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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合为时而发

2020-12-10尚新娇

南腔北调 2020年11期
关键词:张仃德昌殿堂

尚新娇

前不久,侯德昌先生的弟子、山水画家耿安辉先生为我寄来张仃先生的一套书,翻阅中读到张仃关于纪念碑艺术的论述,由此想到张仃先生生前与纪念碑艺术相关的一切艺术活动,以及与他亦师亦友的侯德昌先生新时期对纪念碑艺术的继承与创新。“纪念碑艺术”这个提法很早就有,但在当代,论述者鲜,当代艺术注重个性自我的表现,宏大史诗皆笼统归入政治主旋律,很少谈及个体在其艺术性中的作用。

张仃提出当代“纪念碑艺术”的必然性

纪念碑艺术的提法出自苏联的艺术家卢卡契,卢卡契把艺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纪念碑艺术,即大的艺术;一种是个人艺术与家庭艺术。中国纪念碑艺术的高峰在唐代,当时的绘画为建筑服务,阎立本是其中的大画家。到了宋代,出现了“纪念碑”绘画《千里江山图》,集北宋以来水墨山水之大成,令人惊艳。

张仃在新中国建国十周年的一次报告中写道:“搞大的纪念碑的艺术,要求绘画、雕塑都要为建筑服务,是纪念碑艺术到来的时代,要求规模大,要有思想深度,这是过去任何时代无法比拟的。纪念碑艺术不同于文人画,不是个人想搞就可以成的,而是由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所决定的。”在这次报告中,张仃明确了“纪念碑艺术”这一概念。“最好的纪念碑艺术,常常是既有格律又有自由,统一在变化之中,变化又为统一所要求。这种艺术常常产生于统治阶级在走上坡路时,阶级矛盾缓和,艺术也能得到机会发展,这种艺术常表现为统一而谐调。”

张仃是新中国元老级艺术家,担纲新中國形象的设计,是新中国纪念碑艺术的首席设计者。1983年,张仃为长城饭店绘制了壁毯巨作《长城万里图》;

1984年,张仃主持了北京地铁壁画工程,设计并参加制作了西直门地铁壁画《燕山长城图》和《大江东去图》。侯德昌先生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后来又留校任教,成为该校教师,曾随张仃一同到桂林、三峡采风写生。20世纪90年代侯德昌随张仃五上太行山写生,获教良多。太行山的雄强博大征服了张仃,张仃为此创作了一大批表现太行山的作品,将张氏焦墨山水推向中国画顶峰。侯德昌则以太行山为观照,在山石的勾勒皴法上形成自己独有的语言。他们两对山水画创作异曲同工,以各自的非凡笔墨塑造太行丰碑,天下之脊,表现了太行山的莽苍与巍峨,讴歌了民族不屈不挠、气势恢宏的精神与力量。

师生都是农家子弟出身,侯德昌身上敦厚、朴质的气息,使张仃先生对他产生了好感。真正使二人建立感情,还是艺术的纽带。张仃一向爱才惜才,不遗余力地发现培养青年艺术家。作为画家与工艺美术家,张仃对本校老师侯德昌在篆书与刻字方面的成就甚为欣喜,主动撰文在《装饰》杂志上予以介绍。

拿给侯德昌及弟子赢来诸多荣誉的《幽燕金秋图》来说,该作品在创作过程中,张仃十分关注,从头至尾经常到创作现场观摩指导,作品的题名与题跋最终采纳了张仃先生的意见。这幅巨作一举奠定了侯德昌在纪念碑艺术方面的地位,使之成为印在历史中的作品。

