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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品特《房间》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史观解读

2020-09-10何军侠

今古文创 2020年13期
关键词:哈罗德房间

何军侠

【摘要】 品特戏剧《房间》,密闭空间里,被外来者强行侵入,剧中人物之间的对话有问无答,前言不搭后语,或滔滔不绝或沉默、停顿,语言本身而不是语义构成一种直喻,一种象征,一种态度,表达主人公的思想情绪、精神关注。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史观考察品特作品艺术特色的形成过程,把作品放到创作者生活的社会关系中考察,探究影响作品产生的社会的、作者个人的因素:作家二战创伤记忆,婚姻走向终止,压抑的国民心理。继而,作品产生的集体的、个人的记忆以及其时的国民情绪得以再现,更好地品鉴作品的魅力。

【关键词】 哈罗德·品特;《房间》;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史观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3-0034-03

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剧作家品特(1930-2008),“强行打开了压抑的密闭空间,发现了在日常闲谈中掩盖的惊心动魄之处,”同爱尔兰的贝克特、法国的尤涅斯库、美国的阿尔比一起,被英国戏剧评论家马丁·艾思林归入荒诞派戏剧家之列。上演于1957年的品特的第一部戏剧《房间》 ,是他早期荒诞派艺术风格的代表作。密闭的房间,外来入侵者,语义凌乱的语言,是其三大特色。国内外学者们从荒诞中的现实主义风格、从品特对戏剧传统的扬弃、从令人恐惧、令人窒息的家庭空间等角度出发,力图揭开《房间》魅力的神秘面纱。(华明,2003)但这些文艺批评对作品展现的艺术风格的本质和形成原因探究不够,未能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客观审视品特戏剧的价值与当时的国民心理、作者的创作联系。

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史观,是一种的科学的认识论。它认为作家作为一个社会动物,不是抽象的个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作家的文艺创作实践,与一定时期的历史文化、经济政治等的社会关系息息相关。(秋石,2014)因此,通过分析作家生活背景和作品诞生的时代语境,可以考察作品的主题来源,人物刻画,情节研构的风格,哪怕是虚构性想象也离不开作家自我生活的环境,是作家个人生活的写照。(申淑征,2018)这种看法与新历史主义,一种兴盛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学批评理论看法颇为相似,它所宣称的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承认文学文本记录历史,历史是撰写者建构的,带有撰写者和阐释者的意图,认为作家个人和时代赋予了作品独特的气质,有其进步一面,但它否认历史有其客观性,深深陷入了历史的不可知论中。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是一种科学的解释逻辑,用此理论分析品特及其作品,透过历史迷雾,揭开被历史遮蔽的面纱,还原作品诞生的文化语境,加强历史文化的在场感,帮助读者更好地从理解品特戏剧中房间的入侵者、密闭的空间、凌乱的语言等艺术特色。

一、房间里的入侵者——  二战的创伤记忆

二战中世界末日般的逃亡的烙印蚀刻在品特认知的底版上。在一次访谈中,品特说:1957年,集中营给人留下是恐怖感还弥漫在空气中,很多人太容易忽视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恐怖行为。(陈红薇,2013:82)品特早期戏剧《房间》《生日晚会》和《看房人》中都有不请而入的闯入者,让主人公感受到了无可名状的威胁,他们战战兢兢地,害怕自己的领地、权利被夺走,害怕失去自由和生命,这样的文学抒写与他战争经历不无关系。

为了躲避空袭,十一二岁的他曾四次从伦敦疏散到乡下,其中三次经历了与父母的骨肉分离,饱受生死未卜的折磨。1940年在疏散期间返回伦敦,品特亲历德军对倫敦的大轰炸,伦敦的房间被夷为平地,他平时玩耍的最让他流连忘返的小花园也被炸毁,死亡阴影笼罩着品特的童年,二战投下的孤独、恐惧、暴力的阴影记录在他的戏剧作品中。

《房间》中女主人公生活的房间,是一栋大楼唯一亮灯的房间。周围一片漆黑,像要被夜晚吞没,房间三次被外来者入侵。首先是罗斯的房东的闯入,强调房间是租给她的,罗斯唯唯诺诺,那么害怕被赶走,生怕失去赖以生存的唯一场所。接下来的闯入者是一对租客,罗斯打开房间那一刻,他们已经等在门口,声称是空着等待出租,所以来看房,罗斯非常紧张,害怕失去这个房间;第三个入侵者是一个来自地下室的盲眼黑人,他知道她的小名叫萨丽,要把她带回父亲的身边。她说她可不要回到黑暗、潮湿的地下室。

