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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仓:古时上海昆曲乡

2020-09-21刘建春

瞭望东方周刊 2020年18期
关键词:太仓昆曲

刘建春

8月14日清晨,一列动车在沪苏通铁路江苏省太仓市科教新城区间疾驶

江苏太仓,全国百强县第七名,经济发达,人文荟萃。

春秋時期,这里是吴王建仓屯粮的地方;800年前,这里是长江入海口;600年前,郑和从这里下西洋;400多年前,音乐家魏良辅在这里开创了昆曲新时代。

2020年7月,沪苏通铁路开通运营,太仓从此迈进高铁时代,昔日“六国码头”再现新辉煌。

热爱音乐的地方

昆曲生在水边,长在水边,并非偶然。水,那奔流激荡的特性,恰似人的感情,熏风吹皱一池春水的时候,也让人的心荡起涟漪,忍不住引吭高歌。杭州西子湖、南京秦淮河、扬州瘦西湖、苏州荷花荡是这样的地方,太仓南码头,也是这样一个地方。

一条浏河,从太湖边一路往东北奔流,出了苏州娄门,继续东行,到了太仓地界,就叫浏河了。浏河在太仓城南门有个大码头,叫做南码头。从南码头上船,经浏河出长江口,可以到达中国沿海各地,也可以到达日本、朝鲜、东南亚各国。

在古代,浏河出长江口处叫刘家港,隋唐时期,刘家港还是个僻静的小村落。到了元朝,人们觉得漕粮运输走海路,可以用吨位更大的船,江南一带的粮食通过海船可以一直运到天津上岸,然后通过陆路运往北京,再进行分配,这样用时更短,效率更高。于是,朝廷在太仓建起了海运仓储机构和海事机构,管理漕运事宜。

市舶司是朝廷在海港城市设立的管理海上对外贸易的机构,相当于海关。元朝后期的太仓“海关关长”把自己家产的一半拿出来,修筑了一条30里的长堤,从浏河口一直延伸到太仓城南码头。他就是顾观,据说是顾炎武的祖先。

顾观主持建起了长堤,热爱音乐的他又沿大堤建造了14座楼台,并给这些楼台起了富有诗意的名字,分别叫怀远、寅宾、春云、秋月、歌风、咏德等。这些临水沿街的商业用房,开设了餐馆、客栈,还特意从全国各地请来北曲、南曲名家常驻。名家的艺名也很特别,叫珠帘秀、桂天香、白惜惜等,他们在这里给来往宾客进行了一场又一场高水平的表演。一时间,观者如云,名人、侠客、音乐爱好者纷纷到长堤,享受难得的艺术之旅。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浏河水在灯火映照下,闪烁着梦幻的波光。悦耳的笙歌,吸引了船上的中外客商,他们纷纷系缆登岸,加入这观赏大军,渐渐成为内行的观众。

在同一个时代,文学家顾瑛也来了。他年少时因经商家境殷实,30岁后开始进军文坛。当时太仓城外有个地方出产茜草,旁边的小河就被人们成为茜泾。

排水量达1000 多吨的宝船,从南京造船厂下线,一路顺流而下,到太仓刘家港开始进行内装修;那时候的太仓,已经有航海有关的配套产业链。

茜泾虽然地处郊外,却也是有底蕴的地方,宋代范仲淹就曾在此主持疏浚河道;此地因景色清幽,又相对隐蔽,城里的大户人家也会迁居到这里,躲避战乱。顾瑛来到这里的时候,茜泾已经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小镇。

踏访周边后,顾瑛决定在茜泾西门外西南4里路的地方建造一座私家园林,命名为玉山草堂,供文人雅集。据说玉山草堂有景点36处,有蓬莱馆、百花坊、苍莨阁等。黄公望来了,倪云林来了,杨维祯来了,当时文坛大家几乎都曾是玉山草堂的座上客,玉山草堂俨然成为当时中国文艺中心之一。

顾瑛家中有昆曲家班,他不仅亲自指导演出,还演奏乐器,且技艺高超。文人们在这里喝茶、吟诗,累了的话,家庭戏班就可以粉墨登场了。演员们那时候演唱的还不是正宗的昆曲,而是一种带有乡野气息的昆山腔,文人们在欣赏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对略显粗鄙的昆山腔进行艺术加工。慢慢地,曲子越来越富有韵致,既清新绵柔,又圆润流畅。

太仓的大时代

明朝初年是太仓的大时代,这座新兴港口城市彼时一片繁忙。排水量达1000多吨的宝船,从南京造船厂下线,一路顺流而下,到太仓刘家港开始进行内装修;那时候的太仓,已经有航海有关的配套产业链。直径超过一米六的大铁锅里煮着竹篾做的缆绳,桐油香气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长江上,五六十艘木船在操练着编演航海队形,步伐声似惊雷滚滚,呐喊声响遏行云,船帆齐刷刷落下来时,好似地裂山崩。

