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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与疯癫

2020-12-10王一

南腔北调 2020年11期
关键词:白雪小说文本

王一

世纪之交,总会有对新世纪的向往以及对过去世纪的凝视,在更多的期待和反复的回望之中,不断地消解某种不确定,以获取对存在的确认。在不断确认又不断消解的过程中,总会产生对时间、对存在的焦虑或者不安。对一个成熟的思考者来说,其思想表现在某个时段对某种东西的集中思考。无论是禁锢也好,放逐也罢,能做到特立独行,能坚守独立思考,并在与现实的对撞之中,通过敏锐地洞察、深刻地内省抵达直立,这是一个思考者的精神所在。

就这一点来说,赵月斌写于世纪之交(1998-2003)的小说集《雨天的九个错误》,塑造了一系列人物,他们近乎荒诞的行为举止,被逼绝境的生存状态,无不呈现出作家對存在的焦虑与不安的思考,只是这种思考过于隐秘,藏得过深。正如他在《卷外·我的藏身之处》中所说,“也许,在文学的沙场上,我永远只是一个左冲右突的小卒,我把小说当作我的盾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要把自己安全地隐藏起来。”[1]

那么,赵月斌究竟隐藏了什么?另一个自己?或者某种暗示与思考。在这里,我想借用克尔凯郭尔的话说,“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不秘密地隐藏着某种不安、内心的争斗、不和谐,对某种还不知道的、甚至不敢去知道的事情的焦虑,对某些生存中的可能性的焦虑,或对他自己的焦虑。”[2]

焦虑与不安

赵月斌的小说单就时间来看,有具体的“一九六○”“十年”“深夜”,以至“凌晨几时几分”,还有不确定的“一九□九”,以及“小时候”“四清”等等这些带有时代感的时间点,更有穿越古薛,回到远古年代。在这些时间节点上,以“现在”为基点,在重新搭建、链接,解构、重构之后,形成三维或者多维的空间,让处于其中的人们,在焦虑中挣扎、突围、抗争,或者以放逐自我的某种形式呈现,这背后肯定暗喻了更多,就像我们找不到一个发泄出口的时候,同样,我们也不一定找到一个可以容下自己的藏身之地。

《在深夜裸行》中,何斯的焦虑从厌倦开始,“我早已厌倦了。厌倦苍白的生活,更厌倦虚空的自己。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念头不断萌生不断枯萎,我还是像一种濒临灭绝的蕨类植物,潜伏在这个小城的褶皱里。”[3]小说一开始就交代了何斯对既往和当下的厌倦,在不断萌生、不断枯萎的焦虑之中,在病与非病的不安之中,找到一个可以放逐自我的出口——在深夜裸行。伴着《假行僧》的曲调,何斯得到最大限度的放逐,在看月亮的原始冲动中裸(原始)行/僧(去欲)“假行”。这种自我与非我的考察,与其说是现代人的病结,不如说是文明对现代人阉割所引发的恐慌。夜被点亮,难见星空,文明貌似隔离了人对星空的想象,夜变得不再娇媚,不再深邃。当这种真实通过影像记录之后,何斯看到了似乎真实的另外一个自己,“我的确哭了,我仿佛哭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人,我发现那不是我。”[4]在“真我”面前,“我”也变成了“非我”,夜掩盖了真实,同时也还原了真实。

当何斯发现女记录者也在房间裸行时,时空变得另有意味。女人的自由度只属于她的房间,时间是无限的,然而何斯的空间无限,时间却仅限于黎明之前的深夜。裸行背后的差异成为一种对撞,个人空间、私密空间被相互入侵,时空瓦解,自由瞬间被阉割。而这种双向入侵直接导致了双方焦虑的裂变。最终,当何斯的裸行被发现,随之被公开、被展示,那个纯粹的私密世界被入侵、被打破时,何斯发现那个属于他的唯一观众,“她手持DV摄像机,把我硬生生地塞进她的镜头。”[5]何斯对真实的焦虑在他的焦虑瞬间消失之后融合,于是打开了更加焦虑的出口,而这一出口无疑又让他陷入更深的焦虑与不安之中。

