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杰

美国素来标榜着天赋人权和平等的原则和传统，但是这个传统在20世纪初却受到了巨大的挑战。这是由于社会上产生了越来越大的禁酒呼声，并逐渐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因此美国国会于1917年12月18日提出，并于1919年1月16日批准了美国宪法第十八修正案，又称禁酒法案[ 禁酒法案自美国建国伊始就有州陆续提出和通过的，此处及文章中指的是宪法第十八修正案的全国性的禁酒法案，该法案又被称为“伏尔斯泰德法案”。为避免歧义文中“禁酒法案”特指第十八修正案，其余的酒类管制统称为“禁酒法令”。]。这项法案在我们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向来标榜自由、人权的美国政府，也会干涉个人生活习惯？但是换个角度来看，禁酒法案的通过并不是单纯的针对饮酒问题，而是揉合了美国社会中众多复杂的因素[ [美]保罗·布莱斯特著，张千帆等译：《宪法决策的过程：案例与材料》，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40页。.]，犹如一面镜子，反射出了美国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也折射出了美国社会变迁的过程。

美国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受到迁移到大西洋沿岸的外来移民浪潮涨落的支配。[ [美]阿瑟·林克，威廉·卡顿著，刘绪贻译：《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1页。]美国内战结束后，统一的南北方有了一致的发展市场，美国的工业化也基本实现，亟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和消费市场。而此时的欧洲处于一战前夕阴云密布，使得许多欧洲移民看来美国就代表着人类社会的乌托邦和理想国，于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涌入了大量的欧洲移民。这新的一轮移民浪潮，得益于交通工具的进步，不仅在人数上有着很大的增长。而且在移民来源的国家和地区也有着巨大的变化，以西欧和北欧的移民主体地位被南欧和东欧的大量移民所取代，这些移民来自新的地区、有着新的形势和特点、处在美国发展转折的新时期，与早期的移民有着鲜明的对比和区分。

随着“老移民”的人数不断下降，人数持续上升的“新移民”很快占据了移民主流。直到1914年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和1917年“文化检测”法案影响，新、老移民数量均出现大幅下降，但“新移民”总数仍占移民群体的绝对多数。“新移民”的时代浪潮已经到来了。新来者总是会被充满敌意的看待，无论在哪个国家的文化中都有着这样的影子，美国也不例外。仿佛成为了一种心理上的传统，移民者总是被定居者视为威胁。这些“新移民”来到美国面对的是和“老移民”完全不一样的时代背景，工业化的时代已经降临，他们无法像之前的移民那样开垦土地，辛勤劳动，立足美国。只能顺应着工业化时代的大潮流，在资本家的残酷剥削压榨下，进行着血汗劳动，这些工作通常都因为其工资低、工作时间长、工作内容繁重、工作环境恶劣而被美国人看作是社会下层的劳动，“新移民”也因此受到了社会中上层的排斥，并且给美国社造成了他们肮脏、贫困的印象。

由于各个民族有着文化的差异，饮酒习俗带来了许多的矛盾和冲突。对于美国广大受着传统清教影响的人来说，酗酒是一种天生之恶、是一种不值得提倡的生活方式，酗酒的人是应该被唾弃和惩罚的。但是对于很多移民群体来说，能饮酒是一种英雄般的气概，充满着男性的力量象征，能喝酒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值得尊敬。在移民群体中，斯拉夫人、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这些“新移民”中的主要群体更喜欢酗酒，并且往往三五成群，把饮酒视为正常的娱乐活动，习以为常。1898年记录的两万多份判决中，有着约一萬人是爱尔兰人，其中高达7000人更是因为酒后闹事被捕。[ Norman Clark，Deliver Us Form Evil：An Interpretation Of American Prohibition. 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Vol. 64， No. 3 （Dec.， 1977）， pp. 816-817.]本土的美国人认为他们的道德观念以及社会文化受到了威胁，敌视对立“新移民”的社会氛围也因此加剧，因而支持禁酒法案无疑是一个打击和排斥这些喜爱饮酒的移民的好方法。此外，酒馆数量在此的大幅增加，酒馆被当做聚合本民族的移民们的地点，这些移民酒馆大多具有鲜明的民族氛围，针对特殊群体开放。如“波西米亚酒馆”、“都柏林酒馆”等等，这样的地方有着移民们熟悉的文化环境，对这些远离故土的人来说，喝着家乡的酒，用本族语言聊天，给了他们极大地心理安慰和安全感。这使得酒馆已经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作用，成为了“新移民”们一个温馨的港湾。