当时,南码头一带因为建有皇家仓储基地,朝廷派军队守卫于此。太仓城是那时候的国际大都市,外来人口很多。在南码头,十足一个藏龙卧虎之地,有音乐家,也有戏剧家。擅长吹拉弹唱的军人比较多;而在西门一带,则是武功高强的军人比较多,因此民间有“西关莫动手,南关莫开口”的说法。不过,来自江西南昌的音乐家魏良辅,偏偏在南关“动口”了。

谁也想不到,魏良辅研究出的昆曲典范,让后来的人们即使用600年时间去学习,也觉得学不够。

那时候的地方戏曲有昆山腔、海盐腔、余姚腔好几种,老的昆山腔比较平直,缺乏一种婉转曲折的韵致,而且发音时用吴方言,别的地方的人也不容易听懂。魏良辅打算把老的昆山腔改造成细腻的水磨腔,唱起来一字数转、清柔婉折、圆润流畅。

据说为追求唱腔之美,魏良辅十年没有下楼。最后他终于琢磨出,不同曲牌,要唱出其独特意蕴,比如,《玉芙蓉》《玉交枝》一定要驰骋,《黄莺儿》《江头金桂》要规矩,《集贤宾》《月云高》要悠扬,《红绣鞋》《麻婆子》虽然节奏很快,无腔有板,板要下得匀净方好。

果然,魏良辅研究出的新昆腔,南北曲融为一体,格调新颖,唱法又细腻。

在笛、管、笙、琴、琵琶、弦子等乐器的伴奏下,新的昆山腔流丽悠远,荡人心魄,具有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试演的时候,一举获得成功,不管是文人和普通市民,都很喜欢。魏良辅从此名声大振,被尊称为曲圣和新昆腔鼻祖。因为新昆腔产生于太仓南码头,许多人都把它称为南码头曲。

太仓沙溪古镇

唱腔优美了,还只是成功了一半。要流传全国,新的昆曲就不能纯粹用方言,必须字正腔圆,南北各地都能听懂。好在那个时候有一本韵书叫《中原音韵》,相当于語言、声韵、格律等方面的标准。新昆曲的演唱和念白都尊崇一种在中原地区各种场合人们广泛使用的共同语言,可以理解为那个时候的“普通话”,这样一来,新昆曲不仅听上去非常有韵味,而且南北各地人们都能听得懂。

魏良辅改良后的新昆曲既有小桥流水,也有大江东去,该高时响遏行云,该低时如诉如吟,显得有张有弛,舒缓流畅,给人一波三折、余音绕梁之感。

多年后,在苏州虎丘每年一次的中秋夜曲会上,这魅力无穷的唱腔曾经描摹出一幅壮士落泪、飞鸟徘徊的感人图景。

太仓下一站:上海

太仓,目前是苏州市所属县级市,历史上曾是个大码头。清代,太仓是江苏省下属的一个直隶州,下辖四个县,其中有三个县属于今天的上海:即嘉定、宝山、崇明。而且,当时太仓管辖范围很大,今上海市中心城区的杨浦、虹口、静安、普陀四个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属太仓州管辖。

如今,太仓和上海的嘉定区、宝山区也仅一河之隔。

实际上,太仓和上海的渊源,并非从今天才开始的。元代开始,刘家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港,相当于今天的上海港。不管是人员外出交流,还是和外国人做生意,人们都纷纷从刘家港出海,而经商和朝贡的船队来到中华大地,第一站也是刘家港,人流物流都集聚在太仓,太仓就是古代的上海。

明代江南一带有两个著名的园林,一个是上海的豫园,一个就是太仓的弇山园,这两个园林的主人潘允瑞和王世贞都是当时有名的文人;两个园林里的假山出自同一个叠石大师之手,而且,同一个昆曲戏班曾经辗转这两地,留下了婉转的水磨曲调。

王世贞和潘允瑞,一个是昆曲理论的探索者,一个是昆曲演出的实践家,二人把这一古老的艺术推向了新高度。

王世贞是文坛上的“后七子”领袖,曾经担任文坛盟主20多年。晚年退休后居住在私家园林弇山园中,潜心著书立说。后人把他专门论述词曲的言论单独编撰为《曲藻》。昆曲融合了南曲和北曲的特征,成为流行大江南北的全国性戏曲。王世贞在《曲藻》论述了昆曲中南曲和北曲各自的特点,他说,北曲的字多而调子短促,南曲字数少而调子舒缓,一咏三叹,把声音的那种美感表现到极致。