《追念一九□九》同样是母亲的焦虑感强加于“我”的深层体验。“十六岁以前,我的全部记忆就是大书房和小书房,除了书中人物,除了父亲,除了我自己,我接触过的人只有母亲。我最大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院内,除了墙外几棵高大的老槐树和老桑树,我没想到外面还会有别的什么,我甚至从来没注意过我家的大门在哪儿,当然也从没想过走出家门。我总以为我就该是这样活着的……”[6]

“我”只有读书,书既是父亲留下的藏书,也是父亲的隐喻。“我”必须按照母亲的教诲方式,每日每夜地读书、抄写,“我”的作息时间,无论是读书还是给父亲上香、磕头,无不呈现机械的程序化,这是母亲给予“我”的,也同样代表了父亲,她或者他们试图在用这样的方式承继,母亲更是以这种方式保护父亲留给她的领地,“我”作为这个领地的一部分备受“呵护”,蠓虫、蚊蝇都见不到,就连蝴蝶、花大姐这些精灵似的飞虫都难以见到。“我”在严密苛刻的圈囿中一直长到十六岁,直到偶然看见一个紫衣女孩,自由向往的欲望唤醒了“我”对现实的焦虑,这种焦虑驱使“我”找到了北窗,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通道。来到家园以外的土地上,“我”才发现外面世界的美好,才知道自身之渺小,就连金壳郎也比“我”幸福。

与母亲的真实存在相比,父亲作为符号或者隐喻,和遥远甚至虚无的北平仅存于“我”的想象之中,成为最初启蒙。如果书是一种媒质,“我”在真实与虚无的不断抗争中,在紫衣女孩和精灵的感召下,暂且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这种短暂的自由、快乐在与金壳郎的合谋读书中得到了真实体验。当秘密被母亲发现,“我”的自由空间被打破,母亲的焦虑再一次扼杀了“我”的青春萌动,所有的期盼、向往都被带走,“我”只能再次回到一如既往的从前,安然地生活在母亲的庇佑之下。而父亲的启蒙,他的文化先导,最终也只能变成一卷书,藏于书架之上。

“现在是一九九九年吧,可惜我已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了,但我确信即使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父亲可能还活在世间;我确信,父亲的生命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长久。”[7]母亲期盼父亲回返的焦虑直接转嫁于“我”,“我”始终活在父亲的规划之下,活在母亲的监视之下,就连大书房的藏书都带着机关,书被密封在墙壁里,只有把读过的书放回,才会再弹出一卷新书。这不由让人想起卡夫卡的小说《在流刑营》中完美的杀人机器,就像那个军官一样,“我”最终会沦为机器上的部件,一个绷出的弹簧或者掉落的螺丝。

与“我”禁锢压抑下的焦虑相比,《哑巴歌手》围绕歌手的出生、演唱,演绎了外部环境对人的疯狂挤压,在焦虑与不安中完成对人的干预。这种干预甚至影响到歌手的出生,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在出生与不出生这个问题上表露出他的焦虑和不安,小说在荒诞的情境之下幽默了一把。歌手在原罪映照下的自我审视中生发了更多焦虑,“回头想想,我是那样恨自己,我究竟在抗拒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我害死了母亲,又拖垮了父亲,还自讨苦吃,可见我本身就是一场灾难,我生来就是一个有罪的人。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逃避的是原来是自己,我无法逃避的最后还是自己。”[8]

小说集中还有更多关于焦虑与不安的思考,《羊皮记》中對信仰的焦虑,《十年怀胎》中对传宗接代以及计划生育的焦虑,《谁是秃子》《狂犬日记》《硬币项链》等等对于生存现状的焦虑,如此种种,作者用其独特的视角,展示了被逼入绝境之后的荒诞不经以及变形扭曲的人性,在亦庄亦谐的叙事之中,为读者开启了反观自我、映照现实的可能。

从焦虑到疯癫

人总会不满于现状,这和现实与梦想的冲突有关,这种不满往往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或隐或显地表现出来,这些行为也总会以内心的焦虑或不安呈现。而内心的焦虑或不安又反过来影响人的言谈举止,在反复作用、不断回旋的过程中,焦虑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演变为狂躁甚至疯癫。弗洛伊德在论及焦虑时说:“首先,它包含某种行动的兴奋或发泄;其次,它包含两种感觉——即已经完成的动作的知觉,和直接引起的快感或痛感,这种快感或痛感便给予情绪以主要的情调。”[9]