超越小我,与时代共振

在2010年“融古通今——侯德昌书画展学术研讨会”上,美术评论家薛永年、尚辉等提出“厅堂画”、“殿堂画”概念,薛永年评论侯德昌画中的庙堂之气、殿堂之气、磅礴之气、浩然之气代表了主流的气象,不是画文人的林泉之志,而是画民族的精神气象。“画出了一种正大气象,一种阳刚之美,突出了‘至大、至刚、至中、至正的精神。这是一种超越了小我的与时代共振的精神,不是山林气,不是书卷气,而是一种黄钟大吕、金声玉振的殿堂气,很符合中央文史馆画家的身份。” 薛永年在今年写的《根与魂的颂歌——侯德昌的书画艺术》一文中着重提到侯老“在殿堂书画上的突出贡献,尤为引人瞩目”。

“殿堂”二字放在现代的语境中,当然不是指古代宫殿、庙宇等,而是指新时期具有人民性、政治性、时代性的宏大建筑。与其相关的艺术作品则为“殿堂之作”。

像侯老这样多年为毛主席纪念堂、人民大会堂、中央军委“八一”大楼、中南海、天安门城楼等创作巨幅书画,在美术界享有盛名、口碑的书画家并不多,这些场所皆是具有国家象征意义、至高无上的殿堂,挂在这里的艺术作品,无疑让人联想到政治色彩与政治光环,本身已融入到国家与民族在历史行进中所历经的恢弘叙事中。这样的作品需要画者多方面的才识、才能、才干,还要画者有与时代相振相谐的独特的艺术个性。据悉人民大会堂管理者在做内部装潢进行“招标”时,也曾用笔会的方式,征集过不少当世著名山水画家的作品,一些作品被挂上之后,感觉与神圣的国体形象、庄严肃穆的建筑氛围不相符,据说不少名家精心完成的画作,因缺少一些要素而遭拆换的例子数不胜数。所以,像这样一个特定氛围特定场景的视觉空间需要综合多方面的因素,并不是随便一幅名家作品就可挂上去的。前面所说的厅堂作品或殿堂作品应当归属纪念碑艺术这一范畴,两者的内质是一致的。

侯德昌先生的绘画宗宋,延续了五代、北宋时期的荆浩、李成、范宽的艺术脉络,对景写意,搜妙求真,腹有丘壑自磅礴,山水气势雄伟浑厚,格调清新苍润。如《幽燕金秋图》《山高松青》《松瀑图》《山永寿 松常青》《居庸叠翠》《长城雄关》(有的作品与弟子耿安辉合作)等等,这些作品“咫尺有千里势”,凝聚了他深潜内心的艺术才华和抱负,绘画语言很好地表达了精神向度与民族气魄。

艺术是分门别类的,有大我的,有小我的,门类与腔调各各不同,美美不同,各美其美。画大山水的以雄为美,追求崇高、壮烈;文人画小品画追求个人意绪的表达,抑或自然世俗生活的情趣,可以幽然静思,可以悄然玩味。虽然这些画家名号大,笔墨也很好,这类自我意识强烈、渲泄自我胸臆的作品,与表现群体意识的、民族精神的作品迥然不同,其风格不适合挂在殿堂中。显然,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艺术道路。就后者来说,作品或萧散疏清,淡远简约,逸笔草草;或狂傲啸放,恣意热烈,大写意中的线条、墨团代表了画家的精神符号,笔底明珠而不相容于时代,抒发了他们的苦闷悲愤。从个体来讲,他们的精神与艺术光耀后世,一代代都有灵犀相通的知音。这是大多文人画的艺术走向。在向度上它是向内的,深入个体精神的。而另一部分是向外的,广阔而外括,重在弘扬民族群体形象。从空间上讲也不同,一个是摆在公共空间的,一个是挂在自家书房、私人客厅的。前者反映个体精神的作品哪怕是出自大家之手,也不适宜登堂入室、挂在政治意味浓厚的公共空间让世人瞻仰,这是显而易见的。包括一些名家作品,艺术性可能很高,但挂上去不合时宜,这很正常,这是因为在气象方面输很多,小我的东西显得单薄。单独说它是一件艺术品,但不适合那个位置,所以挂在人民大会堂的画是有特定标准的。

