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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负使命的荒诞

2020-10-21韩泽维

神州·上旬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肩负变形记人性

韩泽维

余华《第七天》是荒诞化了的死亡世界,它以死写生,以恶歌善。这个荒诞化了的世界变换了常态时空,却仍然保留了丑恶的本质,未能让卑微的灵魂从财富、权力建筑的等级牢笼中解脱出来,反而成就了一场一场浸染了血泪的悲伤的追忆和求证。在这里,社会的不公和人性的弱点被完全暴露,与此同时,人性的善也以悲壮的姿态绽放出来。因而此书得以暴露黑暗,寻找光明,其荒诞又是肩负了光荣的使命。

小说开头便不由分说地用死亡世界的语境包围着读者的阅读感官,毫无保留地为荒诞作出尽职的报幕。整个叙事中,死者杨飞的见闻展开了叙事的画面镜头,他的人际关系铺排了叙事的脉络线条。死亡的世界里,孤单的卑微的灵魂执着于追忆和求证,往往牵扯出丑和恶。“我”的“前妻”李青经历了耻辱的婚姻,绝望而自杀;“养父”杨金彪身患绝症,逞强回到抛弃小杨飞的地方,却被路人夺去衣物,结果虚弱而死;“学生”的父母睡梦中惨死于政府强拆的房屋废墟下;“邻居”鼠妹失望于贫穷男友的欺骗而自杀;鼠妹的男友伍超为了给鼠妹买墓地而去黑市卖肾,取完肾后,生病而死……一个个卑微的无力的生命死于金钱、权力的等级下,死于内化了等级观念的欲望、冷漠下。然而,游离于生存底层的零余者,除了顺应上层压迫者,难道还有更舒适的存活途径吗?事实是,他们往往承受着沉重的隐形制度的压制,同时也只能被迫游走在主流制度施舍的逼仄生路上,甚至成为他人灵魂的祸害者。小说揭开了看似太平的人间,让读者看见,生的世界背后有一个异化了的制度操控人性的走向,冥冥中为人的命运镀上了一层特定的底色。

有些读者批评《第七天》充斥了对现实社会的绝望,全是灰暗的色调,没有一丝光明。但是这样的评价并非真正看出了此书对善的悲壮的讴歌。鲁迅曾说:“悲剧是将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毁灭固然可以暴露丑与恶,但同样可以彰显光荣的善。鲁迅也曾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虚妄与无力并非就是绝望的等同物,其悲哀也同样可以体现其悲壮的审美,从而让善的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小说中有一个地方,“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这个地方叫做“死无葬身之地”。对比于书中险恶的人间,这个地方像是人性的世外桃源,没有异化的观念打扰灵魂。在这里,孤独的卑微者们互相安慰互相成就,眼泪得以拭干,伤痛得以安抚;在这里,人性的“善”有了赖以茁壮生长,开花结果的土壤,所以灿烂得夸张;在这里,一个个在生的世界成了牺牲品的卑微灵魂,得以涅槃重生,高调地展示它们的美好价值。所以,牺牲、被毁灭不一定是失败,也可以是使命——以血以泪,以悲壮,高歌善的光荣使命。

作者将善毁灭给人看,揭露了社会现实的生硬的“内在的尺度”对人性的戕害,以及人们为了生存对自身本善的背叛。设计这一幕幕悲剧后,作者又精心安排了“死无葬身之地”让人性的善重生,将主题使命推至高潮。虽说美好的愿望最终无力在生的世界绽放,但也至少能在荒诞世界中照进现实,给社会的当局者们,提出最真诚的警告。因而,小说的荒诞是肩负了光荣使命的。

《第七天》的荒诞艺术是十分明显的,它伴随着小说的内容为读者所接受,由始至终以突出的形式介入着叙述过程。但由于其荒诞形式有向主题使命妥协的倾向,所以在艺术上与传统的荒诞派文学对比显出独特之处。传统荒诞派文学拒绝用传统的、理智的手法去反映荒诞的生活,常用象征、暗喻的方法表达主题。但相比之下,《第七天》的荒诞艺术并没有真正将叙述背景的逻辑陌生化,而是保留了现实世界的叙述理性,集中作用在对死亡世界语境的渲染和对主题使命的服务上。

以著名荒诞小说,卡夫卡的《变形记》,同《第七天》作一番简单的比较,大致可以窥探《第七天》的荒诞艺术的独特之处。《变形记》和《第七天》都以都市社会作为背景,揭露社会现实的潜在问题,体现了人文关怀。而区别在于,《变形记》的主人公变成了甲壳虫后,原来背景的人情关系,环境气氛都随之渐渐变化,走向陌生,最后甚至走向了原来秩序的对立面。在这里,荒诞艺术真正地与现实形成了割裂,同时又实质地点介入了小说内容;而《第七天》轉变了常态时空,以死亡世界另作叙述环境,却仍然以常态世界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际关系,人伦思维去构建这个环境。在这里,荒诞艺术更多起到了形式的作用,而没有介入到本质的内容的倾向。除此之外,《变形记》中主人公变成甲壳虫后,家人对他的态度逐渐恶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作品借此暗喻资本主义社会“非人”的思想变形,批判对人的物化攫取,追求个体精神关怀。这部小说的荒诞艺术与主题之间,有着血肉的联系,以及相互成全的关系,并无明显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分界。而《第七天》则通过死亡世界中人们对生的世界的追忆求证,来揭示社会现实的潜在问题,并且通过营造“死无葬身之地”来讴歌人性的善。小说中的“死亡世界”作为死者求证所必须的合理环境,成就以死写生的叙述方式;而“死无葬身之地”也并非死亡世界的必然产物,而更多是作者意识的产物,通向他的主题使命。《第七天》的叙述渗透着荒诞设置为主题服务的功利目的。

《第七天》的荒诞艺术对于它突出的主题使命来看,更像是工具的存在,其审美作用并未够淋漓尽致。但从整体上看,这部小说究竟通过荒诞艺术完成了它的主题使命。因而,它蕴藉的是肩负使命的荒诞。

生不容善,向死而生;荒诞世界,照进现实。《第七天》将绝望一丝不挂袒露在众人面前,也将善的尸体置于太阳底下,然后凝着悲悯的目光寂然沉默。没有答案,没有真的放声讴歌,但它究竟点亮一盏灯,提醒无所皈依的现代灵魂去寻求精神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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