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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涅槃

2020-11-06耿翔

星星·散文诗 2020年9期
关键词:牲口挑水黄土

耿翔

不是你的笔墨干枯。

也不是那一年,你在神游之中,一手推远身后的秦岭,穿过的渭河干枯。

梦回故里,你看见大地投下,千年的身形,还在一堆黄土,抹不开的色泽里,世世代代,雕塑陨石一样的面孔。

沟谷里,没有一丝,能滋润天空的水声。

神灵走远的路上,苍茫的人,转过身来。

丧乱的风,刮过土塬的上空,可以吹绿坡地里的麦苗,也可以吹活,窑背上的枯木。而被刀斧凿过的,人的脸面,不是风能随意修改。

重过金属的大地上,你用洗练的水墨,提炼阳光。

带着灵与肉,我在你泼洒给故里,高贵的墨色里,读到的声音,像从黄土地心,击打而出。

谁能从旧有的大地上,赶走你笔下,那位顶天立地的人,谁的身边,就只剩下失去,水墨的空谷。

天地暗下去,头顶的云朵亮了。

你又从故乡,取走一座千年大山。风雨吹过,一张宣纸的时候,你让一位牵牛人,站在这里,有了横空出世的感觉。

你挥笔,把山的筋骨给他。

你泼墨,把山的血肉给他。

天空亮了。他站着,双腿像水墨,打造出来的两根铁钉,抓紧大地的肌肤,让死去的人,仰躺在地下,也能听见那些山水,埋藏下万物的声音。

关中塬上,那些埋着帝王的山,被你搬在大过田野的宣纸上,用水墨雕塑一群人。或依偎他们的牛。

黄土在塬上,带着稀疏的草木,从一面陡坡上漫漶下来。

被压迫在,大风吹过的坡下,一片村庄,深陷在黄土里,也像带着古老的风水,一路漫漶下来。

柴门土窑里,有人间的寂静,也有烟火上升。

落尽枯叶,树木抬高村庄,也让深陷在黄土里的人家,露出干净的面目。而每个,可以放下身体的夜晚,是活着的人,向泥土的一次退縮。

这样的村庄,多数已经消失了。

那些在原地,活得长久的,轮廓更加硬朗。

没有背景,也没有人和工具以外的,那些多余,又夺目的渲染。

要干净地,还原生活之中,每天上演的场景,这个时候,男人的肩膀都是铁打的。女人也一样,只要出嫁给土塬上的村子,挑水,仅次于生育。

挑水的人,起得比候鸟早。

挑水的人,惊醒左邻右舍。

只是这样的场景,早已谢幕。那位腰身粗壮的男人,他脊背上的辫子,透露出这一身的力气,来自一个旧时代。

离开人间,他去了哪里?

挑水的女人,最多挽上袖口。

而挑水男人的衣裳,早被汗水脱去。

大地在身后,带着天空,开始不顾一切地塌陷。

这是大地,突然看见这些人之后,一次以毁灭自己,为代价的感动。而他们,带着粗大的身骨,也带着惊恐的表情,向着天空张望。

天空有神的声音。

天空有村上所有死去的人。

天空有天空里的粮食。

站在大地的边沿,铁打的他们,像一座移动的山峰。牵上一起耕种的牛,挎上简单的行李,听着神在更远处的召唤,他们上路。

或许,这是一次劳动后,带着神意,他们咏而归。

被天上的流云,翻身看见了,这里的女人,比流云还美。

不是黄土沉闷,也不是屹立在你面前的,山水陈旧。那双看穿世事的目光,在没有触碰,女人寂静的身世时,力透纸背。在你随时使出,蛮荒之力的手上,很多事物,显示出的气象,都很狂野。

一旦收住,狂野成性的水墨,拂去扑面而来的虚土,我看见的女人,面目姣好。脸上也透出了,古瓷的清亮。

点染她的头饰,你从颜色的牢笼里,终于放出,一抹淡淡的赭石之色。

这里的女人,知道向西有一条,拉长历史的马嵬坡。

这样的场景,让我眼热,让我回到另一个马坊。

蹲在地头,一群劳累的人,也是一群骨架结实的人,不会訇然倒下去。身边的牲口,带着胃里消化完了的,干草的味道,回头注视着。端在他们手里,一只碗,能埋住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这个时候,人和牲口,拥挤在大地。

被翻开泥土的一角,就是埋下,种子的一片山河。

我曾咬牙,蹲在其中。把一副枯瘦在,青春期的脸面,埋进一只碗里。记住留在,碗边的呼吸,多年以后,只要想起,饥饿就把我带回,他们蹲过的地头上。

一片萋萋的芳草,不会认出我。

也没有我,想要看见的场景,一切都走进画里。

赶集的路上,一片人畜的河流。

在忙罢过后的乡村,被挤满更多事物的天空,裁剪成景。

还是那条,唯一能够走上塬顶的黄土大道。这世上,曾有一群人,空着肚子,也要相互叫上邻居,去交一年的公粮。

驮在牲口,失去平坦的脊梁上,那些粮食的山,在山河最偏僻的地方,跟着天上的云朵移动。

也有女人,从麦田里,像抽出镰刀一样,抽出自己,苦累至极的身子,穿上昨天浆洗过的,蓝花布衣裳,坐在一头毛驴身上,跟着头顶苦唱的黄鹂,抹去麦芒一样火辣的眼泪,回到父母的村庄。

云集在一块,可以放下很多事物,也可以打发走,很多人的地方,我们的敬重,从一头牲口身上开始。

一场收麦的大戏,正在渭河率先黄透,自己的平原上演。

带着金子的成色,麦子的骚动,让天空失去,一片蓝调的冷色。

大块汹涌上来的,云朵下面,收麦的人,匍匐在麦子,卷起的波浪里,他们的筋骨,碰得大地,在无数把铁打的,镰刀上抽搐。

割倒身边的麦地让风进来,吹去扎进肌肉里的麦芒。

也让风,带着遍地麦香,到天上去,放下一年的祭祀。

这个时候,不能抬头。

不能让众神手中的麦子,从身后赶来,夺走卷刃的镰刀。

一场人神,共演的收麦大戏,在水墨里,被简化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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