的细节,并将这些细节赋予诗画的情趣。比如《冰糖,晶莹的栖息地》《薅草锣鼓:敬拜山水的礼节》《川江号子:时光巷道的特写》《抬丧号子:割开时光的花蕾》等等,都具有诗与散文的“两栖”特征,它既吸收诗歌表现主观心灵和情绪的功能,也吸收散文自由、随意抒怀状物的长处,使两者浑然一体,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学特质。可以说,不熟悉诗与散文这两种文体,就很难创作散文诗。因此,有评论家说,散文诗本质上属于诗,也属于散文,有诗的情绪和幻想,有散文的外观和内涵,给读者美的想象和思想启迪。

黎冠辰写作的笔迹走遍了巴山蜀水,他对乡土人情的观察与洞悉,禁不住让我们对他刮目相看。许多司空见惯的现象和平淡无奇的情景,在他的笔下都是那么地光鲜亮丽、熠熠生辉,说明他不仅是一个有心人,不忽视生活的点点滴滴,而且具有敏锐的目光,象鹰隼一样善于捕捉猎物。因此,他便有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视角,开创了以散文诗系统解构巴蜀乡情的先河,不遗余力地激发巴蜀风的穿透力。

二、耐人寻味的人文空间

人文空間是《巴蜀风散板》的重点,所占篇幅几乎占据全书的半壁山河,可以说它是诗人黎冠辰三十年来最为热衷的选题,几乎囊括了巴蜀的风土人情、民间习俗。读他的这些散文诗不仅能窥见巴蜀人文的来路与走向,而且能领略其阴柔和阳刚,触摸到巴蜀人脉的跳动与震颤。正如前文所言,许多不经意间的东西,都被诗人发现并赋予了它耐人寻味的内涵。比如《巴蜀对联》,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每到新年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张贴,是巴蜀人家的精神会餐,其普及程度不亚于阖家团圆的年夜饭,一副对联不仅对走过的时光进行眷顾与回望,而且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亲切向往:“巴蜀的对联很简朴,似山民的一条旱烟,或者一头白帕子,风雨中有些陈旧泛黄,但改不了山民黑里透红的肤色。” 诗人开题进行素描,不温不火、不急不慢,比喻朴实恰当,联想准确规范。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将对联的意义与风土人情紧密相连,剥茧抽丝般地揭示它的核心价值:“在巴蜀乡间行走,必须读懂巴蜀对联里的春夏秋冬,那扇厚重的大门,才会为你敞开欢迎的词汇。门口的看家狗才会对你摇尾乞怜,门口的桃花才会泛起一抹红晕,堂屋的楠木桌上,才会有一杯暖茶为你盛开翠绿。”接下来,诗人采取夹叙夹议的技巧,用散文诗梦幻般的波动,将读者引领到思想的深处:“巴蜀人有了新居,要贴对联。没有对联的庭院,鸡鸣和炊烟都没有姓氏,如没有符号的云,飘荡在半山腰,永远没有自己的根。”

读到这里,我们不仅对诗人的比喻与解读产生会心的一笑,而且已经情不自禁地投去赞许的目光:“巴蜀人羞涩,不喜欢随意向外界表达自己。只是用对联,在门楹主持一种仪式,让不同的外乡人,去读懂自己的心思, 哪怕只懂得片言只语。”这就是散文诗的魅力,它既有散文的外观,又不像诗歌那样刻意分行和押韵,但却不乏内在的音韵美和节奏感。有人说散文诗缺少散文的严谨,实际上,散文诗的结构是最严谨的,它形散神不散,对题材选择更需要独具匠心。黎冠辰的这首《巴蜀对联》,只精选了对联的外观、贴对联的时间一个侧面或一个片断,把精选出来的典型侧面、片断结构在一起,准确地传递自己思想的建构,成就一篇完整的散文诗。全诗没有拖泥带水,没有繁琐地从头说到尾,没有一个无意义画面,正如波德莱尔欣赏的那样,用梦幻式的波动,诗化的波动,连续扩大思想的容量。从一个联想飞跃到另一个联想,从一个场景迅速转换到另一个新的场景,意象摇曳、叠加,贯穿连结的自始至终只有对联这个相通的点。

