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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技后的余音

2020-12-03杨阳

音乐生活 2020年11期
关键词:音响作曲家音乐会

杨阳

2019年9月17日,“炫技”音乐会作为第十二届上海当代音乐周系列音乐会之一,在贺绿汀音乐厅顺利举行。音乐会由北京当代乐团担纲,继今年6月与上海音乐学院“国际一流作曲人才培养与实践”战略创新团队合作的“起点”Departure经典室内乐作品音乐会,这是该团在上海的第二次公开演出。

本场音乐会共有八首作品上演,其中七首为独奏,一首为小提琴、钢琴重奏。相对于规模庞大的交响乐队,或是音色丰富多元的室内乐队,音乐会于“音量”而言不可谓不轻盈。但是,当音乐创作的注意力出离多样的乐器组合,不论是作曲家抑或聆听者,都不得不将焦点放置于单件乐器上时,本场音乐会主题——“炫技”随即凸显。

将长笛独奏《气》作为第一首,是具有多重效果的安排。武满彻对日本传统音乐的敏锐感知,使其将日本音乐的传统技艺、音色、审美,通过极具“当代思维”的作曲手法化合、展现。《气》于第一个乐句开始,便奠定了本场聆听基调。在E-#D-A的核心动机下,作品从容淡定地织构着一条条各自独立的旋律线。乐句间的非结构关系、句与句的长时值留白,无形间将音乐作为一种“底色”,现场一切声响与长笛相融。包括笔者在内的听众们,不由自主凝神屏息,于“无声”中聆听着“气”的流淌。

平义久1972年为长笛创作的《玛雅》几乎无缝与《气》衔接,同样来自日本的两位作曲家,同样为长笛而作。在一个长长的自然吐息之间,以最少的音高变化,反向明晰音色、音量,以及一个长音线条过程中极具色彩性的高频率“颤音”,使人无法回避勾连起关于“尺八”的音色联想。演奏者持笛同时发出“呼喝”声,同日本传统歌舞伎戏剧高度对应。虽然标题直指原始部落的仪式声音,却是紧紧扎根于日本传统音乐声音谱系之中。

匈牙利作曲家乔治·库塔格的六首小型作品组合上演。在十余分钟内,让听者感受到作曲家对“凝练”的极致追求。大多数不足一分钟的作品中,作曲家当须尽可能削减“意图”,确保每一首作品能够忠于一个“目的”。如《符号I》《符号II》对中提琴弓法的探索,以及《卡伦萨吉格曲》通过空弦与不规则拍号,对匈牙利民间舞蹈音乐的捕捉和呼应。这些精致短小的作品内容纯粹,富于灵活的组织机动性。通过数首作品的拼合,亦可表现艺术创作中更为深层、复杂,甚至辨析性思考。

本场唯一的重奏作品《哀歌》(为小提琴和钢琴而作),由克罗地亚作曲家、克罗地亚共和国前总统约西波维奇创作于1994年。该曲以“悲伤”“哀情”为情绪主导线索,充分运用小提琴与钢琴两件乐器各自的声音特色,通过强烈的对比与巧妙的融合手法,令音乐的主题得以鲜明且突出。作品之初便以小提琴演奏长时值单音,与钢琴点状颗粒声音循环重复。奠定了贯穿全曲的“点、线、面”运用特征。一方面两件乐器不断变化声音构型,产生对比,以“相反相成”手法营造出冲突,令两件乐器各自声音形象突出鲜明的同时,源源不断地推进音乐。另一方面,偶尔出现的短暂构型重合,音乐音响便在这一霎时得到“气势”与“体量”的加倍,极大程度牵引了大家的聆听神经,使听众对音乐主题保持关注。

