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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碗寿面

2020-10-21曾国辉

鸭绿江·下半月 2020年7期
关键词:师母麻雀老伴

缪经年1980年从退伍回乡,第二年被村里聘为民办教师,后由于个中原因没有录用为国家教师,但因工作负责,教学质量好,家长、学生都喜欢,就一直留在学校代课。他在讲台上整整站了三十五个春秋,直到去年类风湿病复发,才两袖清风,弃甲归田了。

今天是老缪六十大寿。

老伴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面上漂着几根葱,盖着一个又香又黄的荷包蛋。

“老缪,今天是你花甲大寿,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就趁热把这碗面吃了吧”老伴端到缪经年面前说。

“哎——先放着吧,等会看孩子们回来后,一块呷”缪经年一边说一边拿眼向房外瞄了一瞄。

老伴看着弓着背坐在灶脚里小木凳上,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讷讷地说:“大姑娘、二姑娘那么远,是回不了的,三姑娘说女儿今天要参加市里的什么‘三独比赛,也回不了,你就别等了。”

“呵,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使他缓不过气来,勃子上青筋暴起,脸已涨得通红,身体缩成一团。

老伴连忙给他捶背顺气“老缪,你就不知道自己宽心点吗,看咳成这样,好作孽呵——”,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是一个小山村。月儿慢慢地从东面山旮旯爬了上来,隐约在云堆里,虽说忽明忽暗,却还是给大地带来了以亮光。

村口传来摩托车声,“可能是三姑娘他们回来了”老缪有点喜出望外,站了起来,跨到了门前。倚门而望。一会儿,一台摩托“呼——”地从门前飞过,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老伴摇摇头“算了吧,老缪你还是趁热呷了吧。”

老缪有点沮丧,回到灶边,哆嗦着手端起面,从碗柜子里拿出一个碗,夹起两柱面放在碗里,又将荷包蛋夹成两半放在面上,倒了点面汤,递给老伴,细声道:“老婆子,你跟着我,辛苦了一辈子,来我们一起呷,共度晚年吧”他又咳了两声,泪随之盈满眼眶接着轻声道:“嗨——还是老班子说得好,‘少来夫妻老来的伴哟。”

老伴知道老头子是从不呷独食的,吃什么都少不了自己一口,她接过半碗寿面,苦笑着点点头……

老两口每人端着半碗寿面,面对面坐在灶脚里,刚吃两口就听到外面“嗤——嘭——”的烟花声。

老两口惊喜若狂,不约而同放下碗,快步闯到门外。

“缪老师,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师,学生给您拜寿来了。”

“师母,您好啊!”

“你们这是——”缪经年惊喜中有些莫名其妙。

“老缪老师,您不记得啊,我们是您的学生啊,”为首的一位帅哥笑着说:“我是当年的‘小地螺啊。”

“哦、哦——是你呀,孩子!”老缪认出来了。

小地螺又指着身边的两个同学介绍说:“他是‘牛皮糖,她叫‘小麻雀。

“好、好、好——”老缪笑着连连点头。

我们都在“省城一家电子公司打工,今天放月假,我们仨都想回家看看。刚才路过学校,‘小麻雀突然记起今天是您的寿筵,我们就一起来为您拜寿,看望师母”。

缪经年真是作梦也没想到,学生伢子还记得老师,高兴得只是一个劲的“不敢当、不敢当!”脸上笑容可掬。

小麻雀一见面就挽着老师、师母站在一起。这时她抢过话题叽喳道:“老师‘小地螺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副总了,专们抽别人的‘地螺,嘿嘿——”又指着另一个胖墩子:“过去的‘牛皮糖,今天下不得地,已粘上了老总的大小姐,当上了东床快婿,成了大富翁了,嘿嘿——;只于我这只小麻雀,就只会在他们傍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嘿嘿——”

牛皮糖对着小麻雀假嗔道:“你呀,不开口叫,就要变成哑巴了是么?”

“这孩子还是那么天真可爱,”老缪看了一眼身边的小麻雀,笑呵呵的夸赞着。

这时,老伴扯了一下老缪的衣服,使使眼,老缪终于回过神来。

“来来来——快进屋里坐,”在学生面前,老缪又讲起斯文来“今天真是福星高照,贵客临门,喜煞老朽了!老婆子,快去泡茶。”

众人笑呵呵的走进堂屋。这堂屋十分简陋,但也收拾得整齐干净。正面土砖墙上供一“天地国亲师”牌位,两边贴一幅对联“仁和生富贵,忠义奉圣贤”,牌位下面一张四方大木桌,楼脚上悬着一把老掉了牙的吊扇,靠墙两边摆了几把老木椅和两条大板凳。

小麻雀一进屋,就从牛皮糖手里接过大蛋糕放在方桌上,又将老師、师母请到桌子傍坐下。牛皮糖连忙粘上去点燃蜡烛,大家齐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这个小屋子自从盘古开天地,就没这么热闹过,也这么温馨、欢乐过。

歌罢,小地螺关了电灯,小麻雀又开始嘻嘻哈哈道:“老师、师母,两老快吹灭蜡烛,许个愿吧,要时尚一点喔!”