要想了解巴蜀的人文特点,就绕不开遍布大街小巷的茶馆。它既是巴蜀有别于他乡的一道景观,又是汇聚天下英才与三教九流最多的场所。请看,黎冠辰在《巴蜀茶楼》中,又是如何将他的人文关怀体现出来的:“巴蜀人以茶客自居,每过一段路,都铺陈茶道的标志。跟着茶肆的线路走,你永远不会迷失。” 巴蜀的茶馆,即使只有巴掌那么大,往往也能洞悉世间百态、风云流转。因此,诗人指出,“跟着茶肆的线路走,你永远不会迷失。”这里用隐喻的手法,揭示茶馆犹如一个风向标,只要你细心,只要你善于观察与分析,你就不会走错人生的道路:“春风绿了江南,呷茶的几声唏嘘就给了回应。寒冷的风对着城堞有说不尽的闲愁,茶客座下吱吱作响的竹椅,摇晃着闲适的经咒,任遛鸟在笼子里的天空活蹦乱跳。巴蜀茶客有说书唱戏编织的善恶,任时光每天都揭开它发霉的美丑。茶客对道德的评判,却稳如正正经经的茶式,一杯红茶就暖熟了一个冬,一杯绿茶就漂走了一个暑。”

也许茶馆里端坐着深藏不露的英雄或飞扬跋扈的小丑,也许茶馆外的世界正在演绎血淋淋的杀戮,因此诗人不得不用平潭秋月般沉稳的笔触,对它作隐喻的解注:“时光是一把伞。秦汉茶客、唐宋茶客,昨日茶客,今日茶客,坐在伞翼下,摆谈关于茶客的故事。唯巴蜀茶客无言无语,一块沱茶,把思维泡成脸膛的颜色,闪耀着罗家坝与三星堆出土的柳叶剑、青铜器的光芒。”诗人毕竟是激情澎湃的产物,即使开篇将自己思想的触须包裹得密不透风,但最终也难免不被社会或世事的沉浮触动,因此,“罗家坝与三星堆出土的柳叶剑、青铜器的光芒”,最终还是露出了诗人思想的锐角,展示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思想属性及性格特征。

巴蜀的人文空間承载着太多太多意义非凡的传说与故事。剑门关的威严,夔门的险峻,川西平原的富庶,大巴山的雄奇,使这一片锦绣河山自古是人文精神的荟萃地和大本营。因此,也就不断刷新着诗人黎冠辰的眼界,使他对民间习俗熟记于心,写下了一首又一首入地三尺、人情暖手的华章。其中,《谷神:弥漫的金色之门》将民间习俗写得栩栩如生:“对于巴蜀子民,最后所能做的,就是奉上谋划已久的三牲祭品。点燃金色篝火……酒喝起,舞跳起,阿哥阿妹相依相偎,去稻田深处,迎接薄雾中那一轮朦胧而含蓄的新月,把来年金色的种子捂热。”诗人将巴蜀儿女对传统文化的喜爱与传承,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将它融入丰收的快乐与对劳动的热爱之中,让巴蜀儿女的勤劳与智慧得到彰显与升华。

《牛王菩萨:生命的一道命符》《祭祀土地爷》《敬山神》《秧母神:灌浆春天的奔腾》以及《巴蜀门神:英雄的舞台》《中元节:人间的问候》《拜干娘:在树上生长的命运》等等,表面上看是对神的敬仰与膜拜,实际上它与封建无关,与迷信无关。它是几千年来巴蜀民间对自然规律的遵循与敬畏,对社会和谐与生活安稳的期待和向往。

