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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里,耸起一排旧窑洞

2020-10-21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荒草窑洞老屋

陕北之北的大山深处,安静地坐落着一坳小村庄,小村庄零星分布着十几孔沧桑的窑洞。太阳落下的方向有一条蜿蜒而行的羊肠小道,小道的尽头,有一处废弃了六十多年的土窑洞大院,那便是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的老屋。父亲在那个窑洞长大,与母亲在那里成家立业。在那里,大哥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二哥度过了他的童年时代,大姐度过了她的幼年时代,二姐也出生在那里。

1941年,父母成家后接过了上一代的担子,带领着他们的弟弟妹妹在老屋的周围面朝黄土背朝天,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为了填饱肚子晨出暮归辛勤劳作。

由于那片贫瘠的黄土地十年九旱,天灾人祸频发,一家人的生活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

母亲对那处老屋没有多少留恋,因为在那里,母亲遭受了多次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恐惧与打击。母亲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后不久,遭遇了三年特大旱灾,土地连续三年绝收,饥荒将人们推到了死亡的边缘,儿子两岁时,活活饿死在了母亲的怀中。几年后的又一个饥荒年代,母亲的另一个儿子遭受了饿狼的袭击,母亲将儿子抱在怀中,两个月没敢撒手,直到孩子死去。茫然不知所措的母亲从此对那里彻底绝望,再无留恋。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不丢弃一粒粮食,晚年的母亲一提起家乡的狼,还会有些惊慌,有些声音颤栗。

父亲眼看着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发财无望,在集市上结识了几个马帮和垦荒者后,开始外出打工、做买卖,用改变生计的方式努力改变着自己的命运。此后的几年里,父亲由近及远,从口里走出口外,从长城脚下走到了黄河岸边,从周边煤矿走到达旗滩地,从打短工到做长工,从一月一归到一年一归,变成了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游子。

生活的重压、周围的歧视、饥饿的儿女,在重重生存压力的逼迫下,父亲与母亲下定了决心要逃离这个苦难的看不到希望的地方。父亲母亲提前约定,攒足了盘缠,在一个初冬的寒夜,赶着两头毛驴,带着四个儿女,悄悄离开了那个他们生活了十七年的老屋,步行着穿越了蒙陕界,五天后到达了东胜“酸刺沟”。几年后,父亲靠一己之力,在东胜盖起了新居——一处干打垒土房小院,在东胜扎下了根。

从此,父母成功转型:由农村人变成了城里人,由农民变成了工人,成了吃商品粮的市民。同时,也成了东胜人眼中的府谷人,家乡人口中的内蒙人。

随着爷爷奶奶去世,爹爹姑姑相继成家立业,老屋无人居住。父亲将老屋里的家当分批搬到了东胜,老屋从此成了一处空院。

随着老屋的闲置、土地的荒芜,杂草在老屋的周边肆意生长,鸟兽在那里安了家。随着时间的逝去,窑洞开始塌陷,院里堆积黄沙,风霜雨雪将老屋的记忆剥落、涂抹和掩盖。那处老屋越来越像一处原始洞穴,成为了父母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的家,成了父亲思乡的一个符号。

三十岁那年,我随母亲第一次回到那片黄土地,目睹了那处荒废了三十多年的窑洞大院。

从东胜出发一路向南下坡进入陕北,从新民乡向北进入大山深处,半小时后,来到山顶有几处小庙的村子,西侧不远是候爹的家。从候爹家出发,沿着被荒草遮盖的、若隐若现的黄土小道弯弯曲曲地向西,翻过一道梁,穿过两道沟,是一座被荒草覆盖了的圆形土山。

从北侧绕过,山的南端是一处背靠着大山的半圆形院子,院子的正北是四五米高的弧形断崖,上面排列着一排土窑洞。

正中是三间较大的主窑,一个门上还保留着退了颜色、变了形的木格门窗,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老式铁锁。正中那个窑洞的屋顶已露天,借着投射下来的光线,隐约可见窑洞内有一盘连着炉台的大炕,屋顶有烟熏过的痕迹,门口与地上堆满波浪形黄沙,阻挡了进入的路,遮挡了角落的视线。

土崖东侧的窑洞已被泥土覆盖,主窑的西侧有两个小窑,已完全塌陷,黄土将门口封堵成了半圆形孔洞。

院子里满是齐腰深的荒草,院子南端的东侧,一棵茂密的红枣树成了这里醒目的标志,一阵风吹过,树叶摇曳着用“沙沙”的响声欢迎着前来寻根的人。

小窑的顶部西侧,有一片平缓的土地,角落的荒草中,露出一个石碾的一角,这里应该是秋收的“场面”。那座山周围的耕地已全部荒废,长满了葱葱郁郁的杂草,四处是采药人挖掘野生甘草留下星星点点的小洞。

山的南面是一條大川,下游有一座土坝,大川和大坝一片干涸。

此后,我一年回一次家乡,每次都会住在爹爹家里。

七十多岁的爹爹故土难离,一直还坚守在那里。

现在的窑洞已在原来的土窑前砌筑的石窑,高大、美观又结实。近几年,政府打造美丽乡村,将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将深渠里的水直接抽到农民家中,为了安全,还在院子里安上了监控探头。

每次回来,我都要去看看父母的那处老屋。

时间对于那处老屋仿佛停滞了下来,二十多年里,除了沙土在慢慢堆积,野草树木在继续生长,老屋再没有什么变化。

去年又一次回乡,独自坐在老屋院前的那棵枣树下,痴痴地远望门前的大山河川,回忆着那个老屋的传说。

远处传来唢呐声,听着那高亢苍凉的声音,猛然感觉像遗弃了一件贵重的东西,心里盈满了一阵空荡荡的忧伤。

暮色从山的那边游荡过来,将孤零零地立在山上的我包围了起来。

面对无边的空寂,我沉重地静了下来。前面看不到路,四周看不到人影,听不到狗吠,只有草、树、掠过身边的风,还有孤零零的我。

回过头,见那处窑洞老屋像一只垂垂暮年的老狗,多年里,一直忠实地守望着故人的归来。而我的心间,也一直寄存着对于老屋的无限眷恋。多少次在梦里,我一次次回到那片炽热的土地,醒来,一次次泪下。

此时,我感觉,我与我的父亲、我的祖先的心是相通的,我们在一段人生中的处境都一样:要么离乡、要么回乡,要么想家、要么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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