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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朗归来

2020-09-24付子洋发自北京

南方周末 2020-09-24
关键词:哥德堡变奏曲郎朗

南方周末记者 付子洋 发自北京

38岁的郎朗,是当今世界顶尖的钢琴演奏家之一。2020年9月23日,《美丽心灵》《达芬奇密码》的导演朗·霍华德宣布将执导郎朗的传记电影。     受访者供图

★“我也不是‘装蒜,我如果有音乐会,这些娱乐节目一个都上不了,这是事实,fact。”

“昨天晚上我和我老师通完话,我把后年的曲目全都定下来了,我永远会想到下一步是什么,我不会停的。在足球比赛里,有一种无球跑位。拿球的时候很容易知道位置,在没有球的情况下,你让你的跑位,站在什么位置,这个是最难的。”

钢琴家郎朗在德国莱比锡的圣托马斯教堂演奏《哥德堡变奏曲》时,感受到一种时空的重叠。

那里是巴赫的安眠之地,当地时间2020年3月5日,当开场的咏叹调再次奏响,郎朗听到了自然的声响。他事后将自己的心流诉诸一种神秘学的解释:“音乐当中还是有灵魂的。巴赫当时弹这首曲子,就是在这里弹的。我不一定是跟巴赫重叠,但起码这个曲子在这间教堂里重叠过。”

《哥德堡变奏曲》是巴赫晚期的一部羽管键琴作品,1741年出版,被业界称为“音乐上的珠穆朗玛峰”。郎朗将演奏这部作品视为自己人生下半程的漂亮开场——他在巴赫工作多年的教堂里公开演奏此曲,还录制了双版本CD。《纽约时报》评价:“音乐确实是巴赫的,但这一次,郎朗让它焕然一新。”

38岁的郎朗,是当今世界顶尖的钢琴演奏家之一。他是林肯中心和卡内基音乐厅开幕夜和庆典音乐会为数不多的首选明星之一。2016年,英国最具权威的电台Classic FM评选出“历史上最伟大的25个钢琴家”,郎朗名列其中。2018年7月,《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名为《为什么说郎朗回归是古典音乐界一大盛事?》的文章,文中称:“一年多来,钢琴演奏家郎朗由于左臂受伤基本上无法演出,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因为他是古典音乐最大、最卖座的明星之一。”

近年来,中国大众对郎朗的印象或许更多停留在他的综艺形象上。他参加《青春环游记》《妻子的浪漫旅行》,在《明日之子》决赛中和太太吉娜斗琴。人们津津乐道于他的“咆哮哥”表情包,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郎朗也展示了自己的微信表情包——总共有好几页,他自己也经常使用。但郎朗坦言,他担心过度的娱乐化会“too much”,“离我的中心太远”。

人生下半场,郎朗对自己的定位是成为更伟大的艺术家,他对此非常笃定。“我从小见过太多流星了,真的是小天才,然后一夜之间没了。包括和我一起成长的一些音乐家,你会看到,到了某些年龄段他就上不去了,明显就上不去了。我不要看到自己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从小就知道他们伟大,但是我弹不出来”

南方周末:录制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对你来说是实现了一个梦想。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郎朗:这首曲子是巴洛克时期的巨作,并不是我平时擅长的领域。这几天我做了很多采访,到国外也是,他们都觉得我选择弹这个曲子,还是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像古尔德他本身就弹这种类型的作品,有他自己的风格。而我平时弹很多浪漫派的作品,像肖邦、李斯特这种,很多人认为那才是我风格强项的作品(编者注:古尔德是加拿大二十世纪最具精神魅力的钢琴演奏家之一,他演绎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已成为音乐史上的瑰宝)。

但实际上,我从小就对巴赫有一种敬畏之心。因为我的老师朱雅芬教授,是全中国对巴赫最有研究的人。她从小就跟我说:“你如果能弹好巴赫,以后什么曲子都能弹好。”所以我一直很崇拜巴赫。

但是崇拜归崇拜,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这三个最牛的作曲家,我跟你说实话,我小时候没有太感受到他们有多伟大。不像肖邦、李斯特,我一听,太牛了。我从小就很敬畏那三位作曲家,我知道他们伟大,但是我弹不出来那种伟大,确实是嫩,太嫩的小孩。

所以我就先从浪漫派开始弹,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些作品弹的时间长了好像容易腻。但你听莫扎特、贝多芬、巴赫永远不会腻,包括勃拉姆斯,你会觉得这一群人这么有深度,越弹越想琢磨出点新东西。

我第一次听《哥德堡变奏曲》,是10岁的时候听古尔德弹的。我觉得他弹得很有创造性,不是千篇一律的,没有什么对比的巴赫——听的时间一长,容易令人犯困的那种。我听巴赫有时会犯困,但是古尔德一弹,哇!我的耳朵就是竖起来的,他能把旋律弹得这么清晰,能把一些音色的处理变幻出这么多的颜色。

以前我觉得古钢琴也就那声儿呗,也弄不出来啥声儿。听了古尔德的版本,我就想如果有可能换一种弹法来弹巴赫的话,会不一样。后来我特别喜欢听穆雷·佩拉西亚演奏的巴赫,那声音出来,装饰音那花儿一听就是巴洛克式的,但声音又很浪漫(派)。我喜欢这种“颜色”的巴赫,不喜欢那种特别干的巴赫,听着感觉像敲琴似的。

南方周末: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巴赫,对他的作品有什么新的认识?