让我们来读一读《芒神:刻写在庄稼上的日历》,就能深谙其中的奥秘:“那时,文字徘徊在巴蜀之外,巴山蜀水亦如一本黄历。满目青山是纸,一泓清水是墨,那如柔掌的风,是一支笔,巴蜀的横竖是二十四节气。芒神,被雕塑在芒之上,接见虔诚的膜拜,接见布谷鸟、竹鸡、斑鸠对春天的鸣诵,接见珍贵如油的春雨的到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开春之后,是庄稼人最忙碌的日子。秋天能否丰收,在于播种季节,即芒种。种子发芽抽穗需要春雨的灌溉,因此有“春雨贵如油”的民谣,如果有一个“芒神”来帮助,就能激发庄稼人的劳动热情,于是,“芒神的激情被神话滋养,驾驭雨帘而来。杜宇声声啼叫,也喊不回我丘陵的一网嫩绿;春雨的淅淅沥沥也割不断,割不舍芒神的恩赐。忘也不能忘,割也割不断,如命里的某些事某些人,那我们就理性地面对吧。于是,就有远古的君臣和先秦将相,选定这个叫立春的日子,送去狮灯龙灯和牛牛舞,请芒神,在芒之上,似春雨流淌不绝的力量,为巴蜀灌注叫庄稼的精神。”可见,诗人写芒神,写民风民俗,并不是对神仙皇帝的敬仰,只是借这个习俗对劳动给予热情的赞美,对“庄稼精神”给予充分的肯定:“芒神要敬,更要敬从此忙碌的自己。山果是要吃的,戏是要演的,酒也是要喝的。醉倒在山坡上,也要脊梁挺直,再多的粮食,也压不弯腰。春鞭来抽,春官来吼。我的乡亲呵,四季如山似水,揣满了生机的巴蜀,纵然有冬季颓废的败红,也为寒夜酿一宇春晖。”

在诗人的笔下,芒神是要敬的,但更要敬的是忙碌的自己。读到这里,我们不能不被诗人立意的机智、构思的巧妙,语言的挥洒自如,尤其是出人意料,即梦幻式的情感波动所折服。诗人对芒神的敬畏,本质上是对历史糟粕的反抽,什么是推陈出新,黎冠辰架构的人文空间,已经作了妙不可言的解答。

三、意蕴深刻的历史空间

相较于乡情空间梦魂萦绕的牵挂,灵魂呈现出的抒情性动荡,人文空间耐人寻味的风俗,梦幻式的情感波动,历史空间则更多的是意识的惊跳,意蕴的绵长和深邃。波德莱尔说,“又苦又甜的是在冬天的夜里,对着闪烁又冒烟的炉火融融,听那遥远的回忆慢慢地升起,映着茫茫雾气中歌唱的排钟。”《巴蜀风散板》中那些抒写历史人物和古建筑的诗篇,也就将本来是冰冷的往事,幻化成温暖如春的泉水在我们心中流淌,成为亲切的记忆。

黎冠辰的历史空间首先表现为对英雄精神的敬仰与倡导。在《秦良玉》一诗中,诗人对这种情绪的渲染一目了然:“在石柱,秦良玉的名字打开了巴蜀的天空,让明朝的云朵飘逸女性的柔美,映照史书第一次书写女子的那种雄壮与刚强。”秦良玉是明朝末年著名女将。她是我国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巴蜀女将,我们用最隆重的祭奠也不为过:“石柱,将巴人众多的崇拜与信念给予一抔黄土、一些石块、几棵棺椁的身子,让族人沿着秦良玉灵性的道路扬起刀剑,奔腾于战马嘶鸣的尘烟。” 没有遭受过战争蹂躏的人,不知道血与火的残酷。在大敌当前时,一位女性能振臂一呼,冲锋陷阵,不愧是巴蜀儿女的榜样:“ 英武,就到战场的高潮里去,而不是花木兰,只在《木兰辞》。不要美丽凄切的叙述,而是要秦良玉深思熟虑和谋划在先的智慧……将贵州凤冈邓坎演绎成兵法的经典,成为五百年来以少胜多的一首首竹枝词……”

