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攀岩 重生路

2020-10-20肖瑶

户外探险 2020年10期
关键词:红点魔王岩壁

克里斯

我认识克里斯已有好几年,很久以前我俩都住在阳朔那时,我出了攀岩事故,不得不卧床休养几个月。在医院的时候,他和朋友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带来美味的食物,有时带花来,让我有一些陪伴,还给我开了一个烧烤party,对我的康复帮助非常大。

克里斯一直都是个阳光大男孩,攀岩攀得非常好,为人谦逊绅士,总是笑容灿烂的,又有一股爱耍宝的傻气。所有的女孩都迷他,就连我的一些男性朋友也喜欢他,在阳朔他的人缘很好。这次在老挝拍摄纪录片时,他也总被老挝的美女邀请去参加各种酒席和聚会,还被我们旅馆的女老板纠缠,天天给他送吃的。他拒绝都拒绝不过来,吃的多得吃不完,只能拿到岩场去分,搞得所有的岩友都羡慕他,因为他那一个月都没怎么花钱。

2019年年初,克里斯发微信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旅行、拍摄攀岩纪录片。我一直都很想去老挝和云南攀岩,就爽快地答应了。后来他辞职,卖掉所有的家当,一切准备就绪已是2019年年底。

那时中国刚刚爆发新冠疫情,2月4日,我坐着最后一班云南飞万象的航班来到老挝,同行的还有来自德国的摄影师亨得瑞。克里斯从澳洲飞过来,2月7日,我们便在老挝的他曲会合了。

在他曲住下后,每天吃过早餐,我们三人就一起背着装备骑摩托车去岩场。一开始我们是完全没有拍摄计划的,只想顺其自然地拍。我不喜歡一上来就架起装备对人一顿狂拍的那种纪录片,目的性太强,毫无感情,拍摄对象也会对镜头有很强的防御心理,拍出的东西也不自然。我认为纪录片导演必须先跟主角培养感情,赢得被拍摄者的信任,被拍摄者才会放下防备敞开心扉,摄影师才有可能抓到动人的故事。

我和克里斯认识好几年了,但是他性格倔强又顽强,是不会轻易对外人吐露心声的。我只能耐心地等,等他能向我展示脆弱的那一天。因为对于我来说,光拍攀岩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被拍摄者身上的故事和攀岩加起来,才有激励人心的力量。攀岩只是一个生命体的表象,而深入挖掘背后的情感和心路历程才更有吸引力。

我们一直都很随意,放任自流。加上我太久没攀岩,作为攀岩发烧友,看到他曲那么棒的岩场,我和亨得瑞一开始根本没有心思拍摄。最初的一个星期,我们都在疯狂地攀岩。

直到克里斯找到自己的目标——“Endgegner”——一条叫做“终极大魔王”的线路,我们才开始拍摄。

唯一的解药

“Endgegner”在德文中意为“The final boss”,意思是在游戏的最后,一场与大魔王的对决。线如其名,非常难,难度8a+,却比他曲的8b+更难。克里斯在最后的难点起码掉了不下50次,一直到3个星期后才完成红点。

期间,我一直吊在岩壁上拍摄,每天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奇迹出现的过程。拍摄照片和拍纪录片很不一样,拍照片几个小时搞定,而拍纪录片却是一个需要长期忍受无聊的工作。吊在岩壁上一天或十天半个月,就为了一个几秒钟的镜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待。

终极大魔王是一条极其苛刻的线路,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具有巨大的挑战性。同时,这条线对克里斯来说也有着特殊意义。

5年前,克里斯为了心爱的女孩,一个人勇闯澳大利亚,他梦想着和她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庭,然后成为一个强大的父亲。整整5年时间,他把一切注意力放在那个女孩身上,努力工作挣钱只为将来和她结婚生子。

他以为那个女孩就是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然而事与愿违,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克里斯,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走向自杀。最初的3天,他瘦了20斤,每天失眠并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经过一年的抗争他才挺过来。

好在他20岁时就一直和哥哥攀岩,这次是攀岩救了他,攀岩是克里斯唯一的解药。

喜欢户外运动的人都知道,沉浸在大自然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感觉有多美妙。特别是攀岩,当你漫步在岩壁上越爬越高时,真的就像冥想一样,你会忘掉一切,完全活在当下。克里斯说,攀岩让他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他觉得这可以治愈他,他是真的想重新变得快乐起来。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辞职、卖掉全部家当、重新上路的原因,而终极大魔王这条线是他重回岩壁的第一条难度线,这对他找回自己有着巨大的意义。

克里斯告诉我,他希望自己与抑郁症斗争的故事能激励更多跟他一样极端痛苦的人,并鼓励他们继续抗争。所以,帮助抑郁症患者通过户外运动自我拯救,就成了我们拍摄这部纪录片的主要目的。

在拍摄过程中,尽管克里斯仍在抑郁症中挣扎,但他总是笑容满面,看起来还是以前那个阳光大男孩。但我知道他只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一味假装坚强而已。

患上抑郁症这一年以来,精神上的痛苦让克里斯一直无法振作。在澳大利亚时,他一直没怎么攀岩,身体机能和力量都大不如前。现在重回岩壁挑战一条那么苛刻的难度线,对他来说有点像一场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我们就这样每天看他无数次冲坠,又无数次尝试,一次又一次地爬,真的很震撼。其他的挑战者失败早就退出了,只有他还在每天爬。