郎朗:我(十几岁)就一点点地开始练了,包括我17岁当替补的那次(编者注:1999年,17岁的郎朗在拉维尼亚户外音乐节上代替身体欠佳的安德烈·瓦兹与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登场,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当最后一个音符演奏完毕,听众全体起立欢呼,郎朗从此在世界古典音乐界崭露头角),但我的巴赫弹得跟肖邦似的,因为那时候我弹很多浪漫派的作品。近些年在音乐会现场,我开始弹巴赫的《帕蒂塔》和《意大利协奏曲》,还弹一些亨德尔的作品。我想先试一试,别上来就这个(《哥德堡变奏曲》)。结果很多人都觉得弹得不错,说你这个巴赫不太像浪漫派的人弹的,你郎朗弹巴赫应该是有潜力的。

你看像霍洛维茨(20世纪浪漫主义钢琴大师,美籍俄罗斯人),他碰了斯卡拉蒂(巴洛克时期意大利音乐巨匠,羽管键琴演奏家),巴赫他不敢碰;就是鲁宾斯坦(美籍波兰裔犹太人,20世纪最杰出的钢琴巨人之一),也很少弹巴赫。实际他们怕他们的巴赫达不到他们的肖邦水平,大家会觉得他肖邦弹那么好,巴赫弹成这样。因为这是另一个风格,它是巴洛克音乐,不是古典音乐,就像爵士(乐),它是另外一个艺术门类。

包括它用的乐器是古钢琴和管风琴。钢琴是飞舞,可以随时换档;它不能,这个就是这个声儿,那个就是那个声儿,不能同时换,但它可以一节一节地换,这就让它的音乐更加规范化。

同时并不是说它在音乐上就不能发挥,好像少盐、少油,什么都少,这是一个错觉。因为艺术是相通的,情感也是相通的,只是它有自己的方式和味道,taste。所以当时有人跟我说,你得跟真正精通羽管键琴(harpsichord)的人学。我自己也觉得,我得找一些真正的、这一生就干巴洛克音乐的人来教我(编者注:羽管键琴又称大键琴、拨弦古钢琴,出现于公元14世纪左右,是一种从15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到18世纪巴洛克时期盛行于欧洲的乐器)。

这三年来,我找了德国最棒的羽管键琴大师安德雷斯·斯塔尔学。开始的时候,他说你学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因为你很多习惯和巴赫有些不太一样。包括我的发音方法,用的力量,包括腕子磨的速度都跟平时弹浪漫派是两码事。

我小时候学的方法是比较西欧式的,因为朱雅芬教授是跟英国老师学的。后来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他们是比较靠近俄罗斯的,整个学的是莫斯科那套玩意儿。到了美国以后,我的老师还是属于俄罗斯派的,非常的东欧。后来我又一点点往西欧走,德式的,这回专门学了一下巴洛克式的,所以对我头脑还是有很大一个提高。

包括分析也是。它的走向不像浪漫派这么直接地跳着走,它是那种“吱吱吱吱”的。浪漫派像是作诗,而它有点像瑞士钟表似的,很慢地走,但是很有情感,它的“心跳”比正常的浪漫派要慢。贝多芬的风格是比较靠近巴赫的,所以我用了一点对贝多芬的理解。

最重要的是曲式上面一定要完全掌握,这九个卡农到底怎么弹。以前我是模棱两可的,觉得“这个也可以,那个也可以”,实际在这个世界上,当你真正明白一个东西的时候,它就是Yes或No。这些人(指斯塔尔等老师)就能告诉你什么是Yes,什么是No。你知道好的律师、医生也是这样,就直接告诉你这是错的。所以我觉得斯塔尔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巴赫墓前弹巴赫

南方周末:跟着斯塔尔学了三年后,你在疫情期间演奏了《哥德堡变奏曲》,为什么会选这个时间?

郎朗:我觉得这次还算是比较幸运吧,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我3月1日第一场音乐会,3月5日第二场音乐会,3月9日以后,音乐会就因为疫情全停了,还好有这几场音乐会我才能录了专辑,而且上来就是圣托马斯教堂,一下让我离巴赫很近。

本来我是这么设计的,圣托马斯教堂放在6月份或者9月份,等我先弹一轮(音乐会)再弹。结果它只有那日子,你说绝了吧,还救了我——我们本来是准备6月份录音,后来一看圣托马斯教堂都弹出来了,3月份就赶紧录(专辑),录完我回国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能完,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两天的事。

南方周末:当时在教堂里有什么让你觉得比较美好的回忆?

郎朗:首先弹管风琴,是在巴赫最喜欢的位置弹他的作品,我一弹那声儿啊,哇,就感觉一下跟巴赫拉近了。而且他那个墓就在这儿啊(编者注:郎朗在德国莱比锡的圣托马斯教堂演奏时,钢琴就摆放在巴赫墓旁),你就在旁边弹。

教堂里的声音,本身像是过滤式的,一弹那个声儿就飞起来了。有的教堂声音出去以后,是有回声的,但圣托马斯教堂没有。后来我一听,这么好听的声儿必须录了——本来我们没想录,我们只拿了三个摄像机,来录纪录片的,根本没想录现场,因为怕我得心脏病,所以没敢。

南方周末:为什么没敢?

郎朗:这是我人生中第二场弹《哥德堡变奏曲》的音乐会,直接就上圣托马斯教堂了。他们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但我弹完后,直接对摄像机说,“我这一辈子再不弹琴也值了”,我直接就那么说的,结果录得还真的很好。

有很多那种瞬间,在studio(录音棚)做不出来。我在studio有另外的弹法,每一个变奏曲都录了五遍,五种不同弹法,最后我来组装哪个更好。但是现场就只有那一种(可能性),而且就在那里即时产生。现在唯一有点遗憾,就是那天没有拿六个摄像机去,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再录DVD了,直接完事了。现在我还得再录个DVD,但是也挺好,再过一年我还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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