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卓

1946年8月的一天上午，两位军人拿着华中局书记邓子恢的介绍信，到苏北五分区第一高中选调学生去部队工作，开始选定了五位同学，后来把我这个非生非师的辅导员也选了进去。我们六人经过两位军人三言两语的个别谈话，爽快地跟着上路，当晚进入部队驻地淮安城。

当时，蒋军王牌师74师疯狂地进犯我安徽淮南地区，正准备向两淮猛扑过来。我们在淮城没待几天便转移到沭阳城南一个叫冯道口的小村子，并开始业务训练：一是抄收电报码，二是学习英语。参训的约百人，绝大部分是从苏中苏北各个中学选调来的学生，年龄一般在十六七岁，最小的十三岁。这时我才知道我们部队叫华中军区司令部直属9 中队训练队，并隐隐约约知道我们将来的工作是侦听。

1946 年底，两淮和涟、阜、盐相继陷敌，华中各部队奉命北撤鲁南。12 月下旬，训练队开始转移，27 日从沭阳城北的小南庄出发，准备在新安镇附近穿越陇海铁路。那天清晨，外面一片漆黑，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踩着冰冻的羊肠小道行进。天黑路滑，举步维艰。及至日出，路面开冻又十分泥泞，我们举步投足如扭秧歌，十分吃力，中午到达驻地刘马庄。我们一口气跑了50 余里。次日晨，从刘马庄出发，下午到达陇海铁路，大家都很兴奋，可是近前一瞧，赫然在目的却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约莫半人多深的大土坑，除了残留在土坑上下的一两根铁轨和枕木之外，陇海铁路已荡然无存，许多从未与铁路火车谋面而想一睹陇海铁路风采的同志未免有点失望。

越过陇海铁路，就是山东解放区了。由于连续行军，脚上起泡不算，身上还生了虱子，长了疥疮，而大家并不以此为苦，头疼的倒是咬不动高粱煎饼，无法填饱肚子，想不到的是当地白发老人吃起煎饼裹大葱却是那么轻松有味。让我们头疼的事并不仅此一件，为了照顾年老体弱的炊事班同志，有时还得越俎代庖自行分班起伙。元旦那天早餐又分伙了，我们自知手艺不佳，便笨鸟先飞早早地起来忙活，辛辛苦苦煮出来的小米饭却无法下咽，原来是错把小米当大米，没有漂去米中的沙子。

2 月1 日午夜，我们穿越原是军部和山东省府驻地的临沂城。就在我们穿街而过踏上城北公路时，敌机突然在公路上空投数枚照明弹，机枪扫射随之而来，乒乒乓乓打得尘土飞扬，幸好我们及时就地卧倒，没有暴露目标，有惊无险。2 月16日，我们进驻沂水以西40余里的对荆峪。这个村子有50 来户人家，四面环山，有泉自山涧蜿蜒而下，注入村前浅石滩，水底细石清晰可数，环境优美宁静，要不是我们的到来，几乎看不出战争对这个小山村的影响。当时正是春播时节，我们全体出动，为村里的山地送肥。我们虽然大多数来自农村，但过去下过地干过活的却极少，好在我们人多势众，干活又卖力，深得乡亲们的称赞，他们特地慰劳我们猪半头、柿饼两篮。

5 月初，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两个多月来朝夕相处的乡亲，又踏上北撤的征途。在北撤期间，副司令员粟裕在四中队政委朱成基陪同下来到训练队看望学员。大家见到这位仰慕已久的常胜将军时，都十分高兴。粟裕说，现在部队里牢骚怪话不少，说什么“反攻、反攻反到山东，吃的大饼、就的大葱”，说明这些同志对运动战的战略思想还不理解。“运动战嘛，就是要通过运动来捕捉战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今天我们大踏步地后退，就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前进。”他勉励我们说，你们四中队的工作很重要，你们是部队首长的耳目，在座的现在都很年轻，前途无量，希望你们走上岗位以后以出色的工作为解放战争作出贡献。粟司令的一席话，给我们很大的激励和鼓舞。

8 月1 日，我们在北距黄河不远的高苑县近郊举行了毕业典礼，还举办了演出晚会，很是隆重。21 日，我们接到四中队首长要我们开赴聊城与前方会合的指示。22日，我们从惠民的周班胡出发，先后经惠民、商河、临邑、禹城、高唐、博平等城，历时11 天，行程400 余公里，于9 月2 日在聊城以南50 公里的三官庄与前方会合。

一般部队到了宿营地就可以休息，而我们却要忙着张罗桌椅板凳和架设天线，三人一机或两人一机通宵达旦地轮值侦听。由于收报机是我们自己组装的三灯机（即三个真空管），收听质量远不如美式装备的敌台；同时敌台又远离我们，信号微弱且不稳定，所以侦听时必须全神贯注。有时因为临近的电台干扰或雷雨天气的天电干扰，敌台常常按照他们事先的约定或平时的默契，突然改变波长，我们得随即转动刻度盘进行搜索，慢了就要漏抄。敌台工作完毕可以关机休息，或相互拍发明码进行电聊，而我们却不能关机，得时时刻刻监控侦听对象，防止他们在约定的联络时间之外进行联络，就是对方台聊，也得认真旁听，说不定能从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我们还有一个抄收“野报”，即发展新的侦听对象的任务，就凭这一条也不能关机。总之，上了机就没有闲的时候。

由于陈、粟司令员的重视和情报处领导的精心组织，华东部队的技侦工作成绩十分突出。拿孟良崮战役来说，当敌74 师向我前指驻地坦埠镇发动进攻的当晚，我们就截获敌方的作战部署，陈、粟果断调遣我主力阻击敌25 师、83 师的增援，并从次日黄昏在74 师正面发起猛烈进攻，师长张灵甫自知情况不妙，即令所属部队放弃北进，向垛庄、孟良崮撤退。我一、四、六、八、九纵队日夜兼程，迅速完成了对74 师的合围，经过激烈战斗，不可一世的74 师终被歼灭，张灵甫和副师长荣仁杰也饮弹毙命。当战斗接近尾声，有的部队已开始打扫战场时，我们突然侦听到仍有敌台在呼叫救援。粟司令立即命令各纵队重新核实并上报歼灭的敌人数目，结果汇总出来的数目是25000 余人，比74 师实有32000 余人少了7000 人，后来经过地毯式搜索，果然在孟良崮、雕窝之间的山谷中发现这支漏网的7000 余名蒋军，并将其歼灭。

陈、粟两位司令员一谈到华东部队的技侦工作就赞不绝口。粟司令曾说过，华东打了那么多胜仗，一半功劳要归技侦情报。在1949 年春，中央二中全会期间同时召开的我军情报工作会议上，时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解放军代总参谋长的周恩来专门谈了侦察徐州守敌逃跑方向和破译孟良崮战役张灵甫密电问题。他问道：三野的同志来了没有？当三野代表起立应答之后，周副主席动情地说：“你们三野情报处立了大功呀！我代表中共中央军委好好地感谢你们！”我作为一名技侦工作新兵，能同技侦同行老同志一起参加著名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以及渡江以后南下的诸多战役，感到无比的荣幸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