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

【摘 要】我们从希区柯克悬疑片中可以看到不同类型片的影子，但这些影片与以往美国类型片中的黑帮片、警匪片或者爱情片都不尽相同，它融合了希区柯克独创的悬疑、惊悚技巧，以及代表性的场景、标志性物件和特定的角色形象。笔者将从电影类型、摄制技巧和导演创作的独特性这几个方面着手，来探析希区柯克悬疑片的精妙之处。

【关键词】希区柯克;类型化;摄制技巧;惊悚元素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27-0147-02

希区柯克在1939年移民美国并创作第一部颇具关注的悬疑片《蝴蝶梦》之前，就已经在他为数不多的电影作品中显露出了作为“恐怖大师”的才华，但他的悬疑技巧真正成熟于移民美国之后，其创作在商业主导的类型片市场必定受其框架的束缚，希区柯克在有限的创作话语权中，巧妙地获得了电影作者的创作自由。

一、创作中的类型化特征

希区柯克初到美国，恰逢好莱坞类型片蓬勃发展之际。不可否认，他对美国电影商业化环境妥协而借鉴了各种类型片，《群鸟》《美人计》《蝴蝶梦》《爱德华大夫》结合了爱情片元素;《惊魂记》是关于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的恐怖片;《西北偏北》有西部片和黑帮片的影子。但希区柯克的才华并没有被类型片和严苛的市场经济模式完全压制，他在有限的话语权中，充分进行着自我表达和自由创作，对于类型片的借鉴，仅仅是希区柯克式电影的“调味”，这种借鉴不仅不会影响希区柯克自我创作与表达的自由和特色，反而成就了他“恐怖大师”的地位。

二、电影摄制中的技巧

从电影摄制角度来看，希区柯克悬疑片的特点体现在场面调度、镜头运动、后期剪辑，以及对节奏的把控等方面。以《精神病患者》《西北偏北》两部影片为例。

《精神病患者》中被载入影史的“浴室谋杀”段落，时长不到一分钟，却拍摄了七天时间，由五十多个镜头组成，镜头的长度和调度把控的张弛有度，牢牢地抓住了观众的心理。起初女主角马里恩走进浴室，声画同步，这是十分生活化的场景，观众情绪处于平静状态。随后出现多余的细节交代，如脱衣光腿跨进浴缸、花洒与女主角的不同角度的镜头交替出现、镜头画面时长越来越短。这种看似累赘的镜头堆积，正是导演对观众心理掌控的独创技法，逐渐急促的镜头拼接让观众警觉。在一个将女主角马里恩放置在画面右下角的失衡构图中，未知的恐怖逐渐显现在画面里，逆光中的凶手手持利刃出现。导演以窥视的角度，将观众变成谋杀现场的见证人。接着是更加快速的画面切换，内容仅仅是未知凶手的剪影与利刃，以及马里恩在浴缸中绝望尖叫和挣扎。导演紧紧抓住了观众观影的期待心理，观众希望马里恩带着主角光环化险为夷，但音乐停止，马里恩倒在浴缸边缘，血水流进下水道。镜头从她象征死亡的眼睛特写，移到卧室桌上报纸包住的赃款，再移到那座令人犯怵的老宅，景别逐次变大的长镜头段落给了观众平复心情与思考的时间。

在《西北偏北》的“直升机扫射”段落中，罗杰为寻找凯普林的下落，只身来到荒野，这一场景的第一个镜头是俯拍的大全景，时长55秒，画面内容仅仅是罗杰从大巴车上下来，然后毫无目标地晃荡。接着是罗杰四处张望与所见环境主观镜头的10次切换，时长40秒，在第四次切换时，主观镜头的环境里隐约看到一架喷洒药物的直升机。随后画面剪接速度加快，罗杰由期盼逐渐变成焦灼，在一辆大巴车离开后，直升机突兀地展开了对罗杰的袭击。如果观众之前觉得这一场戏有多么枯燥无味，那么，在直升机突然展开扫射袭击的段落，观众就会感到有多么震惊和恐慌。导演似乎以类似“等待戈多”式的枯燥和漫无目的表达形式，积蓄着观众想要见到凯普林的情绪，利用反复的主观镜头的正反打，将观众带入场景中。袭击段落由57个画面组成，时长3分30秒，由罗杰近景和飞机镜头的正反打组成，拍摄方式结合了主观镜头、仰拍、低角度拍摄、摇拍和移动拍摄，飞机直逼朝观众方向逃避的罗杰的镜头，成为了后来2D和3D电影营造真实恐怖效果的典范。

