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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不欢迎“逆全球化”

2020-12-09辜学武

东西南北 2020年15期
关键词:逆全球化共同体欧洲

辜学武

谁要是敢自己离开全球化,就可能冒被其他国家和企业抛弃的巨大风险,除非你一日之内完成脱钩并继续保持着你的市场份额,否则你的企业必死无疑。

2020年5月27日,世界见证了欧盟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欧盟将发行7500亿欧元的“欧盟债券”,帮助欧盟成员国,尤其是疫情严重的意大利和西班牙,克服新冠病毒带来的严重冲击,迅速恢复元气,重振欧洲经济。

没有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事先5000亿欧元“共同债券”的“倡议”,冯德莱思是无力也没有这个胆量以欧盟的名义提出这一划时代的“举债”方案的。在目前的欧盟法律体制框架下,欧盟是一个没有自己“税务收入”的政治实体。它的财政来自各成员国每年缴纳的“会费”。以欧盟的名义向市场发行“盟债”,而且一发就是7500亿欧元的巨量数字,不仅毫无历史先例,而且直接冲击现存法律框架下欧盟没有“举债权”的理论和实践。

德法轴心复活

冯德菜恩在吹响欧盟进入“债务共同体”时代的号角时表现出来的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表明,她的身后站着两个携起手来的坚强的后盾:柏林和巴黎。马克龙和默克尔在冯德莱恩吹响冲锋号时,已经重新启动了运转失灵多年的德法轴心。欧洲的团结和振兴又看到了新的曙光。

德国的转身是德法轴心重新启动的关键。如果说法国总统马克龙是这次德法轴心重新启动的推动器的话,那么新冠肺炎疫情在欧洲的蔓延则是默克尔放弃对“债务共同体”抵抗的催化剂。高傲自负的德国终于意识到,如果欧洲尤其是像意大利和西班牙这样的欧洲经济大国因为财政紧张迟迟不能走出疫情的话,德国经济的恢复也会大打折扣,毕竟70%以上的德国出口都依赖于欧洲各国的购买力。

德国以工业制造和贸易立国,欧盟5亿人口的单一大市场,不仅是德国的立命本土市场,而且也是它缓冲美欧、中欧贸易摩擦时的辽阔大后方。长期以来,德国的政治精英和金融工业集团视统一的欧洲为生命线。只是在对待与其他国家一起发行“债券”这个问题上,顾虑重重。总是担心被那些负债累累的南欧国家拖入泥潭,卷入一场“吃大锅饭”的混乱局面,最终替“穷国”买单。

但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和在欧洲的蔓延,给德国敲了个警钟。柏林越来越担心欧盟内部“南北剪刀差”可能会因为疫情发展进一步扩大,从而进一步危及欧盟团结。这个新的忧虑迫使柏林开始重新审视它的“抵抗政策”的理性。柏林得出结论,只要欧洲还有一个国家没有走出疫情,德国就不得安宁,欧洲就不得安宁。在这危急时刻,理性在柏林的决策者的头脑中占了上风。

就连一向批评默尔克总理,但呼声极高有可能成为她的继承人的德国政治家弗里德里希·墨茨也在《德国商报》访谈中对德法轴心的重新启动大加赞赏。他说,德国抗疫情救经济的工作可圈可点,但如果我们欧洲邻居的经济一个一个萎靡不振,我们的工作做得再好也没有意义。“帮邻居也是帮自己”,一语中的,点出了大多数德同人为何不反对同“穷朋友”们一起“举债”了。

但无论怎样,欧盟解体是一个“悖论”。未来的欧盟将会是一个“多速欧洲”的命运共同体,愿意加速融合的成员国会不再等待跟不上趟的成员国,率先加速整合,就像“欧元区”和“申根区”整合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很多的利益博弈和冲突现象,但不会分裂。你别看意大利,这次疫情对欧盟深深失望,但你要它真离开欧盟,它赶都赶不走。