当禁酒法令在各州愈发严格，并最终上升到第十八修正案的禁酒法案时。这些“新移民”群体的有组织的犯罪走私团伙数量也达到了近乎顶峰，大量美国历史上著名的黑社会团伙都是以贩卖走私酒类起家的。以纽约和芝加哥为代表的大城市里的部分“新移民”看到了酒类在移民和社会底层中的庞大需要，相继催生了意大利、爱尔兰等族裔黑帮团伙，进行非法的酒类走私，获得巨大的利润。这样的走私活动给黑帮积累了大量财富，并且组织性也极大提升，开始影响大城市里美国的政府和政治生态，这样的现象进一步加剧了美国社会整体对“新移民”的厌恶，大量美国市民加入到了抵制“新移民”以酒类来败坏腐蚀整个美国社会的行动中，这些美国市民宁肯牺牲自己饮酒的权利，也要推动全国范围的禁酒法案来抵制“新移民”的入侵。在禁酒的社会氛围中，对禁酒美好的理想往往掩盖了对“新移民”歧视的思想，而当“新移民”群体在城市中人口比例不断上升，本土主义思想也开始逐渐浮现出来。禁酒主义者将禁酒法案视为对抗遏制“新移民”的有力武器，他们希望通过法案的形式来增强广大美国人对移民群体的敌视和对抗，并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这些野蛮的、有着酗酒恶习的移民者抛弃固有价值观和生活习惯，成为符合美国传统道德社会文化的移民。为此，禁酒精英们不惜污化移民群体，引动美国广大不安的中产阶级加入到敌视歧视”新移民“的社会禁酒氛围中来，将对美国传统社会道德标准有所威胁的外来群体文化以法案的方式开始加以抹杀。他们高呼“支持禁酒就是美国人，反对禁酒就是外国人”这样的直白口号，来试图以此监督移民们的饮酒习惯，并以此获得了美国社会的支持，最终成为了影响禁酒法案形成的一大推动力。

这些因素使得禁酒的社会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此的社会氛围引得政治上的阻碍都显得十分渺小，在社会禁酒和反移民群体的推动下，全国性禁酒法案的通过已经基本没有什么障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到来和美国的参战，使得社会对“新移民”的敌视达到了极致，也就为禁酒法案通过带来了更大的通过可能。禁酒主义精英将禁酒与爱国联系的更为紧密，既可以为战争节约粮食等物资，也把矛头顺理成章的指向了部分“新移民”，因为有着不少的酒商和酒馆业主都是意大利人和德国人，这让这些移民自然的成为了抨击对象。禁酒的力量再一次扩大了，国会受到了更大的社会压力，于是在1919年，国会通过了第十八条宪法修正案。随后在众议院的投票中，法案也以47比8通过，美国的禁酒时期到来了。许多的禁酒主义者欢呼雀跃，他们断言美国的传统文化得到了保护，社会上的“新移民”饮酒带来的问题得到了扼杀，这项禁酒法案已经为矛盾的冲突和解决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可是他们忽视了“新移民”已经影响了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单纯的本土保护主义歧视是无法解决问题的，禁酒法案的出台也并未将移民酗酒问题和美国的社会矛盾解决。

注释

[1]禁酒法案自美国建国伊始就有州陆续提出和通过的，此处及文章中指的是宪法第十八修正案的全国性的禁酒法案，该法案又被称为“伏尔斯泰德法案”。为避免歧义文中“禁酒法案”特指第十八修正案，其余的酒类管制统称为“禁酒法令”。

[2][美]保罗·布莱斯特著，张千帆等译.宪法决策的过程：案例与材料[M]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40页。.

[3][美]阿瑟·林克，威廉·卡顿著，刘绪贻译.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1页。

[4]Norman Clark，Deliver Us Form Evil：An Interpretation OfAmerican Prohibition. 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Vol. 64， No.3 （Dec.， 1977）， pp. 816-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