与类型片的配乐相比，希区柯克电影中的配乐效果更是达到了极致，他的御用配乐师伯纳德·赫曼曾说，希区柯克十分了解乐谱，并且真正意识到电影和音乐的关系。在《精神病患者》“浴室谋杀”段落中，弦乐的背景音乐使得这段蒙太奇剪辑的效果达到了毛骨悚然的程度。《后窗》中，希区柯克又实验般地应用了黑人摇摆乐、民谣和街头摇滚乐等流行音乐元素①。在《西北偏北》中的“直升机扫射”段落，希区柯克甚至将来往车辆的声音做了细致的左右声道强弱变化处理。尽管他的影片内容往往依赖大量的音乐来烘托，增强了画面效果，但希区柯克也懂得对音乐的取舍，《群鸟》就是一部没有配乐的电影，取而代之的是夸张、扭曲、静闹不定的鸟叫声，它也成为了现代电影创作者研究电影音效与导演技巧的典范之作。

三、惊悚元素——标志性人物、物件

（一）“金发女郎”情节

《蝴蝶梦》《深闺疑云》里的琼·芳登、《爱德华大夫》《美人计》中的英格丽·褒曼、《火车怪客》中的鲁斯·罗曼、《电话谋杀案》《后窗》中的格蕾丝·凯利、《迷魂记》中的金·诺瓦克，无一例外，都拥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希区柯克根据女明星的形象和表演风格，为其量身打造角色，琼·芳登在迷雾中寻找真相，英格丽·褒曼为爱铤而走险，格蕾丝·凯利一直是男人的性感尤物。这些金发女郎或为爱疯狂，或身陷囹圄，或成为施暴者的犧牲品，她们依附于男权之下，成为爱情、阴谋、利益中的弱者和牺牲品。希区柯克认为，将这些肤如凝脂、金发碧眼的“缪斯”毁灭，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他坚持用金发女郎担任影片主演，归因于其儿时曾亲眼目睹了一场“金发女郎被谋杀”的案件，“鲜红的血从她们雪白的肌肤上流下来”，在一头耀眼金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刺激。自闭的童年影响了希区柯克的一生，他一生都压制着对他的“金发缪斯们”怀有的几近变态的控制欲，但又始终没有勇气和自信去拥有她们，他将自身的欲望、失落，甚至是因此产生的对女人的敌意统统装进电影中，他在电影里控制着女人，让她们成为男人的附庸，让她们愚昧、浪荡、脆弱，最后把她们撕毁，把美好的东西撕毁，成为了他利用电影发泄的方式，也成就了他触目惊心的恐怖美学。

（二）密闭阴暗空间里的恐慌

希区柯克擅长用空间造势，《后窗》中的阳台将主角杰弗里斯与对面住户变成了偷窥者与被偷窥者，形成了一个类似戏剧舞台的空间结构;窗户又如同电影银幕，将窥视者变成银幕前的观众，将对面楼层变成多画格的电影画面。《群鸟》中的电话亭是米兰妮在群鸟袭击中的避难所，阴暗的楼梯不仅通向未知的黑暗，还有死亡的威胁，为躲避群鸟攻击封死的偏僻之所成为绝望恐怖的死亡孤岛。《电话谋杀案》的剧情几乎都发生在客厅里。《火车怪客》《西北偏北》里飞驰的火车是推动电影情节发展的主要场所。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希区柯克利用了两种精神症状，即空间恐惧症和幽闭恐惧症②，在密闭阴暗的空间里，一是阴暗的空间给人未知的不安全感;二是与外界援助力量隔绝形成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希区柯克利用空间营造压迫性、威胁感和恐怖感的灵感，同样来源于儿时的经历，有段时间他一直被通往住处的阴暗楼梯恐吓着，总觉得危险会随时降临。