秦文琛新作《咏笛》,无疑为音乐会后半部分带来了令人惊艳的开场,也将音乐会现场氛围带入高潮。作品结构布局上,使用了较为清晰的“慢——快——慢”速度标识,但在结构转换中遵循“渐进”原则,加之全曲只使用一支E调竹笛,使得聆听层面上有了“一气呵成”效果,是为结构之“技”。此外,“演奏技法”作为关键词,遍布于作品三段布局。起始慢板处多为散化节拍,演奏者有充分的发挥空间,慢板部分常有持续性单音,使笛声随气息自然衰减。这种运用与武满彻的《气》意境相合而手法两异。整体上虽然均给人以“东方”氛围,然而秦文琛通过对竹笛演奏技法的调动,对每一个长音,或音头或音尾等部分,施以“垛音”“颤音”、气息、口风等变化,以产生音高变化,让慢板长音群具有了更多音响可能。最为精彩的是作品中部的快板段落,使演奏技法、音乐可听性,以及作品结构严谨性三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飞指颤音”、快速“单吐”“双吐”,加之口风角度、吐息强弱等一系列技巧的复杂运用,让所有听众领略到仅一支竹笛便可发生的广阔演奏空间。作品突破调式系统,却不排斥旋律性音响。传统竹笛演奏技法中对“自然声”或“鸟鸣声”炫技,被作品灵活运用,大大提高了音乐音响的悦耳程度,在精湛的演奏技巧展示之余,仍能感受到音乐整体的飘逸、绚丽。每一个短线条乐句的核心动机虽然趋于统一,但因为有大量的演奏技巧可供调用,每一个乐句或多或少都会作些许变化,并以此在渐进的框架中逐步构筑起精致而流动的音乐音响。最后音乐在一个自然呼吸的长音中结束,大千世界,浑归一气。

波兰作曲家维托尔德·鲁托斯瓦夫斯基创作于1976年的大提琴作品《萨赫尔变奏曲》,作品初衷为萨赫尔庆生创作,并取其姓氏“SACHER”转译为音列,成为作品的核心动机。鲁托斯瓦夫斯基通过逐层展开手法,从长时值单音E进入,此后核心音列被逐渐呈现,从四个音、七个音,至十一个音。随之递进的还有音之间的密度,以及音乐整体速度,以至情绪越发激烈、紧张,并最终止于戛然。

捷尔吉·利盖蒂的《大提琴独奏奏鸣曲》初创于1948年,其情绪起点为作曲家学生时代爱慕的大提琴演奏家。后在大提琴家薇拉·德内什的委约中,作曲家重拾这首作品,并为其添加了一个炫技性质的随想曲。作品热情质朴、明快悠扬,其间巧妙运用拨弦滑奏、顿弓、碎弓等技法,产生音乐线条松与紧的对比,并有着较为清晰的结构特征,不失为利盖蒂的早期杰作。

皮埃尔·布列兹《双重影子的对话》是本场音乐会的最后一首作品。该曲为单簧管和电子乐器而作,包含序奏、尾声在内共十三个段落。其中又有六个“诗节”段和五个“过渡”段。诗节段落为现场演奏,其余部分则为预先录制再经电子制作的录音。演奏过程中,录音播放部分舞台暗灯,至现场演奏部分照明复起,以此产生对话的效果,在听觉与视觉双层意义上呼应标题“双重影子的对话”。

“炫技”音乐会所“炫”之“技”,是作曲与演奏二者的复合指意。在“当代音乐”的语境中,或许对传统乐器的音响开发,也是作曲家群体不得不关注的“历史使命”。作曲家对演奏技法的畅想、构思、写作,如若脱离优秀演奏家,那将不过是流于谱面的符号游戏。北京当代乐团及演奏家克拉拉·诺瓦科娃(长笛)、李孟真(中提琴)、何畅(小提琴)、莫漠(大提琴)、克丽斯(单簧管),他们的精彩演绎让七部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品在音乐会现场焕发新生,让人们能够听到20世纪至今,世界范围内数位代表性作曲家的作品声音。尤其是特邀竹笛演奏家范临风,她沉稳的气息支撑以及每一个清晰的吐音,令《咏笛》这部杰作初现于世,接受世界的聆听洗礼。

严肃音乐发展至今,历经20世纪对于“音乐”“音响”“音声”等一些列概念的质疑、反思、探索。调性与非调性,绝对把控与绝对偶然……在世界范围内,太多音乐作品出现在“现代音乐”“当代音乐”等命名的范畴之下。与此相伴的,是作品对于音响表达方式与最终呈现体验可能性的极大扩展。“炫技”音乐会从利盖蒂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提琴独奏奏鸣曲》,到世界首演的新作;从序列音乐到民族气质的《气》《咏笛》等作品,从选曲即可见北京当代乐团的国际化视野,以及对当代室内乐的历史观照。对于许多历史争鸣不论是否得到了最终解,在无止的思考之中,思想、奏技、谱写、聆听与触动,始终持续向前。令人欣慰的是,作曲家们在立足当下时,各自的文化、历史、传统与记忆里的聲音,始终能够为其提供灵感与养料。

杨 阳 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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