这种焦虑的升级在小说《谁是秃子》里表现得尤为突出。父亲为了“我”毕业分配能进城,卖掉拉脚的驴疏通关系,最终,城没进去,“我”被分配到镇中学,该驴经过流通,只换来了一通关照的电话,“我心说一头驴替人交了一次电话费,真他妈的窝囊。”[10]驴的变通没能改变现状,却激发了“我”内心的焦虑,“我”感觉到梦想撞到现实的巨大落差。校长为买一辆旧车,以学校的名义拿出活动经费,当“我”找到这个发泄出口时,直接去集市上为拉脚的父亲买回一头驴。虽说此驴非彼驴,也安慰了父亲,这种发泄快感在“我”和媚儿的交流中更是表露无疑。

媚儿是“我”的同学,她的风烟发屋既是私有空间、纳欲之地,又是消息集散地,联通所有往来之人。更为重要的是,在这里,每个人都能找到快慰和发泄的出口。“我”无论是失意还是得意,都可以在媚儿身上得到发泄,媚儿同样得到并不安全的短暂快慰,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快慰让她也在怀疑自己,当媚儿问“我”爱不爱她时,“我”的反问“你问这不也太晚了吗?”[11]预示着二人的尴尬关系。另一方面,在“我”与校长的争战中,“我”的谎言被识破,校长貌似吃了哑巴亏,之后便开始了对“我”的反击,他以提亲的方式,将媚儿直推给“我”,同时也将“我”和媚儿逼入绝境。

“我”的左冲右突非但没有改变现状,反倒助推了冲突升级。内心的焦虑虽在媚儿那里得到缓解,但是媚儿因情感缺失找不到依靠的焦虑又反作用于“我”,二人的焦虑不断裂变,直至歇斯底里,“我”大打出手之后,媚儿带着家人报复“我”。最终,“我”变成秃子,媚儿也成为冲突之中的牺牲品。

赵月斌的小说大都通过离奇的情节、怪异的行为,表现人物的内心真实,这些故事情节大都源自生活细节的想象。剃了光头的人变成秃子(《谁是秃子》),歌手“假唱”现象的生发(《哑巴歌手》),少年变成树(《关于合欢的三种说法》)等等,这些经过想象、增减之后被放大的情节,在人物内心的观照下变得更加真实。情节的推动在人物心理上直接反应为焦虑,同时,这种焦虑感又支配人的行为,反作用于情节的发展,就像拧紧的螺丝,直至崩溃到疯癫。所以,科塔萨尔说:“一篇小说的说服力在于对其内部的紧张性的直接表现。紧张性越强,就越能深刻地传达人的经历。我不能解释怎样才能传达这种经历,但是不管怎样我知道,只有通过短篇小说的冷酷无情的实践才能达到,就是说,既要有最大限度的自由,也要有最严格的态度。”[12]

正是对生存、生活的严格苛刻的审视,赵月斌似乎洞察到了小说内部的紧张性,在文本结束之时,达到最大的自由度。

《寻找公主白雪》是小说集中写作时间最早的一篇,写于1994年。这一年,滕州前掌大商周贵族墓地被列为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生于“薛国故里”的赵月斌,或许因此灵感写作了这段千古之恋,演绎了中国版的“人鬼情未了”。

考古专业女研究生白雪一直痴迷于寻找古薛国,在与老家在古薛的校工苏岩的接触中,萌生了爱情,却遭到父亲白去尘的强烈反对,逼她写了绝交信。白雪找到苏岩时,苏岩以假结婚的托词拒绝了她。白雪万念俱灰,打掉孩子后,焦虑成病。如愿考取研究生的苏岩来到大学,悔恨交加的白去尘告诉他,白雪已不知所踪。白去尘的焦虑来自门当户对的偏见,这种焦虑与薛王如出一辙,最终,他们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苏岩在爱情的感召下,找到复活的薛国公主白雪,并与公主延续了一段古今跨时空之恋。