欧盟虽然危机四伏,困难重重,但欧洲依然是世界上生活最富裕、生活品质最高的地区。一旦进入了欧盟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主权国家共同建造的单一共同体市场后,没有哪个欧洲国家会自愿退出去。英国“脱欧”是一个例外,英伦三岛对欧洲的认同从来就是半心半意。20世纪70年代加入当时的欧洲共同体以来,英国人一共至少就闹过三次分家。这次終于如愿以偿了。

但即使是“政治分家”、主权“脱欧”,英国人也不愿放弃欧洲单一市场的好处。直到今天还在同欧盟“讨价还价”,要求今年年底“脱欧过渡期”终结之后,英国能继续享受单一市场的“红利”。“Bandwagonjng”(搭顺风车)也是其他欧洲国家紧紧抱住欧盟这棵大树的主要心态,虽然许多国家对布鲁塞尔怨声载道,但内心深处不愿欧洲出现分裂,因为它带来了太多的无价之宝(尊严感、安全感、市场、投资、补贴和话语权),放弃欧盟无异于放弃安全、尊严和财富。

疫情重塑新欧洲

事实上,欧盟不会走向崩溃也和德国法国这两个欧洲大国的共同战略设计有关。欧洲的局势千变万变,只要德法合作的根基不变,欧洲就不会走向分裂。这不仅是历史的金科玉律,也是现实的写照。欧盟的生命力和团结与否直接取决于德法关系的稳定与团结,德法利益和矛盾重重,但在不容欧盟分裂这个问题上,双方利益高度一致。

法国一向把欧盟当作牵制德国的法宝。70年前法国外长舒曼提出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的设想就是出于这个战略冲动。巴黎当时战略逻辑非常清晰:德国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而德国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发动战争,是因为它拥有欧洲最强大的军火工业,而强大的军火工业的基础又是德国的鲁尔地区煤钢产能。

舒曼反向思维地认为,控制了德国的煤钢产能,就控制了德国的军火工业;控制了德国的军火工业,就控制了德国再次发动战争的能力。没想到1952年欧洲六国(德意法荷比卢)成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的整合“溢出效应”一发不可收拾,跨过关税共同体、农业共同体、政治共同体、货币共同体一个一个台阶,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主权国家联盟。

但干变万变,法国对德国这个实力强大的邻居称霸欧洲的担忧一直没变。一个没有欧盟的德国会称霸欧洲,这不仅是巴黎的潜在忧虑,也是法国始终呼吁欧洲应该加快整合步伐的主要动机之一。法国可以接受德国的繁荣富强,但绝对不会接受和容忍一个在欧洲独大的德国。20年前法国以牺牲法郎的代价迫使德国放弃马克引入欧元,就是为了彻底消除德国称霸欧洲的金融基础,用统一的欧盟化德国实力为正能量,是法国不断推进欧洲一体化的主要动机,而且这个动机随着马克龙入主爱丽舍宫越来越强烈。

但在对外关系上理念和欧洲世界地位的看法上,法国和德国这几年越走越近。柏林和巴黎都担心一个分裂的欧洲会被其他大国如美国、中国和俄罗斯碾得粉碎。这种担心随着英国的“脱欧”更加强烈。因此对好多欧洲小国来讲,英国“脱欧”是件好事,因为甩掉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欧洲人的英国人,对他们来讲有利于欧盟未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团结,尤其是欧洲人共同认同感的巩固。

新冠肺炎疫情似乎正在重新塑造欧洲。各自为战的愚笨做法让它们尝到了苦头,疫情过后的欧盟可能会是一个更加小心翼翼相互支持的欧盟。虽然现在欧盟内部的边界还没有完全放开,但紧邻国家边界的控制正在大幅度放松。德国、奥地利和瑞士三个德语区国家已经商定6月15日完全消除边界管制,回归疫情暴发前的边界开放状态。东欧成员国之问边界的逐步开放也已经迅速启动。

疫情和疫情的协调抗击似乎使欧盟的权力变得更大。德国政府欲出资90亿欧元补贴遭受疫情重创的汉莎航空公司,被欧盟委员会叫停。布鲁塞尔以维护航空市场公平竞争为由拒绝批准这项补贴计划,除非汉莎同意放弃一部分在母港机场法兰克福和慕尼黑的起飞和降落权,并把它转让给其他同行的竞争者。即使默克尔总理亲自出面斡旋也无济于事,强大的德国汉莎在布鲁塞尔市场公平竞争监管大臣丹麦女将Vestager的呵斥下不得不俯首称臣,另想办法。