（三）非象征性物件的功能

《蝴蝶梦》里的“R”字母刺绣，促使新婚的年轻少妇找出有关丽贝卡光鲜高雅背后的真相;《爱德华大夫》里的白色与条纹，成为皮特森的恋人身世之谜和爱德华大夫之死的密码;《电话谋杀案》里的钥匙是犯罪和破案的关键;《迷魂记》中的项链让伪装成玛伦的朱迪露出破绽。希区柯克没有像传统电影那样赋予这些物件象征意义，而是让它们仅仅作为客体本身参与到剧情的构筑中，使之成为渲染故事的道具，并成为剧情发展必不可少的推进因素。

（四）不存在的捕狮器——麦格芬

“麦格芬”是希区柯克自造的一个单词，意思是适用于苏格兰高地的捕狮器，但是苏格兰高地没有狮子，因此这种捕狮器也是不存在的。希区柯克用这个捕狮器的逻辑简单阐明了他的悬疑片的创作技巧，即在影片中放置一个虚拟的“捕狮器”。《西北偏北》里不存在的凯普林让男主角罗杰亡命天涯、命悬一线;《蝴蝶梦》里早已去世的丽贝卡仍旧是德文特夫妻的噩梦。希区柯克将这些并不存在的人物设置成了故事肇始的主要因素，牵制着主角在这团迷雾中惶恐不安、绝望挣扎，或者负隅顽抗，同时也把观众带入到这团迷雾之中，跟随主角一起经历生死考验、找寻真相，真相大白时才醒悟，导演将大家愚弄了一番，但又让大家体验到了切实的恐惧和惊慌。

（五）不能爆炸的炸彈

“炸弹效应”③是与“麦格芬”的创作手段相呼应的营造恐怖的技巧，希区柯克曾反复强调“炸弹不能爆炸”，为什么炸弹不能爆炸，不爆炸能震慑住观众吗？炸弹爆炸当然能给观众带来突如其来的惊吓，这也是好莱坞恐怖片惯用的手法，希区柯克反其道而行之的目的，在于延长了观众的紧张情绪，他赋予观众上帝视角，让观众了解影片中的人所不知道的真相，当类似“炸弹”的危险逐渐逼近角色时，观众已经对角色产生了认同④，急切地想让角色尽快逃离或者煎熬一段时间后炸弹再爆炸，这种持续性的焦躁不安与恐慌所产生的观影快感，远远大于转瞬即逝的惊吓。

四、结语

希区柯克能被尊称为“恐怖大师”，为后继者顶礼膜拜，不仅是当时类型片繁荣时期的好莱坞“时事造英雄”，也不仅是他从各种类型片中截取优长为自己所用取悦观众，正如尼采所说“艺术家本来就是一种已经停止的生灵，因为他停留在少年及儿童时代的游戏之中。”⑤儿时的经历是他电影创作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而敏感、自卑、自闭的性格成就了他对恐怖的极致考察和体验，他将沉积于心的种种情节复现在电影恐怖艺术的创作之中，以求欲望的发泄和平复，根据对于恐怖的亲身体验，钻研了一套独特且细致入微的拍摄技法、剪辑技巧，结合他的“麦格芬”和“炸弹效应”，打造了银幕上的悬疑恐怖传奇。

注释：

①佚名.解读希区柯克的电影音乐[N].新京报，2007-01-10.

②刘杰，张迎肖.希区柯克电影中的空间隐喻[J].电影文学，2016，（12）：75-77.

③岳莉.论希区柯克的电影艺术表现手法[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1（08）：77-80.

④马晓宇，张明芳.由电影<蝴蝶梦>看希区柯克的电影悬念[J].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12，24（02）：114-117.

⑤尼采.悲剧的诞生卷[M].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147.

参考文献：

[1]高湛茱.希区柯克镜头语言的美学特征[J].电影文学，2016，（04）：7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