这些强行闯入者无一例外,都惦记罗斯居住的房间,失去房间的威胁笼罩着她,罗斯没有力量阻挡他们的闯入。她丈夫伯特回家,对黑人猛烈踢打,黑人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伯特迅即离开。罗斯突然捂住双眼,惊呼:“看不见!我看不见了! 我看不见了!” ( Pinter,1994:126) 大幕随即落下,戏剧戛然而止。

罗斯唯一感到舒适的房间内外,夺走她唯一温暖的住所的无处不在的威胁感,诡异恶谑的恐怖暴力,与品特的童年战争创伤、小时候喜爱的心灵栖息地的花园被毁灭不无关系。他曾说:他想象力的源头,来自纳粹德国,恐怖和害怕像幽灵一样折磨着他,他也一直被这样一个幽灵追逐着,他相信他并非是唯一承受这种痛苦的人。(Pinter,1998)

二、密闭的空间——走向终止的婚姻

密闭的空间是品特早期作品《房间》《生日晚会》《送菜升降机》中的重要意象,密闭的空间里,伺机进入的外来者闯入房间,主人公感到局促不安,生存空间被侵占,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破。《房间》更展示了旧有的婚姻走向瓦解,密闭的空间被打破,就像令人窒息的婚姻关系被打破一样,没有吹进来新鲜的空气,而是婚姻走向终止。这与品特现实中的婚姻问题相呼应。

《房间》里空间狭小,虽然外来者让女主人公罗斯怕失去房间,但她却倍感温暖,满足于与伯特一起。她像母亲一样照顾丈夫伯特日常生活,唯唯诺诺,丈夫伯特对妻子罗斯冷若冰霜,爱理不理,罗斯尽心照顾和话语,伯特始终看报纸,头也不抬,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回应,就像她不存在。伯特出去开车,没有发出一句话就离开了。在伯特面前,她没有自我和尊严。《生日晚会》中的梅根对来此避世、欲与世隔绝的租客斯坦利也像母亲、像情人一样照顾,斯坦利在此自在和舒适,却不断戏弄、蔑视梅根。

现实中,1957年12月,品特与已经成名的英国著名演员薇薇安结婚,第一段婚姻开启,品特寂寂无闻,家里女尊男卑。 品特初期作品中男性霸道,强势,女性唯唯诺诺,大概是补偿生活中的弱势,在戏剧里寻找生活的平衡。然而平衡很快被打破。随着新作品上演,品特商演不断,他的职业地位提升,知名度不断上升。品特做编剧,国家剧院的演员,导演,广播剧,两人地位发生微妙变化。妻子还在原来小镇上巡演,孩子的出生使她只能待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品特在家,孩子在脚边玩耍也没有心和时间带孩子,这让家庭矛盾不断。再者,品特剧中经常用邻居、朋友的经历作为剧本的素材,编排讽刺,这也让妻子感到不安,心生不满,抱怨却无济于事。品特与电视台的主播发生婚外情,持续七年之久,此时的婚姻家庭对夫妻双方,都是伤害。婚姻对于品特,就像一个桎梏,像牢笼,束缚着品特,他想冲出密闭的房间,打破婚姻的禁锢,而薇薇安却不愿意离婚,脾气越发暴躁,婚姻会走向何处?

与初期作品《房间》相同,这时期的婚姻变化也映照在品特作品里,也是对生活现实的一种平衡。品特中期剧作中的女性有了更多主动选择,而男性地位却受到挑战,婚姻走向崩溃,但婚姻的冷漠依然持续。1965年上演的《归家》中的女主人随丈夫从美国回来,公公骂她是皮条客,丈夫的弟弟也调戏她,经过一系列人类丛林般的语言和身体作为武器的抗争,女主人公主动权逐渐占据上风,有更多的选择权。丈夫欲带她回美国照顾两个孩子,女主人公却不愿意回家,留下来伺候公公和两个弟弟,与丈夫孩子组成的家瓦解。 1967年的《背叛》中的女主人公与老公上司的婚外恋,夫妻关系犹存,老公心知肚明,秘密公开的那一日,家庭走向瓦解。