欧盟从来就是一个在危机中成长起来的主权国家联盟实体。每一次危机之后,联盟的权限和监管范围就会变得更大。12年前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欧债危机之后,欧盟把统一的金融业监管权收入手中。这次疫情暴发时,意大利向欧盟求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是布鲁塞尔心肠狠,不愿出手相救,而是手中无权,心里发慌,眼睁睁地看着愤怒的意大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焚毁欧盟蓝底白星欧盟盟旗。

但意大利的愤怒和西班牙的眼泪迅速使冯德莱思意识到,如果只有监管权而没有财权和自己的战略物资“小金库”,在天灾人祸和公共卫生危机发生时,布鲁塞尔作为盟主是无能为力的。“欧盟必须有自己的战略物资储备才能在关键时刻成为成员国可指望的靠山。”这个想法被冯德莱思迅速转化为实际行动。她拨通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的直通电话,请求中国提供援助。

正是这位欧盟新主席,上任还不到三个月,在中国的疫情刚刚暴发的时刻,应李克强总理的请求,在欧洲协调了数百万吨的口罩和呼吸机空运中国。投桃报李,中国出手相助,迅速协助欧盟在中国采购了大批的急救物资。目前直属欧盟委员会调动的战略储备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中国,尤其是核心卫生医疗设备储备。这次新冠危机不仅没有让欧盟倒下去,反而还让它浴火重生。战略储备经济预示着会成为欧盟未来重构欧洲地缘经济的重点之一。

逆全球化在欧洲行不通

大多数欧洲人认为,全球化趋势短期内会因为全球停摆受阻,但应当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这个基本判断不无道理。全球化与其说是一个经济全球融合的过程,还不如说是一个建立在全球供应链基础上的全球生产方式。

这个模式的特征是当今世界上没有哪个企业能单独生产出一个终端产品。资本全球逐利所形成的全球产业分工将仍然主导未来的全球经济活动。只要一个企业想盈利,它就得用它的产品加入全球化产业分工,除非它自愿退出市场经济,放弃通过市场销售扩大公司盈利,回到农业经济时代或回归计划经济模式。

谁要是敢自己离开全球化,就可能冒被其他国家和企业抛弃的巨大风险,除非你在一日之内完成脱钩并继续保持着你的市场份额,否则你的企业必死无疑。

与美国的政客相比,“脱钩”在欧洲的政治精英层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词语,虽然“让欧洲经济体系更加独立”的呼声在他们那儿不绝于耳。欧洲人清楚地知道,欧洲是许多高质量终端产品的来源地。但终端产品只是一个遍布全球生产链提供的各种中间产品的集合。每一个中间产品都有它自己的独特的全球生态链,这是过去40年打造磨合出来的。中断这个全球产业链无异于置欧洲于死地,这是欧盟所不愿看到的。

當然,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会驱使欧洲各国仔细分析自己在全球供应链中的薄弱环节。找到后,各国预计会干两件事情:一是补洞,甚至重复建立一些必要的核心生产企业和产品,以备万一。二是增加战略储备,大批量储备一些事关同民健康和安全的物质,以便应急之用。这次德法轴心倡议的“欧洲债券”就是这种意义上的“金融战略储备”。有了7500亿的白花花银子在手,冯德莱思的心再也不用发慌了。

7月21日,经过了近五天的马拉松式谈判之后,欧盟领导人终于就一项高达1.82万亿欧元的财政支出计划达成了协议。

这是欧盟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揽子财政计划,包括1.074万亿欧元的欧盟预算和7500亿欧元的新冠“复苏基金”,后者将包括3900亿欧元的赠款和3600亿欧元的贷款。它将是欧盟成员国史上首次向资本市场大规模共同举债,所得钱款将被用于复苏被新冠重创的经济。而受赠国家将需要进行相应的财政改革及法治改革。

欧盟进入了“共同举债”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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