缪老师这时心里象喝了蜜糖似的笑道:“谢谢,谢谢同学们,至于许愿嘛——,就是:祝同学们事业兴旺发达,个个成为国家栋梁。”

小麻雀调皮道:“不行、不行,今天是您的生日,要许您俩老的事,同学们,对不对啊——”。“对,对!”一阵鼓掌声。老缪望着同学们傻笑道:“咱俩老了,还有什么愿可许的,不如——”因为他太激动了,被口水淹着,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久久地喘不过气来,把身子从凳子上挪了下来,蹭在地上,倦缩着身子,好像就要“乌呼”了。吓得同学仨不知所措。

小地螺赶忙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老师。小麻雀一边为老师捶背,一边流着眼泪道:“老师,您怎么了?别吓我哟,都是我不好,才让您这样……”老缪无法答话,只是含着眼泪摆了摆手。

牛皮糖忙掏出手机,要打120。缪师母从灶房出来,见状,忙制止说:“大家别慌,他这是老毛病,过一会就好了”。

老缪终于停止了咳嗽,但脸上弊得象关公,半晌才缓过气来。同学们将他扶起坐在木椅上,小麻雀接过师母递过来的水,送到老师嘴边,他轻轻喝了一口,又含着笑:“对不起同学们,让大家受惊了。”这笑容幸福中含着几分苦涩。

“老师,快别这么说,您有病要早治呀,”小地螺关切地说“没有钱的话,我们可以给您出啊。”“对,我们给您治,身体要紧!”小麻雀、牛皮糖同声附和着。

“不必啦,小问题,同学们的心意老师领了。”他感激地說“下个月,老师我就可以领到政府每月120元的生活补贴了,就去买药治。”

三位同学默默地陪着老师一块吃了点蛋糕,又喝了师母泡的姜盐豆子茶。

“小地螺”踱进屋子瞧了瞧:四间泥砖房,早已破旧不堪,也没见一件象样的家俱。

灶台上放着两个半碗,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面条。他一阵心酸:“这就是我尊敬的恩师生日的晚餐啊!”他隐约看到了自己班主任老师的贫困和辛酸。然而,那残汤剩面的香味,把小地螺带进了童年的一桩往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与小麻雀一起上学,在经过河上石板桥时,一不小心,掉下了桥,被水冲进了桥下的河潭里,他在刺骨的水中挣扎着,吓得小麻雀连喊“救命啊——有人掉到河里啦——”可附近那有人听到。

水深,天冷、力弱,小地螺挣扎了半天也没爬上来,眼看小地螺快不行了,急得小麻雀一边哭,一边匍匐在岸边,甩着书包,企图让小地螺抓到书包,好将他拖上来,可她俩怎么也够不着。在万分危急时,缪经年正好路过,他听到哭声和呼救声,飞奔而来,二话没说跳进水潭,奋力将奄奄一息的小地螺救上岸。又抱着小地螺,带上小麻雀来到家里,缪师母见状,忙把小地螺抱在怀里,烧火为孩子们取暖,用姜汤将小地螺喂醒,中午,师母又为孩子们作了香喷喷的面条和荷包蛋,从此那香味一直留在小地螺的记忆中。吃了面条后小地螺很快就恢复了体力。下午缪老师牵着他俩一起上学了。

缪经年本来就患感冒未愈,经此一折腾,寒气内侵,落了个哮喘加类风湿的病根。小地螺想起那惊心的一幕,一种感恩之情油然而生。

他回到堂屋,久久地望着眼这位未老先衰的恩师,泪流满面地“扑——”跪倒在缪老师跟前,默默地叩了三个头。小麻雀、牛皮糖见状,也纷纷拜匐在地。

老缪一手挽着老伴的臂膀,一手掂着一个大红包,站在地坪里,在微风的吹拂下,慈祥地望着渐渐消失的三个身影,幸福的眼泪汩汩流着。

作者简介:

曾国辉,湖南汨罗人,中学高级教师,“全国首届书香之家”获得者。中国屈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语言文字研究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协会员,汨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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