很显然,这些具有弹性美、丰富性和不确定性的语言描写,是诗人精神折射的历史空间,无论情感含量还是美感含量都较大,尤其是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似断实连的关系,给读者留下了较多想象的空白美:“巴渝女子,弥补了中国的正史。然而,秦良玉最终把自己交给了族人。几百年来,她就坐落在那道山岗,守望巴渝的风调雨顺,阻挡战争与干戈的步子。平息战争为和平。只有充满善良和仁爱,才懂得如何把战争变成和平。”抒情的细腻性、语言的浓缩性、节奏的跳跃性,将一个又一个联结的意象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不仅对秦良玉肃然起敬,而且深切感受到了诗人独特的英雄情怀。

对英雄的礼赞在《巴蜀风散板》中随处可见,《江姐:巴蜀的铮铮铁骨》《邱少云:潜伏在千山万水》《黄继光:俯身的骨骼展翅正义的呼啸》等,也写得有声有色,给我们留下了过目难忘的印象。

其次,那些土生土长的巴蜀俊杰,在诗人的笔下也大步流星、悉数登场,如陈子昂、薛涛、苏轼、秦九韶、杨慎、李调元等都像星汉般辉映着巴蜀历史的天空,让后人敬仰。在《苏轼:月光充盈诗词的芳踪》中,不知黎冠辰是出于对先贤命运多舛的同情,还是对他才情的偏爱,这首诗写得颇有新意:“胖的遐思、瘦的心情、浓的心思、淡的思绪,将月喂养得或大或小,或静或动,或圆或缺,月亮就活络起来,便有清澈、皎洁、柔美、寂寥、闲适雅致在诗词间徒步、游走。”

在黎冠辰的眼里,苏轼一生都在放牧月光。月的眼睛宛若沧浪之水,在河床的引导下跋涉宦海浮尘,因此,“‘经世致用、‘致君尧舜,总是在苏轼最需要的时候,牵出他最需要的光或影,只是有的显现,有的隐藏。”黎冠辰隔着历史的天空,对宋朝的风云流转看得很透彻,也深感凄凉与彷徨:“当然,月亮的眼睛也打过瞌睡。东坡的月亮没照醒自己的路,把他误导引入乌台案。御史台松枝上站立上千只乌鸦, 低飞的翅膀遮挡了太阳的光芒,呱呱的叫声淹没了正义,‘乌诗案让苏轼的月光层层霜染,他的诗没有了眼睛,乌云中的月亮,充满朦胧悱恻。”但是,尽管如此,黎冠辰的诗思最终还是没有受到影响,他坚信:“没有苦难几乎没有诗。人生圆缺,如月亮,得意或失意于宇宙的流变,失去的是浮名浮利……东坡已作古,唯他‘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没有写月亮的文字,挂在历史的天空,似一轮时浓时淡的明月。”这些充满哲理的诗句和对人世沉浮淡然处之的人生觀、世界观,无疑给诗人的作品带来亮丽的同时,也让读者的思想和精神受到一定的感染和洗礼。

在黎冠辰构建的历史空间里,除了上述光耀历史的人物群像,另一个就是对风景名胜与文化遗产的欣赏,尤其是他写都江堰的那些篇章,思想的犁铧驶过的深度可圈可点:“李冰以鱼刺为箭,射中岷江的咽喉。对,就是这里,转弯 45度处,一条江的七寸,就被那根鱼刺卡住。被水奴役一生的鱼,此刻,可以成为江水的主宰。与水抗争又依偎了一辈子,鱼,知道水的清澈和混浊。所以,李冰以鱼的灵犀去勘测水的浊与清,是一种清醒。”这是黎冠辰《扎在水中的刺》中抒写“鱼嘴”的诗句。