挑战终极大魔王3个星期未果,平时总是笑容灿烂的克里斯变得暴躁起来。他对线路上的每一个手点都烂熟于心,但是还是会在难点掉,长时间的挑战失败让他渐渐感到灰心了。

有一次我从岩壁下来安慰他,他对着我发脾气,觉得是我的镜头影响了他的发挥。他生气地走开了,我觉得挺冤枉,因为我为了不打扰他,都在30米以外的岩壁上拍摄……所以后来直到他红点,我们都没再拍他,不想给他压力。我们计划等他完成后,再情景再现拍红点的细节,因为他看起来压力实在太大了。

意外车祸

可是,就在克里斯红点后,我们计划拍红点情景再现的那一天,意外发生了。在去岩场的路上,骑摩托载我的亨得瑞分神了,车速又快,我们连人带车飞起来,滚下路边的石子坡。亨得瑞的膝盖擦出一个大窟窿,他当场就晕了过去。还好我的头盔还在,只是全身擦伤,要不然头在地上那么剧烈撞击,后果不堪设想。我爬起来去看亨得瑞,他脸色煞白,一直在抽搐,我真的以为他要死了,吓得大哭起来。

骑车在我们后面的克里斯来了,善良的老挝人也来帮我们,大家一直在给亨得瑞挡太阳和喂水。后来警察、救护车来了,在他曲那个条件极其简陋的医院,我们进行了简单处理。亨得瑞的伤比较重,需要送去泰国治疗,我们忍着伤痛当天便坐着救护车去了泰国。

在医院待了15天,我们经历了炼狱般的身心体验,绝对比克里斯爬终极大魔王更苦一些。亨得瑞没有摔到脑子,也没骨折,就是膝盖那个洞比较大,他第二天做了膝盖缝合手术。手术后,他被医生推出来,就像刚生完孩子一样,身体极其虚弱。可怜的是我们俩都全身皮肤擦伤,每次换药都撕心裂肺地痛,睡也睡不好,澡也不能洗,出院的时候我俩就像两个乞丐一样。

这次事故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警醒,事情本可能更严重,我们还留有一条小命就应该感激不尽,出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还好摄像机没有摔坏,我们一直在安慰自己,一切都太幸运了。

然而,我们的拍摄行程完全耽误了。我们养伤的这段时间,新冠病毒席卷全球,所有的国家都在关闭海关。当我们15天后从泰国回来时,世界已经变了样。克里斯必须马上坐飞机回美国,岩场的人也快跑光了,我们只能无奈地跟克里斯拥抱说再见,目送他离开。

幕后拍摄团队。

治愈之路

拍摄的最后,我们没有拿到克里斯的红点镜头和更多的采访内容,这导致纪录片后期的剪辑过程异常艰难。我花了5个月的时间把故事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把他的采访内容梳理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将素材打散再重新编辑拼接,无数次地思考、整理、挣扎,再创作反反复复几十次才成就了这个故事。

在终极大魔王同一块岩壁上,还有一条线路叫“小猪难产”,是一条需要整个身体穿过一个岩洞再爬出来的线路,如果你动作不对就会卡在洞里。我一直跟亨得瑞说,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剪过的最难剪的片子。整个创作过程就跟难产一样,我无数次地崩溃和气馁,但想到这个纪录片的意义,最终我还是咬着牙坚持把这个故事创作出来。

一切都只是真心地希望,克里斯的故事能被人看见,能影响到那些同样处在迷茫和痛苦里的人。当他们看到有人和他们一样,却在这么努力自愈,拼了命地挑战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只为摆脱抑郁症的时候,他们也一定可以的!

攀岩纪录片有很多,但是将人的心理感受和内在体验用户外运动表现出来的并没有。我看过无数户外纪录片,线路难度极大的故事多不胜数,但能真正激励到他人的并不多。因为那都离普通人太远,观众看着都是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一个真正好的故事,第一肯定是要让人感同身受,再而才能引人共鸣并激励他人去改变生活。

就像克里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被感情挫折打倒,顽强地站起来,卖掉一切再次上路。在对终极大魔王的挑战中,经历了失败、迷茫、怀疑与挣扎,最终挑战成功,他也完成了个人英雄之路上的自我救赎,增加了找回自己的信心。像无数小人物那样,他平凡渺小而脆弱,但是绝不服输。这样的故事才是能触动人心的好故事。

目前,《Endgegner(终极大魔王)》已经参加了全球各大户外纪录片电影节,并已经得到2021年伦敦山地电影节的首映邀约,克里斯的故事将会在今年和明年的各大电影节中跟大家见面。

这次拍摄不仅是克里斯治愈自己的过程,对于我来说也是一场疗愈。能亲眼见证人类在绝望深处爆发出来的那股强大生命力,就像被光洗礼过一样,往后的黑暗都不算什么了。

克里斯想告诉那些和他一样的人:“保持战斗,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请向别人伸出双手——你的生命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

在这场治愈之路上,我们拥有彼此,你并不孤单。

克里斯倒懸在岩壁上。

导演肖瑶在进行拍摄。

猜你喜欢

红点魔王岩壁
一只鼠兔
嗨,大船!
岩壁野餐会
红点鲑
身上长小红点或是内分泌失调
鲱鸥的刺激源
途遇大蟒蛇
大墙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