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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殷墟卜辞中的“在先王宗卜”

2020-11-16

殷都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卜辞先王怀特

刘 源

(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殷墟卜辞中有一些“在先王宗卜”的材料,有助于我们认识当时的占卜制度和鬼神观念。朱凤瀚先生对这类材料曾做过整理与研究,[1]他的发现有如下几点:一是认为《合集》32330、《合集》34103(即《粹》79)与《屯南》2707等几条卜问“大禦王”的卜辞可以排谱,并拟补《屯南》2707中几条重要卜辞材料(包含“在先王宗卜”)中的卜日,提出殷人依据卜日的天干来选择直系先王的宗庙作为占卜地点,以便进行祭祀使祖神降临;(1)朱凤瀚先生亦指出,有先王日名与卜日不同者,如《粹》12(即《合集》34148)庚午日在祖乙宗卜。二是指出有关“在先王宗卜”的卜辞皆为历组,所卜事类均为大事,所选择的均为“圣王”之宗,即大乙、大甲、祖乙、武丁(父丁);三是商王通过控制和主持宗庙占卜活动,利用神权巩固其统治。此后连劭名先生在《商代占卜丛考》一文中也简要分析了殷墟卜辞中“卜于宗庙”的材料,据《屯南》2707指出同一事可在不同宗庙占卜,又指出《屯南》3763和《怀特》1559为同时所卜,至少提及6座先王宗庙,且卜日天支与占卜所在宗庙的先王日名一致。(2)连劭名先生也曾简要论及殷代宗庙占卜问题,可参看。连劭名:《商代占卜丛考》,载刘大钧主编《象数易学研究(第二辑)》,齐鲁书社,1997年,第1-38页。以下简称“连文”。本文拟在上述成果的基础上,对殷墟卜辞中的“在先王宗卜”这类重要材料,再做专门的论述,请专家批评指正。

从卜辞结构角度考察,“在先王宗卜”基本契刻于命辞之后,因相关历组卜辞罕见占辞,故其位置多在句末。亦有二例在其后又记月份,如《屯南》723“在祖乙宗卜。十月”,《屯南》81“在祖乙宗卜。五月”。值得重视的是,历组甲骨刻辞中有一种特殊的兆辞,即在兆数旁边契刻“在某先王宗”,如《合集》34050、《合集》34051、《屯南》4155三版在兆数“二”的左侧均有“在祖乙宗”(图一),《合集》34053一版在兆数“二”的上方有“在祖丁宗”。(5)《屯南》3764一版上的“在祖丁宗”与相邻卜辞行款相左,应也是兆辞。这些材料启示我们:“在先王宗卜”在卜辞中的性质、作用和兆辞是比较接近甚或一致的。说到“在先王宗卜”即为兆辞,可看《怀特》1559。(6)许进雄先生已指出,该版字体虽甚为潦草,但刀刻痕迹不像伪刻,长凿形态亦合常例。许进雄:《怀特氏等收藏甲骨文集》,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1979年,第85页。该版契刻潦草,但如连文所述,其内容可与《屯南》3763连属,故该版上契刻于兆数“一”左侧的“在大丁宗”“在祖丁宗”就是“在大丁宗卜”“在祖丁宗卜”,其位置也可放在卜辞之后,如该版最上端靠近臼角处的一条卜辞后有“在父丁宗”,在右下角的一条卜辞后有“在大乙宗”。

图一 “在祖乙宗”作为兆辞的记录

此外,从大多数历组甲骨刻辞并没有“在某先王宗”的兆辞,也没有“在先王宗卜”的记载来看,这类特别强调占卜地点是先王宗室(而且是直系先王宗室)的记录,很可能如朱凤瀚先生所言,反映了当时对相关占卜事件的重视。

卜日和“先王宗”中日名的天干是否一致,是我们考察卜辞中“在先王宗卜”的记录时特别注意的问题。以下先将相关材料列为一表:

卜日“宗”所属先王占卜事类材料来源丁酉34[大]丁翌(祭祀)《屯南》3763戊戌35大戊同上《屯南》3763庚子37大庚同上《屯南》3763乙巳42大乙翌日(祭祀)《怀特》1559丁未44大丁同上《怀特》1559丁未44祖丁同上《怀特》1559丁未44父丁同上《怀特》1559丁未44父丁(武丁)大禦王自上甲《合集》32330残缺(丁未44)父丁(武丁)大禦[王]自上甲《屯南》2707残缺(甲寅51)大甲[大禦王]自上甲《屯南》2707□卯(乙卯52)大乙大禦王自上甲《屯南》2707□卯(乙卯52)祖乙大禦王自上甲《屯南》2707庚午07祖乙宁秋于帝五丯臣《合集》34148庚辰17祖乙求生《合集》34082丁卯04祖乙伐召方《屯南》81辛亥48祖乙王求《村中南》212残缺祖乙来岁帝其降永⑤《屯南》723残缺祖乙令以王族《合集》34132残缺祖乙残缺《屯南》600

