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

1

童年里她是我最恨的一个人，因为她给我幼小心灵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6岁时的一天，我和哥哥争夺一个苹果互不相让。结果就在我刚刚拿到苹果的时候，没想到她突然旋风般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态度蛮横地一把抢下我手里的苹果。我当时吓呆了，怒视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她大哭。我开始暗暗恨上了她，我的奶奶。

一天，因为一件事她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还动手打了妈妈。一时气急而又感到心灰意冷的妈妈，竟然悄悄地服下了安眠药，一心求死。幸亏，那天前来串门的邻居救了妈妈，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吵架过后妈妈彻底伤了心，我们一家四口毅然决然从她家里搬出来单过了。我小学毕业了，老师通知我们每人交20元钱照毕业照。那时，我家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不愿意看到父母为难，就没对他们说起这件事，并决定不去拍毕业照。

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找到我家里，硬往我手里塞了50元钱。我不要。她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对我说：“妞，我错了，我检讨，别记恨我，去照相吧。”

2

中学毕业的第一年，我没有顺利考上中专。痛哭之后我决定第二年再考，我所复读的中学就在她家附近。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对我说：“妞，上我家来住吧，我来照顾你。”

在她家生活的一年里，她不但每天照料我的一日三餐，还变着样给我做好吃的，而且连我的衣服都不让我洗。她总爱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妞，好好学，别像我一样没有文化，讓人看不起。将来你要考个好学校，长大有出息……”我听了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看来我误解了她，其实她一直都是关心我的。

中师毕业那年，因为我学的是幼教专业，所以按规定只能去幼儿园工作。可我不愿意去幼儿园，想去学校当老师。但这要我们这里的局长同意才可以，这似乎有点难。可是她打着包票拍着胸脯对我说：“妞，别着急，我想办法做工作。”

没想到她真就把我的工作办成了。原来，她找到局长，和人家做了一番至情至理的交谈，谈起了我爷爷的病，还谈起了爷爷一辈子都奋斗在教育前线上，所以我应该顶替爷爷的班当一名老师，完成爷爷没有完成的教育事业……她有理有据的谈话居然说动了这位领导，我终于如愿进了学校。

3

工作后，我结交了男友，但是婚事上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原因是她认为男友家里条件不好，我嫁过去会受罪的，她希望我找一个家里条件优越的人家。可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我都执意不听。

婚礼那天，她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她送了我一份丰厚的陪嫁。不知为何我隐隐地有些失落。但是就在婚车即将启动的时候，在一处角落里我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不正是她吗？她一边热切地朝我这边看着，一边悄悄抹眼泪，秋风吹拂着她的满头银发。她还是惦念着我，我的心头涌动着一丝如潮水般的感动。

日子匆匆而过，婚后一年我剖腹生下了女儿。当我从手术台上刚回到病房时，没想到她会风尘仆仆拿着几床她亲手为孩子缝制的小棉被赶来看我。

看见她步履蹒跚地赶来，我“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大概是受她的影响，觉得生女儿有点委屈。没想到她站在我床边和颜悦色地劝我：“妞，哭什么，咱不哭。生个女孩多好，女孩是妈的小棉袄。”

可她越说我哭得越厉害，弄得她眼睛里也满含着泪水，但她用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悄悄地帮着我擦去眼角不断流淌的眼泪。

4

她70多岁的时候，我爷爷的脑血栓病情加重瘫痪在了床上。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整夜整夜地守护着他，给他按摩，喂饭……那阵子她忙得像个陀螺，苍老了许多，连腰也更弯了。但总算是靠着一位医生的高超针灸技术，让爷爷勉强恢复了身体，能拖拖拉拉站起来走路了。

但她就是改不了她那臭脾气，免不了和爷爷争吵。去年正月初六，爷爷突然走了，事先毫无征兆。爷爷出殡那天清晨，她神色凄凉，满含着泪水说她对不起爷爷，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一定原谅她。那一刻，在她的嚎啕大哭中，我觉得爷爷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她深深的忏悔。

爷爷走了以后，她彻底地蔫了，一个人像个孤单的小鸟一样，连楼都不下了。爷爷活着的时候，她几乎是天天和他吵架，爷爷走了以后，她曾经的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也消失了。

这一刻我决定了，我要原谅她，以后要对她百倍的好，我的情感世界里不能没有她，她始终是我最亲的人，我应该亲切地叫她声“奶奶”。因为她给我的亲情里总是让我泪流满面。

（阿容摘自《情感读本·道德篇》 202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