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港

小时候，爷爷领我下屯子。东北平原的屯子单调得很，看着几棵树几顶房，却怎么走也到不了跟前。荒野中走路，累死个人。爷爷在前，我在后。爷爷说：“快走，天要黑了。”我说：“累！我不走了。”爷爷急了，虎着脸说：“歇不得！走得累了你就跑！”跑？走得累了应该坐下才对嘛，跑不是更累？但是，我架不住爷爷威严的目光，只好跟着爷爷跑了起来。咦！这一跑，还真的不累了。

我问：“啥道理？一跑真不累了。”

“什么道理不道理。走累了，跑就是歇着。”

后来我下乡劳动，到达斡尔族的屯子铲地。这是真的嫩江大平原，垄长得与天相接，怎么铲也铲不到头。一天下来，累得不行，洗洗就想睡觉。可是，窗外却热闹起来，与我一同劳作的达斡尔人围起了圈，跳起了舞。达斡尔人的舞蹈节奏极强，动作幅度极大。真让人不解：累一天了，干吗不歇歇？

架不住当地人的热情相邀，我只好跟着跳起来，渐渐地进入了状态，也能跟上舞步了。我来了兴致，觉得自己也是达斡尔人了，直到曲终人散才恋恋不舍地回屋。这个晚上真是畅快，一点儿疲劳感都没有了，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上工路上，琢磨那令人激动的昨儿晚上，忽然想起了爷爷的话——“走得累了你就跑”，我忽地明白了。

人总是要休息的。但是，人又一直在误解着休息，以为越是身体放松越是休息，越是减轻负担越是休息。于是，东北有句老话：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于是，人类拼命发明创造，造出让人不动或少动的种种机器——科技进步的实质就是让人尽量少动。而在人类动得越来越少的时候，种种莫名的疲倦感阵阵袭来，人人喊累，越是坐着的人越是喊累。

相对于走，跑是更为激烈的动，相对于铲地，跳舞是更为激烈的动，可是，人却能从更为激烈的动中找到休息。这就是生命的秘诀：变换。休息不一定是静止，要的只是变换，有时以更为激烈的形式变换，往往是比静下来、躺下来更为积极的休息。

现代人的工作主要是：坐，看，说。动得多的是指尖与嘴唇。我们的手让机器替代了，我们的脚让汽车替代了。口口声声“勇挑重担”的人，其实从来没有挑过真的担子。于是，我们累了，我们失眠了。

朋友，劝您一句，听我爷爷的：走得累了你就跑。让生活激烈一下。

（摘自《阅读》2019 年第1 期，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