小说以苏岩、白雪的情感焦虑为基点,在苏岩接到绝交信后,误解不断升级,焦虑变为疯癫,白雪的疯癫以打掉孩子为表征,导致精神失常。当苏岩得知真相后,悲恨交加,“苏岩如五雷轰顶,是谁害了白雪?难道不是他苏岩?而今白雪已生死无凭,到哪儿去寻找她?现在只有在内心深处寻找他的白雪了,寻找白雪难道不是寻找他自己?”[13]当真正失去白雪时,焦虑感催生了苏岩漫长的寻找,以慰藉内心的不安。在现实中,苏岩一直坚信白雪对古薛国的考证,并追寻到古薛遗存。在现实与梦幻的交融中,苏岩穿越千年,打开了公主与另一个苏岩的悲壮爱情,当他们的爱得不到父王的认可时,双方选择了殉情。在现实、梦境、历史的三维交叉中,不难看出门当户对的偏见一直延续至今。

在旧有观念的左右下,对情感的焦虑、对爱的焦虑以及对人生的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苏岩和白雪,当梦想无法实现,焦虑无法消融时,最终只能以歇斯底里的方式去抗争,去回应,无论是公主白雪,还是考古学者白雪,随着她们的远去,留给苏岩的不只是记忆,更多的则是藏于心底的不安和创伤。

同样是对旧观念的批判,《十年怀胎》里韩淑英更加疯癫。她的焦虑是从有过一个男孩却因挑水累得小产开始,生儿子成了她的奋斗目标,直到第九个女孩分娩之后,她总是幻想还有一个龙凤胎男孩没生出来。就这样,韩淑英一直赖在床上,即便家人讨来一个男孩也没能让她走出生儿子的臆想,人们都认为韩淑英疯了。

福柯说:“疯癫恰恰处于梦幻和谬误的接触点上。它以各种变形在它们的接触面上纵横移动。这个接触面既将二者结合起来又将二者区分开。疯癫既分担了谬误的非真理性和肯定或否定的任意性,又从梦幻那里借来了源源不断的心象和五彩缤纷的幻觉。”[14]

正是因为对儿子的渴望,韩淑英不断地为自己制造生儿子的幻像,直到六十岁,韩淑英依然深处其中不愿走出。小说至此,按说作家已为韩淑英们的疯癫开出了一剂猛药,但是作家笔锋一转,又补一刀,解构了原本沉重的文本。这时的韩淑英还说自己要生,恰逢计划生育,为了任务名额,被支书玩笑了一把,“不过说起来超生倒有一个,她有十个孩子,据说肚子里还有一个。”[15]计生人员随即将其拉去刮了宫结了扎。

这些典型时期的伤痛与疯狂犹如烙印,铭刻在记忆里,被作家揭开时依然流着血。比如饥饿的焦虑,以偷吃月饼留下的阴影一直延续至今(《一九六○年的月饼》),再比如特定时期的互相诋毁与揭发(《羊皮记》),虚荣鼓胀下的“好人好事”(《硬币项链》)等等,作家善于从记忆或者印象中生发联想,通过羊、艾、窗户、硬币、大葱等等媒质介入故事,在辗转腾挪之中,在类比想象的灵感体验与现实互融中创造文本,直至变为带血的柔情,带泪的幽默,从《硬币项链》《十年怀胎》《羊皮记》《哑巴歌手》等小说中不难发现,赵月斌常将人物置于绝境,在荒诞变异的现实之中,突破意志范畴,直至疯狂、疯癫,这种代入感也为我们提供了介入焦虑以致疯癫的可能性。

复调吟唱下的焦虑表征

《寻找公主白雪》中,古今两段爱情故事的互文,以苏岩的尋找为节点,打开了连接的通道,这种复调的叙写在增加故事质感的同时,叠加了焦虑感,使其由焦虑变得疯癫。这种感染力一方面来自故事本身的节奏,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复调文本的吟诵来实现。当然,形式的自觉通常表现为从解构故事开始,最终达到结构故事的目的。

《雨天的九个错误》中的时间集中在夜间十一点零一分到凌晨三点,故事在两个人的对话(跟帖)中展开。“我”的焦虑从在论坛里灌水开始,Nusquam发的一个帖子开启了“我”对主人公吴多死因的幻想。所有的意外,雨天、搭车、窨井等等,这一系列的时间和空间节点,无论是人为因素还是自然因素,两个人围绕这些特定的节点,在不断地解构与结构中,共同完成了吴多之死。