在诗人的心中,与其说是李冰治水,倒不如说是李冰化身为鱼:“因为鱼懂得水的湍急,知道暗流与明涛,清与浊,平缓与急流,鱼嘴把握着水的方向。”诗人的联想不仅大胆,出人意料,而且新颖别致,十分贴切。如果黎冠辰没有对“鱼嘴”进行科学的考察,没有另辟蹊径的智慧,何以能获如此妙不可言的意象?“张开想象的翅膀,想给飞沙堰取一个更有诗意的名字。我用大半生的词汇去粘贴,都纷纷疲惫地离去,最后留名的还是‘飞沙堰三个字《飞沙堰》。”飞沙堰、鱼嘴、离堆是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三大利器,它之所以自秦修建以来至今还在惠及川西平原,滋润着天府之国的富庶与安康,成为人类最伟大的水利工程,就在于李冰顺应大自然的规律,表现出的超人智慧:“‘飞沙堰具有水的柔美,又有力拔山麓的气势。飞沙堰是李冰与大自然密谋的约定。鱼嘴分流的内江水,清澈中仍有混浊。李冰筑一低矮的窝,让奔流而来的水旋,借势玉垒侧壁的碰撞,将沉沙泛起,再抛入低堤的外江。”

在诗人的眼里,李冰不仅是驯服水患的斗士,还是思想家、战略家,精通要想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的策略:“使沉沙飞溅得忘乎所以,飞溅出恣意妄为,就是飞沙堰出手的最好时机……与其说是李冰治水,不如说他创建了一道哲学命题。人,必须要自识清明,才可分辨浊与清。”诗人没有为写景而写景,他通过李冰治水的章法,告诫后人应该顺应大自然的规律,遵纪守法,做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公道瓶》这首诗里,诗人通过作品,对人生发出的则是另一个劝解:“离堆,自玉垒山痛苦分离,大山没有疼痛的呐喊,山骨也没有肝肠寸断的殷红血色。从春天到冬天,从大山的身躯到被分蘖的过程,玉垒山没有一声呻吟,离堆也没有被分离后的悲泣。”

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不管是要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还是要做成一件小事情,都应该要有坚忍不拔的精神,有不怕吃苦耐劳的准备,否则,将一事无成:“身受大任之人总是可以承受屈辱,如卧薪尝胆,如忍胯下之辱,如枕戈饮胆,如宵衣旰食。离堆,从玉垒山分离,主持人间的道义与公平。有如一樽公道杯,任何倾倒,都流泄正义与平等。”

诗人非常清楚,李冰之所以能成功治理水患,不仅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做支撑,更有知足常乐与公平正义的品德做修行:“玉垒山与离堆之间,是一个口朝上、身向下的瓶口,保持‘四六分水法则。水丰则外溢给外江,以除几千年的水患;水枯,深底的内江引水过瓶口,足以让我的蜀人田丰土盈……宝瓶口若多一点贪心,会泥沙俱下,强大的水势会堵住瓶口,这是自然法则,也是做人法则,更是道的法则。”黎冠辰通过宝瓶口以水演绎“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哲理,揭示了李冰治水的成功,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类被水的法则所治的案例,只不过诗人是通过诗化的语言、在历史的天空发出的善意提醒罢了。

读完《巴蜀风散板》全书,我们发现黎冠辰构建的空间维度是那么地让人梦魂萦绕、耐人寻味、意蕴深刻,他用饱满的热情和爱心孜孜不倦地激发巴蜀风的穿透力,打破了常规散文诗注重个人情感抒发的套路,做到了选题重大、格局庞大、结构严谨、格调清雅,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开创了散文诗系统解构巴蜀文明的先河,帮助读者更深刻全面地了解巴蜀风情,读懂巴蜀精神。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中有过这样的期待:“有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人称作理想的净土,我憧憬着和一个旧情人一起去哪里旅行。”如果先生没有被上帝接走,我真想邀请他——散文诗的鼻祖,抽空到巴蜀来走一走,说不定巴山蜀水正是他理想中的乐土呢。

李自国,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副主编、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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