早在唐代,白居易就响亮地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既是古训,又是历代文人富于历史使命感的写照。“为时而著”即为时代之意而著,意味着自己对时代对现实社会的关注与关切,对改造社会、促进社会进步的一种责任和使命。侯老正是秉承了这一“古训”,沿续了现实主义创作传统,他认为墨戏是个人的,是古代文人所为。在侯老这里,他的艺术思考都与“宏大”有关,与社会责任感有关。他认为,责任感这个东西是文艺的一部分,不能看轻它,尤其是中年以上的艺术家,更要自觉地担当起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

这就牵扯到殿堂与个人、大我与小我的问题,殿堂画或纪念碑艺术对绘画有明确的要求,这是艺术家面对的现实问题。墨戏是文人抒发自我的艺术,只是抒写胸臆。比如苏轼的《枯木怪石图》与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虽然作为独立的艺術品,《枯木怪石图》的意义不同寻常,它是士大夫做官之外的复杂的心性表达,没有专业画家的技高一筹,没有专业性在“形似”上的标准,它是虚的,不以形为唯一目的,只是抒写胸中的盘郁之气。但这样的画只适合挂在一己之室,在怅惘中凝思。而《千里江山图》则不同,其恢弘气势、绚丽色彩都代表着江山社稷,代表着庙堂。

当然,当今社会毕竟与千年前的封建王朝不同,今天的殿堂乃是人民议事、治国理政的场所,侯德昌先生1994年为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创作的《幽燕金秋图》,我们至今仍然每天能在《新闻联播》节目里频频看到。庚子年疫情吃紧,“殿堂”上每日都在商讨国是,记者的摄像头不惜放慢节奏,一遍遍停留在这幅大画上,将画中的巨峰、雄关、长城、青松、红枫……一遍遍映入人们的视野。他的艺术在庙堂之上,也在群众之间;既浩远壮伟,又亲近熟稔。当政者的话语与其画面的交织,合成了一股庄严而外界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群峰矗立、长城蜿蜒、云海激荡的画面上,看到了一个民族的过往、现在、未来——从现实中可以窥视出,真正的艺术有着久远的生命力。

时代的造就与历史的选择

为什么会是侯德昌?人们脑海中常常会有这样一个疑问。其实了解他的人很清楚,他和他的艺术是时代的造就,也是历史的选择。

侯德昌1961年大学毕业后因成绩突出留校任教。这之后世事多变,从他的履历来看,一直到“文革”结束,他没有蹉跎一天的光阴,而是沉潜身心,惟砚作田,终日墨耕,在与艺术名家交往中获得学习契机,使自己的书画艺术在精进中出现关键转折。

“文革”后,侯德昌迎来了创作的春天,他的一系列作品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形成丰饶繁茂的艺术之洲。1994年国庆《幽燕金秋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向世人展现,使侯德昌的大山水画艺术走向峰巅。

侯德昌的绘画始终贴合着时代的脉博,在时代变革中应运而生。处在这样的历史机遇下,他的山水画艺术一如“黄钟大吕、金声玉振”,为这个时代所鸣。故薛永年云:“侯德昌的山水画崛起于改革开放新时期,色调清新,描绘了新时代山水特点,既重视生活中自然美的开掘,更重视表现民族精神与时代脉搏,紧紧抓住了中国画传统文化中主流的东西,给以发扬光大。因而从笔墨意境到精神境界都发生了新飞跃。”

袁行霈如此评论侯老:“壮年游名山大川,养浩然之气。下笔遂纵横捭阖,尺幅愈大,愈见气象。举凡奇松怪石,悬崖瀑布,长城雄关,古刹危楼,每令人叹为观止。”纵观侯德昌的书画艺术作品,他强烈崇高的思想感情完全隐藏于他典型性的绘画语言中,日月轮回,夙夜不懈,把他对国家的情、对民族的爱,对家乡太行山的眷恋用如椽大笔书写在巨幅画卷里,完成了一个个庄严神圣的历史使命。它们是一座座矗立于人们心中的艺术丰碑。

美编 敏子 编辑 饶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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