“我”和发帖人Nusquam的对话(跟帖)作为文本架构,支撑了故事走向,在二人的相互凝视中,为“错误”的发生打开了广阔空间。这些对话(跟帖)也可看作小说副本,作为吴多之死的九分之一错误存在。在创作文本的过程中,对于情节的演绎,向左还是向右的焦虑,总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当然,无论选择哪一方向,都会纠结在不断取舍的选择上,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也是在和另一个或者另几个“我”的对峙。

“九个错误”既是实指,亦是泛指。“九”作为最大阳数,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合谋之下的结果终会发生,至于错与不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偶然存在成为一种既定时,结束已然是另外一种开始。更有意味的是,发帖人“Nusquam”拉丁文的意思为“乌有之乡”,由此来看,早在文本形成之前就已经解构了此事从没发生过,但是,错误始终没有停止过。

副本的使用同样在《一九六○年的月饼》中得以体现,在从钱变金再到像屎的隐喻中,与饥饿遥相呼应,就像歌曲中的副歌,既对主歌进行了阐释,又丰富了主歌的内涵。

卡彭铁尔曾说:“就形式技巧而言,我想所有的小说都应构建在适当的什么和如何之上,即必须清楚我想说什么、应当如何说。我认为作家应该用适当的形式去响应某一个特定的故事。”[16]我想,赵月斌深谙此道。

“我已记不清那是一九□九年了。”[17]这是小说《追念一九□九》每章开头的表述,每一次回到记不清的一九□九年,这种不确定既加重了复调的形式感,又强调了不确定的时间感,仿佛时钟报时,在一个轮回之后又重新开始一次次地回忆,然后从那个原点再次出发,在无论多大多小的摆幅之中,永远挣脱不掉的,也正是那个原点,就像钢琴键盘的中央C,在其标识之下,演奏出无限多的完美乐章。不难看出,《追念一九□九》共有七章,犹如音乐中的七个音符,在反复吟咏之中,引发阅读者的共鸣。

复调在《关于合欢的三种说法》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从找艾、栽树,到最终变成树,演绎了男孩内心焦虑的变化,这一过程的每种说法都不尽相同,在反复叙述中,三声部相互交融,仿佛一部交响乐。作家在为我们提供文本样本的同时,也打开了文本背后的时间,就像《寻父记》由母亲的一个玩笑引发,开启了父亲寻找儿子,儿子寻找父亲的旅程,耐人寻味的是父亲和儿子都叫何斯,儿子何斯的焦虑无疑引发了对自我的重新认知,真正的父亲是谁?又在哪里?两个何斯的悬置,封闭了寻找,却让文本更具开放性。

赵月斌貌似对何斯情有独钟,不仅表现在《寻父记》中,《硬币项链》《在深夜裸行》以及长篇小说《沉疴》的主人公的名字都是何斯。“何斯”,语出《诗经·殷其雷》“何斯违斯”,其意为“怎么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我想,这不仅源自作家对《诗经》的偏爱,也隐喻了他在写作之中的藏身之地。

赵月斌曾经为电影《海上钢琴师》写过一篇《上了岸何去何从》的评论,敏锐地捕捉到一九○○对上岸的恐惧和焦虑,引领我们走进一九○○的内心深处。他的文学评论以洞悉敏锐、话语尖刻见长,从他的评论集《暧昧的证词》中或可领略。在这里,我们不妨把其评论当矛,话语介入别人文本的同时,也以另外一种形式的焦虑剖析或者反观自我。

当然,这种焦虑永远无法治愈,它将会继续,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参考文献:

[1][3][4][5][6][7][8][10][11][13][15][17]赵月斌.雨天的九个错误[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4:247,221,228,230,5,18,38,178,190,73,174,3.

[2][丹麦]索伦·克尔凯郭尔.张祥龙,王建军译.致死的疾病[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5.

[9][奥地利]弗洛伊德.杨韶刚等译.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226.

[12][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朱景冬译.科塔萨尔论科塔萨尔[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177.

[14][法]米歇尔·福柯.刘北成,杨远婴译.疯癫与文明[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96.

[16][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陈众议译.小说是一种需要[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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