现实中两人最终1980年离婚,心情抑郁到极点的薇薇安、小有名气的女演员,最后死于酗酒。不能不说《房间》中夫妻的冷漠、地位不对等预示了两人现实的婚姻结局。

三、语言的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压抑的国民心理

品特的语言不像莎士比亚的语言那样优美华丽,富于哲理,意义确定,给人以享受。也不像莎士比亚戏剧语言那样,是戏剧冲突、剧情走向高潮的助推器。品特的语言佶屈聱牙,意义凌乱,晦涩难懂:充满停顿、沉默、重复,前言不搭后语,语法混乱,句子不完整,思维跳跃。这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公主、女王国王的语言,不是语法学家的精确用语,而是 “普通人使用日常语言,像用录音机录制的最自然的日常语言。” (马丁艾思林,2003:157)这些支离破碎的语言,是戏剧中主人公——普通民众化身的思想情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的直喻,这些语言就像他们在呻吟、在逃避、恐惧得发抖。品特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品特是日常语言的大师,他把语言和心理的现实联系到一起,在语义功能的失效处,揭示人物的内心情感,暗示人物内心的焦虑、不安、恐惧。品特的剧作大受观众欢迎,马丁·艾思林认为他透过剧本,说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现实,普通民众的压抑。

《房间》上映的1957年,二战过去已经十多年。反思二战,为什么而战,理由荒诞不经,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却直接伤亡26万人,殖民地纷纷独立,英国元气大伤。尼采喊出“上帝死了”已经70年,礼乐崩坏,国民心中挫败感和幻灭情绪弥漫。

《房间》中,与外来者的对话,罗斯经常有问而无答或者答非所问,外来者的发问或刁难,或是渴望证实,罗斯吞吞吐吐,发问者也不指望听者作答,到最后交流中断。罗斯以此说话方式作为武器,竭力摆脱外来入侵者,保护她在这个世界上感觉舒适的领地“房间”不受侵犯。与丈夫伯特的对话,她看似“滔滔不绝”,却是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应,语言传递爱的用意的功能消解,她内心空虚,不停地讲话是她掩饰伯特对她冷漠、她却不敢直面现实的窘境和压抑。

伯特一直沉默,无论罗斯问什么,罗斯压抑却无以为计。他并非没有交谈的能力,而是在有意躲避互相沟通,沟通失败的表象下是拒绝沟通的真实所在,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种冷暴力。

总之,品特剧中说了什么似乎不重要,品特强调并提醒觀众,不仅要注意人物说了什么,更应该注意是怎么说的。主人公说话的方式:沉默、停顿、答非所问处,人物的意图显示出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人物内心的焦虑、不安、恐惧等通过“停顿”和“沉默”表现出来。

品特曾经说:“在我的作品里,人物使用语言不是为了表达他们想到和感受到的东西,而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动机,语言其实就像一个面具、 一层面纱或者一张网,是相互试探、逃避和攻击的工具。” ( Billington, 2001: 11) 这使读者产生核实的冲动。然而,品特说“想要核实的欲望可以理解,但总是无法得到满足”(Esllin, 2003:223) 。品特以这些非正常语言,在语义含混处,语言背后的矛盾冲突,权力关系显现出来,揭示了生活的真相,存在的无奈的社会现实。

结语:品特使戏剧向着古老的、甚至是过时的传统的回归,回归它的基本元素:“一个封闭的空间和不可预知的对话。” (马丁艾思林,2003:157)品特营造的密闭的空间——房间常常被外来者侵入,他们说着语义含混的、像录音机录制的日常用语。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史观把文学与历史的、文化的、物质的现实社会关系结合起来的批评理论,能更好地探究作品艺术特色形成的原因:品特二战的创伤记忆,婚姻走向终止,心理压抑者的思想情绪和精神状态。剧作家品特用独特的戏剧人物、戏剧空间和戏剧语言创作的《房间》体现作家关注人的内心生活及人生存的尊严以及为维护失落的尊严而采取的策略,体现品特对英国国民心理和命运的忧思,警醒人们认清自己的真实处境。

参考文献:

[1]秋石.意识形态工作要紧紧抓在手上[J].求是,2014,(7).

[2]申淑征,王丹.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观面临挑战的思考[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8:(10).

[3]马丁·艾斯林.荒诞派戏剧[M].华明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157.

[4]华明.品特研究[M].北京:商务出版社,2011:056.

[5]陈红薇.战后英国戏剧中的哈罗德·品特[M].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3.

[6]Harold Pinter. Complete Works. Volume one.New York: Grove Press, 1994.

[7]Michael Billington.Harold Pinter[N].The Guardian.2008:11—25.

[8]Harold Pinter.Various Voices, Prose, Poetry, Politics,1948-1998. London:Faber and Faber,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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