可以说,在昆曲诞生初期,正是有王世贞这样的文坛大家参与理论建设,昆曲艺术才逐渐走向完美。

潘允瑞的《玉华堂日记》记录了他51岁退休后回到豫园的生活,描绘了明朝末年江南文人诗意生活图景。那年夏天,潘允瑞在自家园林中辟出一块地方建造了戏台,又从苏州买来优童,请来老师,成立了昆曲家班,当时人称“潘家班”。

潘家班演出的全是新近诞生的昆曲折子戏。有时候一天演出六七本折子戏,下午开演戏,吃了晚饭接着演,到八九点才散席。玉华堂里,曾经上演了许多折子戏,《宝剑记》《拜月亭》《荆钗记》《西厢记》等都曾经在这里上演。

潘允瑞真心热爱昆曲,他是把昆曲演出当事业来做的。家里的戏班,虽称不上豪华阵容,却也是生旦净末丑样样齐全,共有演员24人,就连上海县令有时候请不到戏班子,也多次借用潘家班前往助兴。家里的任何事情,都可能被当做尽情演出的理由,特别是每逢潘允瑞的生日前后,那十来天里,家里笛声悠扬,管弦婉转,家班演出还不够,有时候还外请松江、吴门梨园上门助兴。

清代的太仓下辖四个县,其中有三个县属于今天的上海:即嘉定、宝山、崇明;今上海市中心城区的杨浦、虹口、静安、普陀四个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属太仓州管辖。

在日记里,潘允瑞都悄悄问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豪奢了。不可否认的是,在昆曲起初发展时期,潘允瑞家班演出对昆曲传播起到了宣传推广作用。

明末文学家张溥是太仓人。年轻时,张溥就来到上海,在著名科学家徐光启身边学习天文学、数学、农政学等。今天,张溥故居里还有一尊雕像,正是徐光启和张溥师生之间讨论问题的场景。这令人想到今天太仓和上海的关系,作为长三角一体化的核心城市,上海与太仓将有机会再叙师生情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元明时期,太仓的刘家港曾跻身世界一流枢纽大港行列。明朝时,郑和的五六十艘木帆船组成的舰队,作为世界最强大最先进的舰队,曾七下西洋,七次都集结于太仓刘家港。

明代中叶后,由于种种原因,刘家港逐渐恢复沉寂,再也没有了往日喧嚣,昆曲的重心,也在逐渐向苏州、上海、扬州等地转移。

在20世纪初,铁路建设风起云涌的时代,地处长江一隅的太仓也没有机会像沪宁线上的昆山那样搭上时代的列车。一直到新世纪,国家高铁建设进入新时代,长江入海口不远处彩虹飞架,沪苏通公铁大桥建成、沪苏通铁路通车,太仓才一步迈进高铁时代。

沪苏通铁路从南通跨越长江后,途经张家港、常熟后,进入太仓境内,设有三座车站,分别是太仓站、太仓南站和太仓港站。在2020年7月新开通的沪苏通铁路上,太仓成为沿线最亮眼的城市之一。从太仓出发,乘高铁去上海,去南通,去扬州,也成为太仓城的新风尚。

未来,太仓将建成5+1铁路网络,除了已经建成的沪苏通铁路,将来还有南沿江铁路、北沿江铁路、苏锡常城际铁路、太仓港疏港铁路以及上海市域铁路嘉闵线延伸段在此交会。太仓港、嘉昆太区域合作已经写入《长江三角洲一体化规划发展纲要》,太仓将成为轮轨上的长三角节点城市。

刘家港在沉寂数百年后,于改革开放后又重新焕发青春。苏南外向型经济飞速发展,呼唤新的港口。20世纪90年代,与上海浦东开发开放几乎同步,太仓港走上建设快车道。

元明时期,木帆船只需要在浏河岸边,就能够停泊上货卸货,现代巨型船舶,对港口提出了更高要求。太仓港开发出了近40公里的口岸线,其中深水岸线25公里,可以满足20万吨船舶进出。经过20多年发展,目前太仓港集装箱年吞吐量达500万标箱,为万里长江长江集装箱和外贸第一大港。

太仓港疏港铁路已于2019年年底开工建设,建成后将极大提升运输效率,推动太仓港转型升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太仓南园,一位95后太仓姑娘正在表演昆曲《牡丹亭》的“游园”片段,周围年轻的太仓人,甚至没有听过昆曲,但被悦耳动听的曲调吸引,他们纷纷聚拢过来……这一幕让人想起500多年前的太仓南码头,当魏良辅潜心研究宫商角羽的那个时候,窗外也是一个繁华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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