据上表可知,商王室一般会选择其日名与卜日天干相同的先王之宗作为举行占卜仪式的地点;但在祖乙宗卜时,卜日往往不在乙日,则较为特殊。表中所列《屯南》3763、《怀特》1559和《屯南》2707三版,均有相互关联的几则“在先王宗卜”之记录,较为重要。《屯南》3763、《怀特》1559几版历组卜辞中的“在先王宗卜”,所涉及的先王除大乙、大甲、祖乙、武丁外,还有大丁、大庚、大戊、祖丁,其范围超过了朱凤瀚先生提出上甲与大乙、大丁、大甲、大庚、大戊等“六大示”,(7)朱凤瀚:《论殷墟卜辞中的“大示”及其相关问题》,《古文字研究》第十六辑,中华书局,1989年,第36-48页。殷墟卜辞中又有“七大示”(《屯南》1015,拓本不清,可参看摹本),常玉芝先生因此提出“大示”是指自大乙开始的所有直系先王。常玉芝:《卜辞“大示”所指再议》,《甲骨文与殷商史》新一辑,线装书局,2008年,第50-56页。也不限于《晏子春秋·内谏上》所云“夫汤、大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8)张纯一注:“盛君,有德之君”。张纯一:《晏子春秋校注》,世界书局,1935年,第31页。故可推测,在武丁、祖庚、祖甲时代(即历组卜辞时代之前后),殷王室只在直系先王之宗室内举行占卜大事的仪式,(9)从著名的《合集》32384一版历组卜辞来看,“六大示”的祀典也与武丁前的其他直系先王相同,仅大庚稍低。林宏明博士缀合了与《合集》32384同文的另一版,二版可互补,其中大庚的祀典为“七”,稍低直系先王的“十”,但仍高于旁系的“三”。参见李学勤:《一版新缀卜辞与商王世系》,《文物》2005年第2期,第62-66页。其中祖乙宗又是更经常利用的场所(详见下文)。

《屯南》2707的史料价值相对更高,朱凤瀚先生已有申述。这版材料值得讨论之处是,据卜辞可知王室将“大禦王”之事告于大乙、祖乙和父丁,而占卜地点也正好分别是大乙宗、大甲宗、祖乙宗和父丁宗,其对应关系为:

□□贞-告于大乙-在父丁宗卜

□□贞-告于祖乙-在父丁宗卜

丙辰贞-告于父丁-未详

“告于父丁”是丙辰日所卜(未记占卜地点),卜日天干与所告先王日名不符。由此推测,告于大乙、祖乙两条卜辞虽已不知卜日,但均在父丁宗卜,据上表的统计,有可能是丁日(希望能得到甲骨缀合成果的证实),即卜日干支与占卜时所在宗庙所属先王的日名相同,而与所告祭先王的日名不同。我们认为,殷王室占卜时选择占卜所用的先王宗庙,还是会考虑到卜日来决定。据《屯南》2707来看,告祭的几位先王:大乙、祖乙、父丁,其宗庙也被选作占卜地点。

现有殷墟卜辞中保存了较多“在祖乙宗”卜的材料,但卜日基本不在乙日,且占卜事类广泛(详见上表所列),这种现象似显示祖乙宗在殷王室宗庙制度中的特殊地位,这与祖乙在卜辞中称“中宗祖乙”是一致的。(12)卜辞中仅“祖乙”称中宗,已为学界同识。有学者据《屯南》2281“□辰卜:翌日其、其兄(祝)自中宗、祖丁、祖甲□至于父辛鬯”提出祖丁亦称“中宗”,但此中宗似应理解为祖乙之另一种称呼。蔡哲茂:《论〈尚书·无逸〉:“其在祖甲,不义惟王”》,《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8年。《殷本纪》记载祖乙时“殷复兴”,[3]但卜辞屡见“在祖乙宗卜”,其具体原因是否与此有关,尚待进一步探讨。

以上是笔者对“在先王宗卜”材料的简要分析。最后,还想略谈一下殷墟卜辞中另一种“在先王宗彝”的材料。这类材料中的彝字,其简体又作。据历组卜辞“□亥贞:辛亥彡□自上甲。在大宗彝”(《合集》34044正)“[辛]亥贞:王[令]以子方[乃]奠于竝。在父丁宗彝”(《屯南》3723)来看,“在先王宗彝”与命辞内容无关,其性质也类似“在先王宗卜”,很可能也是说明占卜地点。彝之本义像缚牲取血,后为彝器之专名。“在父丁宗彝”的彝,学者或认为是祭名,[4]但未详论,笔者推测殷卜辞中之彝可能是指衅龟,即取牲血涂龟祭龟,以备占卜,[注]孙诒让:“《史记·龟筴传》说宋元王得神龟云:‘乃刑白雉,及与骊羊,以血灌龟,于坛中央’,盖以雉羊之血衅龟也。”孙诒让:《墨子间诂》(新编诸子集成),中华书局,2001年,第424页。即《周礼·春官宗伯》载龟人职“……上春衅龟。祭祀先卜,若有祭祀,则奉龟以往……”。若这个认识正确的话,那么《合集》32360“甲戌卜,乙亥王其彝于大乙宗”“王于祖乙宗彝”(历组)所卜问的应该就是商王亲往先王宗庙参与衅龟之事了。

附图:

附录:甲骨文著录书简称表

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78-1982年。(简称《合集》)

许进雄:《怀特氏等收藏甲骨文集》,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1979年。(简称《怀特》)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小屯南地甲骨》,中华书局,1983年。(简称《屯南》)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小屯村中村南甲骨》,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简称《村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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